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電影節影帝」王景春: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演戲
在影片《地久天長》中出演劉耀軍的王景春,以精彩的表演斬獲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男主角榮譽。故事中的劉耀軍經歷了一代人的「隱傷」,王景春的表達讓在場的王小帥都幾度落淚不止。此前提前觀影的媒體人之後坐在一起也會討論,彷彿看到王景春的臉,悲傷的情緒就會湧起。而來到採訪現場的王景春本人卻是截然不同的畫風,用年輕人的話說,他在某種程度是個「快樂源泉」,他喜歡天南地北的侃,說話有股豪爽勁兒,愛開玩笑,還愛潮牌,工作人員打趣,「反差這麼大,只能說王景春演技太好了」,王景春快樂地和我們聊那個有些沉痛的劉耀軍,那個有些壓抑的《地久天長》,他的快樂或許正來自對表演本身的熱愛。
采寫_本刊記者 傅圓媛 攝影_本刊記者 邵欣
視頻_本刊記者 鍾俊豪 錄音整理_實習生 譚朋美
因「兄弟義氣」接拍《地久天長》
現場表演數度引導演「飆淚」
王景春並非第一次斬獲國際獎,2013年,他憑藉《警察日記》中的表現,獲得了第26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演員獎。不過,自柏林捧回銀熊獎盃,對於王景春而言卻又有「更特別的意義」,回答這個已經被媒體問過數遍的問題,他依然難掩喜悅的心情:「這次就是又被獎勵了一下,是特別大的一個驚喜,也一直是我心中(屬於)最高殿堂的一個獎勵,三大的電影節是我心中的最高,能夠在這裡(得獎),是太太太大的獎勵了。」
能與《地久天長》這樣的故事以及劉耀軍這樣的人物「相遇」,在王景春看來是難得且可貴的,但這裡也有個小插曲——事實上,王景春起初連劇本都沒看過就接下了這部戲。和王小帥導演的合作,一切都始於「兄弟義氣」,「一開始我接了別的戲,小帥找了別的演員,但後來,他就覺得這事兒不對,晚上給我發了三個信息,我早上起來一看,我就估計他那兒出狀況了,之後他給我講了一下原因,我說行沒事兒,我來!」
《地久天長》的故事圍繞一個「失獨」家庭展開,以三小時的時間串起了中國近三十年的社會變遷與中國人的短暫人生,導演王小帥希望現實中的年輕人能夠共情,體會到兩代人的和解與坦誠。作為故事核心人物劉耀軍的扮演者,王景春數度為人物的命運落淚,而他自發性的「即興表演」也同樣讓王小帥在片場上幾次淚流不止。
用王景春的話說,王小帥很多時候是給演員一道「命題作文」,讓他們自由在鏡頭前「生活」。拍攝中,王景春也試圖將有意識的表演下意識化甚至無意識化,表現出一種生活的真實。這一切讓他彷彿活成了劉耀軍,也切身體會到「痛苦」本身。王景春回憶道,在劉耀軍痛失愛子,又選擇原諒與保護間接致使兒子死亡的乾兒子浩浩時,他的情緒第一次「失控」了,「我歇了一下,去自己的房間里呆了十來分鐘 ,好不容易把氣兒喘勻了,又拍了第二條,導演喊過後,我回到房間里的寫字檯那兒對著窗戶,自己就在那兒哭得都抽抽了,淚光朦朧的時候,我一看小帥就在我旁邊,我倆互相摟著,哭了二十分鐘,那是在劇組第一次哭,之後小帥就經常拍著拍著,連『過』都喊不出來,又哭了……其實再堅強的、再骨頭有多硬的人,在情感面前都是軟的。」
「情感這事兒真是共通的」,王景春反覆感慨,柏林電影節期間,「劉耀軍」並非只從專業層面上打動了評委,電影放映後,王景春在街頭被兩位外國觀眾認出,他們和他聊電影聊細節,也聊情感中的諸多共鳴。
得獎後首先投身影片宣傳
呼籲延長文藝片上映時間
不同於影片中劉耀軍的剋制與壓抑,現實中的王景春自帶一股豪爽與逗趣的畫風,他穿著潮牌裙褲出現在記者面前,分享自己私下的畫風,表示自己是個活潑開朗的人、愛開玩笑、愛美酒美食、也愛享受生活,他還補充道,「也喜歡漂亮衣服」,自帶活躍氣氛的屬性。
如今的新聞標題寫到他時高頻復現「老戲骨實至名歸」這樣的關鍵句,你問他怎麼看待這些標題,他大方地攬過來,「我覺得非常貼切!(笑)」幽默過後,王景春也坦言,「很多演員特別難碰到一個好的人物、好的劇本,這是一件幸事,我挺感謝老天爺對我的眷顧,能接二連三碰到,(但)我也想跟老天爺說,我從來沒有懈怠過。」
