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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散落平原的小鳥,是我們宿命和自由意志的殘酷寫照

作者丨Ng Suat Tong

編譯丨葉蔚林

一群雀鳥開始思考他們的食物形態和生命結構;兩者均由被它們奉若神明的人類所支配。

一人是產生幻覺的戰鬥機駕駛員,他帶來了炸彈之謎——不耐煩、失樂、極具毀滅性。

另一人是個「白痴」,從自然中儘力獲取一切所需;喜怒無常地做出神一般的裁決,生殺予奪。

舊約和新約。鳥兒們開始憑藉各自的知識結構選擇陣營。

前者引出複雜的神學探討,後者引來的則幾乎是純粹的信仰、信任以及終極的奉獻精神。

一場神與神的戰爭,充滿希望的結局。

鳥兒們的故事終結於開始的地方,解決了最初的大問題,或者說是否真的解決了呢……

「你們看天空的飛鳥:它們不撒種,不收割,也不收進倉里,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它們;難道你們不比它們更寶貴嗎?」

馬太福音6:26

尼爾森在後記中說《大問題》約始於十四年前,他回憶起在一間藝術家工作室里「展開了一個很簡單的故事,一名士兵迷失於一片荒地,身邊是一群鳥和墜毀的飛機殘骸」。

他在這個項目的創作過程中逐步學會如何畫漫畫,並且在這個故事集的頭100頁中成長就已顯而易見。翻過這麼多頁,我們見證一些想法萌生,隨後因為對故事作用不大而被棄置(比如畫得很拙的松鼠被食腐烏鴉所替代);當作者任由漫畫以慣性創作展開,等待主旨自行突顯,這樣的情況便並不罕見。長篇大論讓位於空白和沉默;靜態視角被版面間的動態和整個漫畫頁面的調度所取代;猶豫的點畫背景逐步細化,變得愈加複雜。所有這些都反映出尼爾森在講故事上越來越有信心。

尼爾森很早就構想出「說話的小鳥」,這形成了《大問題》早期章節的基石。意象首先滋生於讓鳥兒們思考不可能謎題的奇特諷刺。這些最初的謎題(在尼爾森的漫畫結尾再次回歸)完全是關於宿命和自由意志。

最初的大問題

清晰明確的想法和質疑透過這樣的簡化手法讓讀者陷入深思。這些無法辨認的點狀食物就是我們自身慾望的化身;我們的命運在卑微鳥生的故事線里被演繹得簡單通透。

鳥兒們眼中的食物和生活

尼爾森的漫畫是一種寓言,邀請我們思考自身處境。這些簡單的鳥類形象以及從它們各自鳥生中精鍊出的元素犀利地道出我們的弱點和需要。尼爾森用鋼筆和畫刷,寥寥數筆勾勒出這些形象,同時透過這些形象的的走向、姿態和布局展示出憐憫、憤怒和抑鬱。

「有個想法讓我很中意,就是它們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同一隻鳥,只是根據不同情境和背景做出反應。鳥兒們的同一性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個意外,但最終我還是決定擁抱它,接納它作為書中內容的一部分。」安德斯·尼爾森在與漫畫家詹姆斯·容伯格(James Romberger)的一次對談中表示。

這些速寫的形象幾乎從不顯露說話者的身份,只能通過演繹、對話和背景進行判斷;這種手法里灌輸了諷喻,諷喻本身靠著作者對於象徵標誌和說明文字的使用得到強化。這些全都慢慢融入交錯的敘事主線——經過設計、對稱且愈加複雜——讓人聯想到伯利恆之星或「靈線」(Ley lines)之類的形狀以及從自然中切過的斷層分形。

鳥兒們蜿蜒曲折的飛行線。

命運的軌跡。

有一處,一架飛機(轟炸機)在一片田園風光之上投下暗影——可以看作是鳥兒們也是我們自己放大的陰影。

在很後面我們又看到一小段地下之旅,堪比俄耳浦斯神話。

當尼爾森在漫畫的最後幾頁里重現故事中的地點及背景,我們看到了一些符號以及一個微觀世界:

一片阿卡狄亞式的田園;

一棵倒下的樹;

一個炸彈坑裡,屍體被烏鴉和野狗吃完腐肉的遺骨和一些陰影;

守衛地下世界入口的蛇洞;

一條河,既是約旦河也是冥界之河斯提克斯;

冷漠地形之中的生命跡象。

宗教主題持續而不間斷地注入敘事。一支救世雀鳥團的首領名叫Zwingly,或許這名字取自改革者茨溫利(Zwingli),勸誘其他雀鳥改信新宗教的這幫雀鳥可看做是福音傳播者。一些雀鳥(Betty和Charlotte)的橋段有如聖經歷史劇,既篤信又心存疑慮的婦人們跪在十字架之下或虔誠地等在空墓之前。一隻衰老而友善的爬蟲類守衛著通往地下的入口……

……還有往昔之神如漫畫家瓦力·伍德(Wally Wood)筆下的宇航員一般從巨鳥之中破殼而出(一場「奇蹟般的聖母往見」)——如同處女生子;如同雅典娜從宙斯腦袋裡蹦出來;單性生殖誕下的天神近在眼前。

瓦力·伍德筆下的「耶穌」,「他與我們同行」,將Jerome Kraft帶到外星球上的飛船被小行星撞毀,兩千年之後的4903年人們登上這顆外星球,發現當地人的項鏈和建築上都有奇怪的形狀,當地人解釋這個形狀是拉伸酷刑架,身為「Kraftians」的信徒都會佩戴,而建築則是祭拜場所,用以紀念他們宗教的神,他曾因幫助窮人而被權貴施以酷刑,之後顯靈,製造過很多奇蹟。

