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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莎:環境倫理視域下的太空荒野觀

隨著人類認識與改造世界能力的不斷增強,環境倫理不斷擴展著道德關懷對象,從生命體,到地球生態圈,再到暫無生命跡象的外太空,這本身便使環境倫理研究視域得到延伸。在荒野語境下,將地球荒野地所定義的荒野概念,擴展至距離地球居住區更遙遠的外太空,從而構建起「太空荒野」的概念。這種將「地球荒野觀」投射至「太空荒野觀」的建構,或許是處理太空開發倫理問題值得借鑒的路徑探究方式。

太空新時代的倫理問題

當前,國際航天領域掀起新一輪的探索熱潮,各航天航空大國力爭在太空探索中拔得頭籌,贏得掌握太空「機密」和佔據資源的先機。新興的「太空經濟」日益呈現出基礎性、強關聯性、高帶動性和高增長性的特徵。在新技術持續突破與日漸市場化的推動下,太空探索的目的,從探索太空奧秘、擴展人類知識疆域以及保障國家安全等,逐漸轉嚮應用於社會經濟發展領域。這一轉向使太空探索成為世界經濟和人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預示著全球即將進入新的太空時代。太空新時代的到來給人類帶來新的發展機遇,但同時也帶來了諸多倫理問題。在人類對太空探索和開發不斷深入的過程中,太空開發的倫理問題日漸凸顯,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公地悲劇」可能在太空開發中重演。太空中的很多資源與地球上的「公地」資源一樣,同時被多個擁有者持有對其的使用權,而對於每一個使用權利持有者而言,卻沒有阻止他人使用的權利。這可能會導致即使人們知道公共資源由於過度使用必將造成資源的枯竭,但人們會抱著私心進行競爭性過度開發,從而導致資源枯竭。

其二,當前,太空不僅是科學探索的領域,還是一個關於資源掌控及利益爭奪的戰場,西方發達國家控制甚至壟斷了先進的空間科學技術,在開發太空的進程中具有優先性和主導權。但是,對於太空技術較為落後的發展中國家而言,關於「先到先得」的太空開發分配方式是否應該受制於國際太空正義規範的探討存在必要性。此外,先期太空開發者遺留下的「太空垃圾」有撞擊其他航天器的風險,增大了後期其他國家太空探索的難度。太空污染問題如同地球生態問題一樣,發達國家在自身發展後,可能將太空污染的不良後果均攤甚至直接轉移到發展中國家。

然而,對於太空開發所涉及的倫理問題界定尚不明確,將倫理的考量引入太空存在兩大難題。一方面的困難來自於太空環境的特殊性,對於非生命實體道德身份的認定,為太空開發的實踐倫理進程帶來了困難。雅克·阿諾德認為,建構太空倫理學的必要性在於它「構成了人類偉大太空探險的新領域,它描述了人類尚未充分考慮或只是偶爾考慮過的研究領域,它為空間機構從太空探索中獲得資源和項目,並建立相關的研究政策」。不過,這引發了關於太空倫理的定性問題,即太空中牽涉的倫理問題,究竟是發生在新場域下用於調和人類利益衝突的人際倫理,還是人類道德共同體道德關懷對象的擴展。

面對太空這樣一個特殊存在物,我們或許可以從環境倫理學中的荒野哲學入手,考察其利用荒野的釋義反觀太空荒野,從而建構太空荒野觀的論證理路。在環境倫理視域下探究太空開發的倫理問題,是在對地球荒野觀進行擴展與修正的基礎上,考察太空荒野觀的基礎理論,或許能夠為進一步建構太空荒野觀釐清方向。

荒野概念的太空化

原始社會中,對於居無定所的狩獵者和採集者而言,荒野是原始的,整個自然都是荒野,人是荒野的一部分,人的世界、自然的世界與荒野的世界是一體的。早期文明的主要指向是對自然野性的征服,人類被自然荒野所接納和消融,荒野與原始人同處於一個「野性」的世界中。隨著種植業、養殖業和定居的出現,人們發現,與被馴養的和未被控制的動物和植物相比,人類自身不同於並且優越於自然界中的其他東西,認為人類在生態層面具有優越性,這一時期的荒野變成了一種未知的、無序的、危險的狀態。工業文明時期,科學技術的發展不斷滿足著人類的物質與安全需求,荒野逐漸成為人們的精神必需品,成為緊張壓抑生活的緩衝劑,成為不斷返回的自身歷史的起點。但在這個過程中,荒野的野性逐漸消失了。

