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的頭顱為什麼被三朝保存了272年？說說幾種可能的猜想和腦洞

新朝地皇四年（23，漢劉玄更始元年），綠林軍攻入長安，王莽逃往太液池中的漸台，跟從的千餘人戰死之後，窮途末路的王莽被綠林軍中的商縣人杜吳所殺，校尉公賓斬了王莽的首級呈給更始帝劉玄，之後懸於宛市之中，王莽的屍體被軍士們分裂，而百姓們聽說王莽的首級在宛市，『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地皇四年（23），新朝被綠林軍推翻；共1帝、15年國祚。

王莽建立的新朝經常被忽略，其原因在於其正統性很弱。

這是王莽的首級在新朝滅亡之際最後一次見於史籍，它下一次出現，已經是272年之後。

西晉惠帝元康五年（295）閏十月初四日，西晉都城洛陽貯藏各種器物的倉庫武庫發生一次損失極其嚴重的火災。根據《晉書·五行志》記載：

惠帝元康五年閏月庚寅，武庫火。張華疑有亂，先命固守，然後救火。是以累代異寶王莽頭、孔子屐、漢高祖斷白蛇劍及二百八萬器械一時盪盡。

《漢書》如此評價王莽：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

這場燒毀幾百萬器械的大火，可謂能燒不能燒的都燒了。

西晉此時八王之亂已經發生，中央政權實際在惠帝皇后賈南風的控制之下，張華以侍中、中書監的身份輔佐朝政，他盡忠國事，彌補缺漏，儘管在惠帝昏聵暗弱賈后殘暴肆虐的情況下，但天下仍然相對安定，這是因為張華以鎮靜謹慎處理各項政務，但是面對這次火災，張華的謹慎變成了判斷失誤，張華疑心有人借縱火製造混亂髮動政變，所以先沒命人救火，而是讓禁衛軍隊等先守衛皇宮等重要場所，第二步再叫人救火，這麼一耽擱火勢已經不可控制，所以武庫中保存著的歷代異寶諸如孔子的鞋子、漢高祖劉邦斬白蛇的寶劍、王莽的頭以及208萬各種器物軍械都被這場火燒得乾乾淨淨。從《晉書·五行志》的立場，這是上天的警示，武庫著火，意味著社稷將傾，儲積器物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張華本人後來把武庫著火和氐羌造反、太子被廢聯繫起來，說四海（天下）的未來可以想見，這是題外話，暫時不展開。

回到本文的主題，這麼說起來，王莽的首級被東漢、曹魏、西晉三朝政府保存了272年，那麼問題來了，朝廷官方保存王莽的頭顱到底是為了什麼？

有觀點認為王莽是秦漢以來第一個被砍掉腦袋的皇帝，那就是以後吹牛的資本啊，沒事的時候顯擺顯擺，讓大臣們看看亂臣賊子的下場，這是炫耀戰利品的概念。

有觀點認為這是為了警示後代的皇帝，王莽是極少數頭顱被砍下來的皇帝，自然要好好供著，如果將來皇帝失德那就是王莽的下場，起到勉勵和警示皇帝們的作用，這是警示紀念品的概念。

有觀點認為這是為了警示後代的皇帝不能太過倚重外臣特別是外戚，讓他們掌握朝廷重權會帶來嚴重的後果，這也是警示的概念。

觀點各不相同，大致的意義有一定的共性，那就是炫耀加警示的概念，可是，這些觀點對嗎？

談古論金認為這些觀點固然觸碰到了一點原初意義上可能的心思意圖，但是總體上來說是不成立的，這是因為王莽作為篡奪漢朝天下的神奸巨憝，從來不會被後來的官方觀念認為是具有任何合法性正統性的皇帝，因而，所謂第一個被砍掉腦袋的皇帝，所謂皇帝失德就是這樣的下場，顯然是不成立的，而如果僅僅是提醒不能太過倚重外臣特別是外戚，和王莽頭顱在武庫中什襲而藏都幾乎被人忘卻的狀態也不相符合。

