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奶

「叮——鈴——鈴 」，凌晨5點，凌厲的鬧鐘響起，打破暗夜的沉寂。

桑奶奶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摩挲著打開燈，從床邊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閉著眼睛在床頭靠著，年紀大了，須得靠一會兒才能下床。然後扶著床沿穿上鞋，從房間走出去。

女兒、女婿和小外孫還在熟睡， 他們通常6點半起床，她要趕在他們起床前這1個半小時內，把房間打掃一遍，洗完洗衣筒里的臟衣服，做好全家人的早餐。

桑奶奶打開廚房的門窗，熟練地點燃煤氣，把鍋放在灶台上。一股涼風吹來，她打了一個寒戰，突然一陣頭痛。雖然時下已是初春，但是早晨還是冷。

桑奶奶連忙在凳子上坐下，雙手摁住額頭，「唉……」輕嘆一聲。這是她的老毛病，只要沾點涼氣就頭痛。這個病根，還是40年前落下的。

那年冬天異常寒冷，桑奶奶在劇痛中生下她的第四個女兒。平日里少言寡語的丈夫看到女兒後說的唯一一句話:「又是個賠錢貨」，轉身離去。寒風從土牆縫裡漏進來，吹到頭上，透心涼，從此落下了受冷頭痛的毛病。

或許是月子里傷了心動了氣，桑奶奶生下小女兒後沒有奶，只能用奶粉和米湯餵養，每每看到小女兒餓得哇哇直叫，她的心裡就揪著痛。

小女兒從小體弱多病，一隻藥罐子伴著她長大，初中沒上完就休學了。好不容易養大成人，成了家，現在還有了一個小孫孫。桑奶奶心裡一直有個隱痛，偶爾跟人家聊天時，總是帶著愧疚地說:「我那幺女兒，從來沒有吃飽過……」

「噗——噗——噗」，灶台上燒著的水開了，沸騰著冒著熱氣。桑奶奶回過神來，這會兒頭痛好些了。她把小米放入鍋里，煮粥的時間可以同步啟動洗衣機，然後開始洗菜、切菜、煮雞蛋……這些程序幾十年來已經成為一種習慣。看到女兒和小孫孫健健康康的，她的心裡才有些許安慰。「如果不是我，老幺不會身體這麼差，不會只讀這麼點書。」她總是這樣想。

只是現在老了，做不動了，年輕時種莊稼、掙工分落下一身的毛病，頸椎已經直不起來，頭低到胸部去。每天送小外孫上學，他的書包沉得快要背不動，走幾步要歇息一會兒，膝蓋像要磨破似的，鑽心疼。可是這個家需要她呀，再疼也要咬牙堅持，這是她欠小女兒的。

「媽，我那件黑色風衣哪兒去了？」「外婆，給我拿雙襪子過來！」6點30分，女兒和小外孫起床了，坐在床上呼叫著。「來了，來了！」桑奶奶一邊回應著，一邊抱著一堆衣服拿到卧室去。「媽，這不是我的，你怎麼把你的衣服拿給我啊……我看你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昨天連回家的路都記不到了……」女兒一連串責怪著。「唉，是啊，媽老了，老了……」

「叮——鈴——鈴 」，次日凌晨5點，鬧鐘定時響起，房間里卻沒有動靜。待家裡人醒來發現，桑奶奶不見了。

第三天、第四天，家裡死一般的沉寂。灶台幾天沒有火氣了，洗衣機里的臟衣服多得冒了出來，幾把椅子在客廳里橫七豎八地叉著，一家人在沙發上癱坐著，像一個個嬰兒，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他們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桑奶奶不在了，就是斷了他們的奶。

幾天後，當人們找到桑奶奶時，她在一家商店門前，顫顫巍巍地走來走去，花白的頭髮散亂著，頭深深地埋進胸前，手上拿著一隻奶瓶，嘴裡念叨著:「幺女兒沒吃飽，我要回去給她餵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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