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一座被酸菜紅豆湯悠揚綿長的叫賣聲攪醒的小城
酸——菜——紅豆米。
起伏沉長的酸字還拖著長長的餘音,整個昭通城就被攪醒了。這悠揚綿長的叫賣聲,像北京時間打點一樣準時,紅豆米三個字過後,小城便睡眼朦朧地醒來,開門聲、倒水聲、叫喚孩子起床聲,一聲高過一聲,有貪睡的上學娃在大人「你給是還要停喪,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的叫罵聲中,揉著惺忪的小眼睛極不情願的斜挎著書包出門了。
賣酸菜、紅豆米的住在小城的東升街,離我家住的東正街不遠,就隔著一個十字路口,用腳力丈量就兩三分鐘。只要聽到這準點的吆喝聲,想你都不用去想,一幅經久不變的畫面就會出現在小城的街頭巷尾:一個身穿粗布藍衣,頭上頂著黑色包頭,一雙疑似被纏足過的小腳,肩上挑著兩隻木桶,木桶上用洗得白白凈凈的紗布蓋著,一頭的木桶里裝著煮紅豆,另一頭的木桶里裝著曝腌酸菜。隨著或長或短的吆喝聲,隨著她蹣蹣跚跚的步履,小城新的一天開始了,周而復始的生活就在這叫吆喝聲中搖晃著邁向明天。
小城不大,沿城東南西北繞一圈也就2.5公里。可賣酸菜紅豆米的,一路吆喝,一路營生要等娃兒快放學時才繞得回來。遇到生意不好眼看上學的娃兒就要放學時,掀開白白的紗布看看,桶里還有剩餘的紅豆,她心裡那個焦急就一陣緊過一陣的,就想到快要放學的娃兒。於是,她就會氣沉丹田中氣十足,扯長了嗓門:酸——菜——紅豆米。打瓜相因賣啦。(躉賣便宜)有那些家裡娃兒多的圖相因的就會拿著個銻鍋或者土砂鍋衝出門去,沒有討價還價,隨便幾分或角把錢,桶里的煮紅豆和紅豆湯就見了底。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整個中國人都一樣的窮,窮得就算有錢也還要有肉票才買得到肉吃,小城人就有這樣一句俗語:三天不吃酸,走路打孬川。(形容只要三天不吃這酸菜紅豆湯呀,連走路都是軟弱無力的走不穩當。)這樣一來,她肩上挑著的酸菜紅豆湯,總會在中午時分賣個一乾二淨。
賣酸菜紅豆米的婦人姓甚名誰,至今也不得而知,就是纏著追問八十四歲的老母親,她老人家也答不上來。在我兒時至今的記憶里只知道人人都喊她李大媽,這也就是說她的丈夫姓李,但這個李大爹無論如何也沒有人見到過,只見過她那黑瘦黑瘦的獨丁丁兒子李壽林。那時的中國家庭,兄弟姊妹在三個以下就讓人羨慕了,別說獨子了。
我的母校昭通縣第一小學校,是在城南的鳳池書院和文廟內,教室的地面是用地震板鋪就的,下課後在教室里高高的跳起落下會發出陣陣空聲氣響和木板的共振,特別是放學後的躲貓貓、抓特務,直叫你玩得兩腳發軟,餓得前心貼後背方肯回家。回家的必經之路當然是東升街了,老遠八十的就聽見:李壽林,小砍血腦殼哩給是還不死回來腫脖子。(大人叫喚在外面玩的子女回家吃飯。)這叫喊聲就像清晨的酸——菜——紅豆米一樣撩人口饞,清口水一汩一汩的直往肚裡咽,這聲音直叫得人愈發的餓了。