王莽時代錢幣

下面，談古論金和大家說說幾種可能的猜想和腦洞，這幾種可能的猜想和腦洞主要是基於人類學以及民族民俗學意義上的。

保留敵人或者說惡人被斬殺下來的頭顱從人類學等視角看是具有一定的巫術意義的，據初步研究統計大致有幾種解釋：

第一種解釋是保留敵人的腦袋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勇猛；

第二種解釋是辟邪，因為敵人也是勇猛（兇惡）的戰士，所以認為留下他們的頭顱可以辟邪或以期得到這個人的力量；

第三種解釋是農業祭祀，祈求豐收。

在人類學意義上思考問題會拓展我們的思路。

從歷史的源流上來看，很可能早期是起源於巫術，有辟邪的色彩，後來被賦予了炫耀武功的意義，儀式的意義，本身就是一直變動不居的。

王莽之死，從武功的角度，是後來同樣不具有合法性正統性的更始政權的武功，在王莽被殺後的2年，更始三年（25，漢光武建武元年），更始政權就在赤眉軍和劉秀大軍的兩路夾擊之下土崩瓦解，向赤眉軍出降並獻出傳國玉璽的劉玄被殺，雖然劉秀念在劉玄是自己同祖一源的族兄份上命鄧禹妥為安葬，但是這只是場面上的事，更始政權本質上是東漢政權的死敵，殺王莽這個更始政權武功，東漢政權來炫耀，理論上是說不過去的。因而，第一種解釋很難成立。

第三種解釋農業祭祀，祈求豐收主要是一些文明程度相對落後的民族獵頭祭谷的習俗，和王莽頭顱關係也不大。

因而我們不妨把注意力集中到第二種解釋即辟邪之上。

在日本歷史上，平安時代中期關東豪族、武將平將門曾經在天慶三年（939）起兵對抗朝廷，以下總國為根據地，自稱新皇，任命百官，製作玉璽，震動日本朝野，次年平將門被平國香之子平貞盛討伐，中箭身亡，他死後首級被送到京都，懸掛在東洞院前的大樹上示眾，傳說某一個白天，平將門的頭顱漂浮起來一直向東方飛去，一直飛到武藏國豐島郡芝崎村（今日本東京都千代田區大手町）才因為靈力耗盡，落到了地上，據說平將門的頭顱撞到地面的時候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把芝崎村的村民嚇壞了，趕緊把頭顱撿拾起來梳洗乾淨，恭恭敬敬安葬了起來。360年，一位路過芝崎村的凈土村高僧發現村民正在受瘟疫困擾，經過打聽知道平將門的首級安葬在這裡，便在此處修建起來一座供奉平將門的神田神社。自此，平將門作為日本四大怨靈之一，具有震懾惡鬼的象徵意義。這是典型的保存首級作為辟邪之用。

天慶四年（940），平將門被平貞盛討伐，中箭身亡。

說起來，日本四大怨靈有一定的共性，其他三個怨靈崇德天皇、菅原道真、早良親王和平將門一樣，都有死後冤魂作祟製造災難然後讓百姓當成神來崇拜的過程，不過，只有平將門是身首分離，其頭顱具有特別的意義。

平將門和王莽很像，都是謀奪正統皇位的梟雄，梟雄在平常人看來力量強大，至於其品行究竟怎樣並不是很重要。

然而，如果仔細分辨的話，王莽的頭顱被保存和平將門的頭顱被保存並不相同，無論平將門生前如何，他死後頭顱被安葬自身被當做神哪怕是惡神來崇拜，而王莽的頭顱則是處於一個被當做一樣器物封存閑置的狀態。

從這個角度，王莽的頭顱不是辟邪的主體，而是被壓勝魘鎮的客體。

記憶所及，中國歷史上與王莽頭顱相似遭遇的頭顱還有四個：

1. 趙襄子聯合韓、魏滅了智伯之後，將其頭顱製成器具。
2. 匈奴冒頓單于擊敗月氏，殺月氏王，以其頭骨製成飲器。
3. 元僧楊璉真伽曾經狂盜南宋六陵，將宋理宗的頭顱塗漆鑲嵌上銀邊製成了嘎巴拉碗。
4. 在南朝製造大亂逼死梁武帝的侯景被誅殺後，傳首至江陵，梁元帝蕭繹下令將他的首級示眾，然後又把頭顱煮了，塗上漆，交付武庫收藏。

我們不難發現，梁元帝蕭繹對侯景頭顱的做法和人們對王莽頭顱的做法是完全一樣的，這是對窮凶極惡的大壞人的壓勝魘鎮，有點讓他萬劫不復不能翻身的意思。

宋理宗頭骨後來被明太祖朱元璋命人妥為安葬。

從這一點上，和楊璉真伽對宋理宗頭顱的做法在意義上是比較接近的（楊璉真迦還有藉助帝王頭顱祈求財富的意思），月氏王、智伯頭骨被做成飲器，則更多的是炫耀武功和以期得到勇敢的敵人的力量之意，與之不太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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