這場爆炸中的重頭戲是圍繞著一隻名叫Bayle的雀鳥的拉撒路奇蹟。儘管因信仰被殺卻死而復生——荒誕而危險地渴望被未知力量握進手心。

「落在永生神的手裡,真是可怕的!」

(希伯來書 10:31)。

還有其他典故。聖經故事裡講過耶穌收到拉撒路生病的消息後耽擱了兩天(「這病不至於死,乃是為神的榮耀,叫神的兒子因此得榮耀。」)然後才啟程去猶太和伯大尼。因此在尼爾森的故事中,死亡幾乎是一種任性的行為,更有甚者,不涉及任何憐憫。在這裡,作者指出生與死都同根同源,這一源頭遙遠而不可接近,就好像出自一個傻瓜、怪物或聖人之手。

尼爾森的單頁插畫經常描繪荒地、路邊事故和垃圾。開膛破肚、腸子外流的屍體放在畫面中心位置,卻死得默默無聞;被無人覺察的淡彩之手或天使觸摸;我們無常生命的一種解讀。

安德斯·尼爾森漫畫《狗和水》法語版封面

ActeSud出版社,2005年

安德斯·尼爾森插畫作品

當然,Bayle的死(溺水)還有第二層意義,這意味著一次洗禮,它如聖靈一般升空,飛到彌賽亞的眉毛之上。

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的基督洗禮

鳥類學與基督論交匯的主題被推到了極致:

一度出現了聖方濟各給鳥兒們餵食或者說傳教的劇情;後來在旅程結束時以利亞也接受了同樣一群飛禽的餵食。

雀鳥們吃的甜甜圈和麵包屑完全變成聖餐的要素,還摻雜了聖餐的血肉變體;和多年以來一樣被隨意嘲弄的一頓飯。

就像珀耳塞福涅和害她離不開冥界的石榴籽,麵包上不僅沾染天真,也沾染了戰爭和悔恨。「小鳥啊,你吃什麼,你就是什麼。」一隻食腐烏鴉如是說。

尼爾森從不回答他自己一開始提出的大問題,只是旁敲側擊存在的構成。如果在他的謎題和構造中存在一個答案,那也是通過他故事裡在我們眼前晃來晃去的角色之口點出;現在透過一段無神論式的真實距離呈現出來。一個由意圖、巧合、意外和愚蠢支配的世界。我們可以看出與凱文·休岑加(Kevin Huizenga)漫畫作品的異曲同工之妙,那種「佈道辭」漫畫,哲學疑問、科學漫談和神學冥想。

鳥兒們的柏拉圖洞穴之喻:如果自小活在封閉空間,看不到背後透進的光,而只能看到背後的光在自己眼前立面上投下的陰影,那麼會認為影子才是唯一的真實

沒有哪一點顯得特別輕蔑,而尼爾森是真正的懷疑論者。他用宗教荒誕性裝點敘事,偶爾通過更加友善的闡釋令這些荒誕升華。故事裡不存在的神就是我們供養並賦予生命的某種事物,一個不時能透過抓瞎的機遇和錯付的信念給我們帶來力量的理念。正如他在與榮伯格對談中所說:

「我想到『自體感覺缺乏』(Asomatognosia)一詞,用來比喻宗教衝動。聽神經學家奧利佛·薩克斯(Oliver Sacks)訪談時我了解到這個疾病。他將該癥狀描述為某人對自己的肢體感覺缺失,通常是一支胳膊或一隻手……那種失去自身機體控制力的異化感,對我來說就是一個人在相信超自然力或神明的情況下有時會產生的責任轉移。」

我們可以看出,尼爾森對薩克斯的揶揄式幽默的欣賞之情貫穿整部漫畫,特別有一段,只剩骸骨的福音傳播者向生前的朋友誦讀過分樂觀的說教。

「最後一切都能好起來……」

……並且俗世「信仰」和啟蒙必勝。

花盆反覆變換擺法會讓我們注意到花香和色澤;探究和質疑在廣度而非深度上展開;將謎題從生活中抽離。尼爾森會首當其衝承認這一點,在藝術史學家馬蒂亞斯·威孚(Matthias Wivel)的博客「metabunker」上可以看到尼爾森在與他的對談里如是說:

尼爾森:不,我沒讀過很多哲學書……我只是對世界感到好奇。我讀的主要是紀實散文;不會專門去讀哲學,但我一直對那些話題很感興趣,事物的核心……所以我在對這些問題的藝術處理中並未加入很多有關前人哲學家看法的知識點,我不怎麼了解哲學史,但是這些問題本身很有趣,所以我正在學習。再者,我的外公是個信奉普救說的路德教牧師,所以我認為我感興趣的一些神學問題可能來自那裡……

(威孚:你信宗教嗎?)

完全不信,但我對於思考宗教問題很感興趣,世界的本質、意義,諸如此類。

如果尼爾森的漫畫里存在問題,那將在於這一邊緣化的興趣點——不像塔可夫斯基的《犧牲》在論及瘋狂時顯得那麼怪異而精彩,也沒有極度知識分子化,因為這部作品並不打算繞得讀者頭昏腦漲。有的只是故事中的情感與美學核心:形式與敘事的逐步掌控、熱烈的衝突、甜蜜的對話、離別的痛苦以及借動物們之口道出的悲傷。或許,這樣足以令我們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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