路過李大媽家門口時,屋檐下的石坎上總是一溜的堆著綠油油的青菜,草墩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簸箕,裡面是一顆顆精心挑選後的紅豆,青菜紅豆在夕陽的照射下泛著綠光閃著紅霞,愈發的光鮮奪目;屋裡的火塘上總是墩著一口小半人高的特大砂鍋,裡面發出撲騰撲騰的響聲,隨著響聲那一股股的熱氣直往上冒,由屋裡飄向屋外,深深的吸一口這煮得半生不熟的紅豆香味,跌死馬爬的往家裡跑。
李大媽為每天早上能準點喊出那悠揚的一聲:酸——菜——紅豆米,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熬在了紅豆湯里。當她累巴巴的賣完紅豆回家後,匆匆忙忙給兒子做好飯等兒子回來吃,接下來就一門心思撲在紅豆上,從紅豆的簸、篩、分揀、淘洗、浸泡、進鍋,進鍋後先要用大火煮上五分鐘左右,然後把火蓋了留一個小火眼,就這樣用微火一直慢慢熬到黎明時分熬至豆軟湯稠方可出鍋,水還得一次性的加夠,中途不能添加冷水,要不然熬出來的紅豆就會生耙爛熟、瀝湯瀝水的,這樣開花秀朵的紅豆不僅不好看還不好吃,紅豆湯也不綢黏看著不地道喝著也不香甜。
酸菜紅豆湯價廉味美幾乎成了小城人的主打菜,五分或一角錢舀碗紅豆連湯帶水還可搭上一兩棵酸菜,酸菜捨不得洗,怕把酸味洗掉,把切碎了的酸菜合著紅豆、豆湯在鍋里煮漲(燒開),一家人就可以合著苞谷飯在醬缸里挾陀坨醬,唏哩嘩啦的吃將起來,三下五去二肚子就填飽了,但清湯寡水的餓得也快,絕大部分小城人就這樣過著省錢又爽口的日子。
家裡經濟條件好一點的,就是另外一種的吃法了,在鐵鍋里把油燒得微微的冒煙,先把切好的干辣子炒到半焦,再把備好的蒜苗、酸菜放進去合著攪拌幾下,向鍋里倒進紅豆、豆湯,只聽欻啦一聲,陣陣香味撲鼻而入。尤其是寒冷的冬季,家家戶戶的紅豆湯在火爐上咕嘟咕嘟地響著,鍋里冒出的熱氣和紅豆的香味,便溫暖著小城的冬天,讓人覺著這個季節少了嚴寒,原來冬天是如此的美妙。
歲月在指尖稍縱即逝,小城在突飛猛進中前行。幾經變遷的文廟、鳳池書院,也由昭通縣第一小學校,昭通地區第三中學,昭通市實驗中學最終修建成了現在的文淵廣場。無數次異想天開地尋覓那悠揚的酸——菜——紅豆米,來到東升街,眼前是高高聳立的煥然一新的撫鎮門。再也找不到那個為了生計,為了小城的菜肴熬盡了一生心血的李大媽了。
如今每個菜場里,依然少不了酸菜紅豆湯賣,紅豆酸菜湯依然是人們百吃不厭的極品佳肴,無論是星級賓館還是路邊小店,達官貴人還是尋常百姓,飯桌上幾乎都有紅豆酸菜湯,大有無紅豆酸菜湯不成席的感覺;現在人們甚至把紅豆酸菜湯發揚光大了,衍生出了很多門派,做成酸湯豆花,洋芋酸湯,酸湯豬腳,酸湯雞等等。可再怎麼折騰,也吃不出軟而香、酸而脆,令人胃口大開回味悠長的過去了。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以至於執拗地認為原來這其中少了一味至關重要的調料:「酸——菜——紅豆米」的吆喝聲。
作者簡介:王明生(筆名一土),男,1962年5月生。雲南昭通市昭陽區人,大學文化。擱筆20多年,曾有散文、小說在《人民日報.大地副刊》《檢察日報》《中國校園文學》《中國旅遊報》《雲南日報》《滇池》《廈門文學》《春城晚報》《青年與社會》《晚霞》《愛人》《跨世紀》《昭通日報》《昭通文學》等報刊發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