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搏命去養生的人，究竟野在哪兒

撰文/唐映紅，高校教師、專欄作家

1994年，斯坦福大學的溫蒂·諾斯喀（Wendy Northcutt）教授突發奇想，創立了「達爾文獎」（Darwin Awards），用來「表彰」那些「通過愚蠢的方式毀滅了自我，為人類進化（達爾文理論）做出深遠貢獻」的人。直白地說，「達爾文獎」就是用來頒發給那些蠢死了的人們。

近日，連續幾則令人啼笑皆非的新聞讓人覺得一些腦洞大開的中國女子，也有著足夠的競逐「達爾文獎」的實力。畢竟，「達爾文獎」也是獎嘛。

其一，據新華社報道，51歲的曾女士特別鍾愛養生之道，於是她便嘗試將混合果汁注射輸入靜脈，然後身體出現不適，被家人緊急送醫。醫院檢查發現其全身嚴重感染，重要臟器受損，隨時可能危及生命，幸虧送醫及時，搶救5天後才脫離危險。

其二，據北京青年報報道，34歲的林女士連接高燒數天，為就醫也拒絕服用任何藥物，「就是喝著果汁，吃著產品，一直發燒。她導師說發燒是身體在排毒」。然後幾天後因肺部嚴重感染搶救無效死亡。

果汁表示很無辜

之所以這樣的新聞令人覺得啼笑皆非，就在於事主完全罔顧基本的科學常識，我行我素，迷信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謂養生之道，最後把自己活活折騰瀕死或致死。不客氣地說，但凡接受過現代系統教育，都應該知道不能往血管里輸果汁，都應該知道有病應該求醫問葯。51歲的曾女士，大概生於1968年；34歲的林女士，大概生於1985年，都應該接受的是現代教育。

要知道，把自己折騰到有角逐「達爾文獎」資格的曾女士和林女士，她們不是孤獨的兩朵奇葩，而是代表了一群人，一大群罔顧科學常識，崇尚傳統或自然養生的人，「養生族」。這樣的「養生族」幾乎遍及每個人的周圍，每個人恐怕都認識這樣的「養生族」，他們可能是你的親戚、同事、鄰居、老同學、客戶等等。

如果要梳理一下「養生族」的基本特徵，大體上如下幾條算得上是標配。

（1）罔顧科學常識。如果遵循科學規律進行身體的保健，根本就算不上「養生族」，科學、健康的身體保健入不了「養生族」的法眼。

（2）崇尚傳統或自然。傳統派會從古老的中醫藥裡面尋找養生的依據，乾坤陰陽五行八卦都是養生之道。自然派則認為自然的物種中蘊含著生命的一律，只需要順勢挪移就能調養生息。

（3）相信直覺經驗，相信神秘主義。「養生族」對任何符合經驗直覺的說法都深信不疑，像諸如「發燒是身體在排毒」，又形象又神秘，遠比科學醫學的解釋更親切和具有說服力。

三條標配，歸納起來其實只有核心的一點：反科學。

從心理學角度很容易解釋「養生族」為什麼會傾向於反科學。科學的本質是一種認知世界的方法，建立在事實和邏輯基礎上，強調可證偽性。人們要接受和理解科學，需要學習和反思，是有認知門檻的。但是，與科學相對的另一種認知世界的方法，經驗，卻是人們與生俱來就自然而然擁有並嫻熟掌握的。人們憑藉經驗來認知世界沒有絲毫的難度，別說是人類，連動物物種也是憑藉經驗來認知世界以及與世界互動的。

所以，偏愛直覺經驗是人性的一部分，人類天性的一部分，它不需要接受現代教育，不需要方法學的訓練，不需要反思審辯，憑著本能的直覺衝動就能從經驗中學習和積累認知世界以及與世界互動的知識。像現時代無論中外的反轉基因者，他們根本無視關於轉基因的科學原理和相關研究結論，其心理機制就是偏愛樸素的經驗直覺，相信自然的就是好的，人工干預的就是不好的。

可以這麼說，通過經驗認知世界以及與世界互動，歷史不僅是追溯到人類文明的起源，也不僅是追溯到人類的起源，而是追溯到世界第一隻單細胞生物開始。通過經驗認知世界以及與世界互動根本就是生物本能，是生物適應環境以及與環境互動的本能，人性不過其中之一種。

通過科學認知世界以及與世界互動則不是源自人性，而是人類文明發展的成果，是一次又一次通過經驗失敗和挫折下逐漸發展起來的文明成果。對於人類個體而言，要掌握科學的方法來認知世界和與世界互動，不僅需要理性的學習，更需要理性的思維，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有認知門檻的。

所以，不必嘲笑中國的「養生族」，即使在現代科學發軔和昌明的西歐、北美，也有為數不少反科學的崇尚傳統或自然的擁躉們。包括中國「養生族」里的自然派，所依據的理念大多數也是源自西歐、北美。像前不久被曝出醜聞的天津權健，所鼓吹的自然醫學，其實就是源自歐美的自然療法，而根本不是中國傳統中醫藥。

如果說中國「養生族」與歐美「養生族」之間有何區別，那就是比例的多寡。歐美社會總有那麼一小撮反科學的「養生族」，崇尚傳統神秘醫術或者自然療法。而在中國社會卻是一大群人，甚至是大多數人，他們反科學，或者至少不信任現代科學；崇尚傳統中醫藥或者自然療法，或者至少半信半疑。這也就是為什麼那些明顯缺少科學實證依據，也沒有經過任何科學方法學檢驗的藥品、保健品能夠在中國社會創下營銷奇蹟，有些可以說出它的名字，如權健；有些甚至不能說出它的名字，因為支持它的勢力不容小覷。

科學是近代社會文明的產物，科學的出現和普及帶來的是人類文明的高速發展。工業革命兩百年的成果就輕鬆碾壓人類進化史二十萬年的成果；而現時代信息革命二十年的成就，已經足以超越人類文明有史以來八千年的積累。

說起來，中國近代引進科學概念並在社會中廣泛傳播，源自正好百年前的五四運動時期。其時（1919年1月15日），陳獨秀在文章《罪案之答辯書》中首先提出「德先生」和「賽先生」。其中，「德先生」是「民主」（Democracy）；而「賽先生」就是科學（Science）。

在我看來，百歲高齡的「賽先生」要是目睹現時代中國「養生族」之盛況，一邊廂用著智能手機，一邊廂往自己血管里輸著果汁，估計得被他們活活羞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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