王景春與演藝圈「結緣」的契機要從他19歲那年說起,彼時正在一家新疆百貨大廈工作的他因為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導演朗辰,同朗辰學習了一段時間表演後,王景春去報考了專業院校,由於超齡,他以特招生的形式被上海戲劇學院錄取。1998年,王景春大學三年級,他參演了《生死之門》,正式跨入演藝圈。直到今天,王景春也一直記著學校里老師教的兩句話——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演戲。而與他討論起表演,他也要「追本溯源」聊起學校里的「基本功」,「(學生)在學院的時間太短了,往往覺得好像沒什麼用,其實就是那時打下了最堅實的基礎,『真聽真看真感受』,這七個字,你真做到了就牛了,你就能成為好演員,這就是學校講的表演最基礎的東西,但是往往我們都能想到很多(別的)東西,其實,化繁為簡,返璞歸真,到最後了就那點事。」
入行二十餘年,王景春參演了諸多影視作品的拍攝,近幾年他集中在大銀幕上出現,其中不乏商業片,但也有如《白日焰火》《地久天長》這般前期並未被媒體聚焦的文藝作品。對於行業內的「生態環境」,王景春有自己的思考,得到柏林影帝的榮譽後,他並未開始接洽新工作,「最近的計劃就是跑路演,讓更多人看到我們的片子,多做宣傳讓更多人了解我們的片子,這可能是個挺漫長的事情。」王景春也呼籲「藝術電影應延長上映時間」,「這是我想乾的事,我想呼籲的是這個事,商業片是商業片的打法,藝術電影是藝術電影的做法,我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成一樣的,如果你院線里只能排一天兩場,你就把它保持著,有觀眾去看的,得給這些喜歡的人留個地方。」
南都娛樂×王景春
「中國觀眾需要精神上的追求,
不能小看這種需求」
南都娛樂:現在關於這部電影在一些訪談中看到一些關鍵詞,比如描述了「中國人的情感」,以及「上一輩的隱傷」,你對這些是怎麼理解的?
王景春:一千個人心裏面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是看這個電影的人,他們可能有(自己的)回憶、隱傷、情感等,都能在這個電影裡面找到情感上的共通點,和生活的一個共通點,哪怕是沒有經歷這些事情的人。今天早上有人還給發了個微信,他看了電影,他是80後,但是他在這個片子里找到了共鳴,他小的時候也溺過水,也打過麻雀,但也有很多生活中的東西在電影裡頭是共通的,跟父母之間情感上的問題也是存在在裡面的。這部電影雖然說只是從1979年之後說到現在,但不管是50、60、70、80、90後,包括00後,都能有所感悟的,家裡親戚的關係、父母之間的關係,完完全全都能夠在這片子裡面找到共鳴,它是一個特別寫實的現實主義題材,一個講中國人情感的戲。
南都娛樂:怎樣做到「彷彿活成了劉耀軍」?
王景春:這個是我的創作的方法,我就希望能找到劉耀軍的魂兒,把他的魂兒找著了,弄到我的身體里來了,像一個種子一樣的長大了,長到我身上了,我的魂兒是他的,身體也是他的,人物長我身上了以後,我怎麼著都是劉耀軍了,就不是我王景春了。拍戲那段時間,它是一個從一開始到最後的狀態,當然自己也要有一個理性,要跳出劉耀軍之外,再去理性地分析,因為我還要知道我們現在拍的這場戲是八十年代,他是二十多歲的樣子,然後再拍九十年代三十歲四十歲時候的樣子,零零年代的時候是四十多歲五十多歲的樣子,他每個樣子是不一樣的,每個狀態不一樣,每個階段他的勁兒也不一樣,那這需要我自己要做一個理性的一個判斷,但是其他的,就把劉耀軍長到我身上就行了。
南都娛樂:劉耀軍有時候彷彿是靜態的,但眼神有一些波動,那時候會特別扎心,您有做一些設計嗎?
王景春:如果你看到眼神裡面有這個扎心的東西,那證明是我心裡頭在想這些事情,我心裏面想到的事情是通過我的眼神流露出來的,讓你接收到了,設計是沒有用的,只有我心裏面有了,我這眼睛裡才會有。
南都娛樂:王源在採訪中有說起,這次一些表現是被你激出來的,是故意做了一些引導嗎?