1755年,塞繆爾·約翰遜在《英語辭典》中將荒野定義為:「一片荒漠;一塊孤立和未開化之地。」這一定義在很長一段時間,被英美視作標準。20世紀60年代,美國政府頒布的《荒野法案》將荒野定義為:「荒野與那些人類影響起支配地位的地區相比,被認為是一個地球和它的生命群落不受人類約束的地區,在這裡人類自身是一個不再停留的訪客」。如今,詞典中將荒野定性為未耕作的或者未開發的空間,並從地球上的土地、海洋延伸到太空。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類邁入航天時代,對太空的探索和開發使我們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係。在這種語境下地球荒野與太空荒野至少共享了三種特性:一為原始性,主要指未曾被人類染指的原始處女地,人為痕迹很少甚至是微乎其微,是一個從根本上受自然力影響的地方;二為殘酷性,主要指對人類的生存形成相當程度的挑戰或威脅,使得人類通常還只能作為訪客的身份出現在其中,如果沒有強有力的科學技術作支撐,人類對太空的探訪將是致命的;三為潛在性,主要指人類對人跡罕至、知之甚少的對象的價值評價中都無法排除其巨大價值的潛在性,而這種價值潛在性恰恰成為拓荒者的合理動機。

在這樣的概念下,不管是地球上的荒野還是太空荒野,對人而言都是未開發且尚具有開發潛能的資源庫。當地球資源面臨生態系統崩潰、能源枯竭等危機時,太空荒野或許將成為下一個人類施展拓荒精神的戰場。

構建太空荒野觀

環境倫理對荒野觀的探討基於人類道德關懷對象不斷擴展的邏輯理路展開,這推出道德關懷對象繼續擴展至太空荒野的可能性,將環境的關注擴展至太空正是這條邏輯鏈條的延伸。荒野保護作為環境倫理中的重要陣地,不僅關係著地球荒野保護的意識建構,還影響著人類未來進駐外太空荒野的態度與行為規範。一些環境倫理學家認為,人們對地球上某些區域的環境保護態度往往會代表未來太空開發的基本態度,太空開發所凸顯的諸多倫理問題同樣呈現出「明智利用」與「完整保存」的兩類爭議,因此荒野價值評價所持立場的合法性論證變得十分重要。

環境倫理學中的荒野哲學從價值論入手,在對傳統荒野觀的批判中建立起來。羅爾斯頓在《哲學走向荒野》一書中主要批判以工具價值的方式評價荒野,這不僅成為環境倫理學關於荒野哲學最具代表性的思想,也成為構建太空荒野觀的理論基礎。羅爾斯頓主張荒野的真正價值源於其內在生產價值的創造性,並且連同文化中人類的評價活動本身也源於這種創造性。而荒野也正是透過其非工具性與野性的特性,創造出形式多變的「意外」情況用以對抗人類文明體系下規範式的統一。

荒野哲學對地球荒野觀與映射到太空荒野觀的建構思路具有一致性,都是基於整體主義的視角重視系統自身的整體性價值、創造性價值、歷史性價值等維度而展開。首先,地球荒野是地球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整體主義的視角來看,太空荒野是包括地球生態系統在內,體系更為龐雜且關係更為微妙的宇宙,體現出一種整體性價值。其次,地球荒野與太空荒野中都是一種客觀創造性價值的體現,創造性使荒野瞬息萬變,因果與非因果聯繫,絕對與相對的隨機性交織在一起。再次,地球荒野與太空荒野在「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流中都蘊含著自身的歷史性價值。荒野哲學從整體性、創造性、歷史性的價值維度論述宇宙荒野觀,不僅確立了宇宙荒野擁有自身的內在、客觀、非工具性價值的立論基礎,還明確了人對待太空荒野某種「保存」的道德立場。

太空具有自身的內在價值,為了對太空探索的倫理問題有解決的方法,我們可以賦予太空一個道德主體的地位。太空環境是寶貴的,它為人類提供了幾乎無限的空間,供人類探索開發。地球荒野和太空荒野都充滿活力,會在生命的智慧中顯現出來。無論是在地球上還是在太空中,我們都可以用倫理道德的概念框架來約束我們的行動。人與地球環境和人與太空環境間的關係存在相似性,人不僅要尊重地球環境,也要把道德關懷的目標延伸到太空中——不僅要利用它豐富的資源,還要保護好它自身美的存在。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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