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在酒觴,那樣細細品味的愛情
有一種梅的青澀,雖已種下千年,卻仍未轉黃,只因世人太過愛它長成之前的翠綠欲滴、零露如珠:
《長干行》
唐·李白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
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應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詩中人們最熟知的莫過一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了,紙張簌簌間,仿若畫面就鋪成了那樣一個綠蔭正濃的夏日,不知愁滋味的純真年代。
不管讀的人是否真有過這樣青梅竹馬的往事,每個人卻都願意相信這詩里的唐朝時光仍還停在那個暑熱的午後,少男少女的童真還置身其中的保留著。詩以寄情,此情尤為青青。
如此單純的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像一株初挺的青蓮未沾染塵世的利益糾葛。只知你拋我一顆青梅,我撩你一抹花枝,只你我二人便可遊戲整日。如此簡單潦潦,跨上一桿青竹便是你的高頭大馬,而一條狗尾草便可繞上我的指根,纏作你娶我回家的指環。
馬未都先生曾形容過這一場景,說是小男孩圍著小女孩起膩——「起膩」一詞,實為傳神。正是這一副「最喜小兒無賴」的嘻皮模樣,日日前來,趕也不走的胡攪蠻纏。
直到有一天他長大,恍悟原來圍著她打轉不再僅僅是一種習慣,而早已化作了一種心底的守候。
原來當年互相拋擲的青梅就裹著懵懂的愛戀,埋入歲月,隨著時光流轉,這時也已悄悄長成。
看他們那新婚後的描寫,多麼可愛喜人,叫人忍俊不禁!新婚婦自小與她的丈夫朝夕相見,然而一旦真的衣襟相結後,卻害羞得像一朵壁角的小花遲遲不肯轉過頭來,任他再如幼時般千求萬喚,這株含羞草還是久久不肯開顏。(「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只等到十五歲里的一天,女孩子終於也似當年的男孩恍然大悟而情花怒放的那一刻,那一刻瞬間長大。這才明白,原來早在那麼久那麼久以前,他就已經駕馬來迎娶他的新娘了,而她也已在那麼早那麼早的從前,就接納了他的鞍前馬後。從那兩小時起,就如灰如塵,日日不分,花前樹下,處處為證。(「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這是一枚青梅的故事,已被講起了千年。
兩情之悅,難得在於不摻入成人世界的千般顧忌、萬種考慮,身份、地位、財產、前途……無一不是感情的砝碼。而當洗盡這種種鉛華,又有幾人依舊染情愁?
一桿竹,一顆梅,他們愛在無條件為你,無條件等你。
兩情之悅,更難在朝朝暮暮過後,一往情深是否消磨於時光。
就像今人常說的審美疲勞。縱滿園春色,亦遲早要褪盡韶華。而當真執子之手後,歲歲重複的軌跡,日日不變的晨昏,要在瑣碎度日中守住感情的恆溫,更難於寄夢相望時的兩地相思。因為後者常常會美化記憶里的愛人,而前者是逃不開的種種缺點一覽無餘。
一桿竹,一顆梅,多少年來,他們愛在時時相見,刻刻不厭。
故事到這裡該有個完滿的結束了,人們都深深地記著「青梅竹馬」,記著「兩小無猜」。然而講故事的人往往忽略了男女主人公的後半生,忽視了他們長成之後的人間百態。
無慮亦無憂,那隻屬於童話般的過去,當男孩子和女孩子走出童話,他們同樣要淪陷於塵世悲歡、生離死別。
她的他再不騎竹馬了,他要為生計、為家庭、為前景……為現實種種,背負著她的牽掛離開,留她坐守紅顏凋落。她守著青梅竹馬的往事,守到轉瞬間暮色已蒼茫。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這才是故事的結尾,一個沒有結局的結尾。你可以想像他明天就回來,也可以認為他永遠不再歸來,也許這是個喜劇,也許它是個悲劇。
人生就是這樣一個未完成時,我們無法在今天的日記里書寫明天的故事,也無法用今日的畫筆修改昨天的圖卷,但唯一可知的是,今天永遠比明天年輕,今日永遠比昨日豐收。
一桿竹,一顆梅,她擁有過了。
一紙信,一個人,她還在堅持。
此生未結,然而生活依舊可稱完滿。
-------終-------
以古情映今情,以今情祭古情,行至此,手中這杯青梅釀成的酒依舊未盡。
已經心折在了那份等待、那個守望、那抹含蓄、那份純真中,為這今朝不再的情致沉醉。
仿若喝醉了千年的如血斜陽,方知,千古情未了。
懷念青梅煮在酒觴,那樣細細品味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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