王景春:對,我上來就「虐」了他一頓,理都沒理他,他滿臉客氣,非常謙和地過來,說王老師好,導演來介紹,我掉了很長的臉,翻了他一眼,嗯了一聲就走了,坐那兒抽煙去了,就把他晾那兒了,站在那整個屋子中間,他搞不清狀況,導演也懵,嗯?怎麼回事?(笑)。他(王源)心裡頭肯定特生氣,平時對他的人都是很客氣,他心裡正在想是怎麼回事兒呢,就演那場戲了(父子對峙戲),開拍,我拉著他就走,「啪」把他「扔」出去了,他的火就全給拱出來了,他那個勁兒一下就對了,他拍完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他還問我,老師我這個怎麼樣……一條一條後,拍完,自己看回放去了,他眼神里從來沒有這樣的東西,我們那場戲就需要父子間對抗的(感覺),誰都看不慣誰,你沒氣兒這場戲怎麼演啊,笑呵呵的我們倆表演情緒啊?表演是不能表演情緒的,表演情緒的話表演就不及格,一定讓他真實地投入。(記者:之後有交流這些想法嗎?)我也不跟他解釋,我倆就是(需要)這樣的一個關係,拍完就客客氣氣的,他不又泄勁兒了嘛,不能讓他泄這個勁兒,(之後)拍那個挺重要的一場戲,還給他身份證那場戲,那場戲後來其實好多人也給看哭了。
南都娛樂:那裡有一個金句已經出來了……
王景春:你在外面遇到事兒了,別忘了我是怎麼打你的……其實這就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拍這場戲之前,王源又來了,說對對詞兒,想跟我聊聊,我們就聊來著,這個話,你為什麼要說這句話,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們聊了一個多小時,完了我們就去拍,那一條王源反應很好很好,我說先拍王源,王源他是這樣的,他很真,他有演員的素質在這兒,他能真的聽進去,他能感受那個事情,他能相信,他相信我說的話,能夠感動到他自己,他自己心裡也有,他會過腦子過心,他自己會難受,他自己會反應,眼睛裡會真實地出現,真聽真看真感受這說起來特簡單,但是你能做到是太難的一件事情了,而且每一個鏡頭都能做到是更重要的事兒了,他很好。
南都娛樂:現在在接演角色方面,有沒有自己的偏愛?
王景春:這個沒辦法,演員嘛,你不能把自己框死了,我五年多沒拍過電視劇了,去年我去嘗試拍電視劇,沈嚴導演和劉海波導演的劇,劉海波是我同學,就一定找我去看看,說現在電視劇跟以前的電視劇不一樣了,那現在電視劇是什麼樣我就去嘗試一下。演員我覺得是這樣的,第一就別把自己框死了,甭管是電視劇、戲劇、舞台劇、電影,一樣的,經常變換一種藝術形式,可能找到的感覺更加不一樣,靈感也不一樣,就是別讓自己停下來,不能拍太多,但你不能動不動就停下來,要動起來。還有朋友與人情世故,咱們中國人不都講這個哥們關係么,有朋友找你幫忙的時候你能不去么,需要幫忙還得幫忙,角色不管大小需要幫忙就幫忙。
南都娛樂:很多人說如果《地久天長》沒有獲獎,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很多人關注,你怎麼看這個說法?
王景春:其實中國觀眾現在欣賞水平已經上來了,那打雞血的戲、商業片已經看膩了,現在已經「吃飽了飯了」,需要精神上的追求。去年《葯神》這樣的現實主義題材片子都有很好的關注度,不是一味地追求錢、票房這些事情了,人們要好看的東西了,不能小看中國觀眾的這種需求,只不過是因為我們院線以前是要掙錢,排片都是這樣的,有些觀眾想看看不著,現在追求品質、口碑,(會)口口相傳,《地久天長》就是這樣的一個片子,我現在就說,你願意寫就寫,不願意關注就不關注,只要給我放片子,觀眾只要進去看了我相信他都會說是好片子的,就這樣就這麼簡單,我特別有這個自信……拿獎是給我們電影的一個褒獎,是因為我們的表演,我們的電影,是在國際上得到承認的,咱不能說國際上都不行……我們是講情感的,情感是共通的。
南都娛樂:你覺得現在(影視圈)環境是什麼樣的,剛剛我們也聊到了配角,其實很多實力派演員現在都只能是「金牌綠葉」。
王景春:沒辦法,這就是一個社會現狀,這不是我們演員能夠決定和左右的,這是被市場所左右的,換句話說是被資本所左右的,就是個現實問題。如果我們文化積澱夠深了,以後就會像國外一樣去尊重藝術,現在我們是剛剛開始發展的階段,就是需要錢的階段,需要流量,需要這些東西,也需要造假,就這樣的,等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了,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的一個階段和一個現狀,你沒有辦法去改變它,你也沒有辦法去抨擊它,我們就是接受就行了,就跟我們片子里演的那一樣,你所處的每一個階段你都要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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