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幾天，一個12歲女孩被羅湖口岸海關攔住，因為她的書包里藏了142支孕婦血樣。這些血樣附帶「母血Y染色體基因檢測申請表」，也就是說，這些血樣將被用於胎兒性別檢測。

為什麼中國人這麼熱衷於驗性別？甚至鋌而走險？當然與中國奇特的出生性別比，以及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傳統密切相關。這可以講出長長的一篇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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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7日，深圳海關所屬羅湖海關在出境通道從一名12歲的跨境女學童書包內截獲142支血樣。經過相關部門鑒定，這些血樣來源均為孕婦。這是羅湖海關近兩年來查獲單宗數量最多的違規攜帶血液製品出境案件。

羅湖海關是我經常出入的海關。早些年，有不少「雙非兒童」（中國大陸孕婦到香港生的孩子稱為"雙非"(父母均不是香港人)兒童，他們有香港籍貫）在香港接受教育。很多「雙非兒童」家在深圳，每天通過海關跨境到香港上學。海關人員對這些跨境讀書的兒童一般不會過多檢查。

電影《過春天》中，往返於深港之間的「雙非女孩」佩佩

只是這名12歲的女孩的書包太鼓，不正常，才攔下了。一查，發現她的書包內有一大堆包裝嚴密的管狀物，為人體血樣試管；管身貼有標籤註明被採集者姓名，並隨附一張「母血Y染色體基因檢測申請表格」，表格內容包含姓名、身份證/護照號、出生年月、胎芽長度、妊娠周數、血液採集日期、懷孕胎數等具體信息，每根試管用透明膠袋簡單封裝。經清點，該批人體血樣共142支，為孕婦血樣。

海關清查出的血樣

經詢問，這名女孩自稱受人委託攜帶此批物品出境，過關後交給一名叔叔即可拿到「帶工費」。海關立即通知女孩的監護人到場協助調查。深圳海關工作人員稱，「寄血驗子」屬於違法違規行為。

紅星新聞的調查中有這樣一個細節：

網上一位微信名為「香港DNA檢測中心」的中介，提供胎兒性別檢測服務，方法為：中介機構先寄送采血工具給孕婦，孕婦采血後將血樣郵寄至深圳，再由該中介機構安排相關人員過關送至香港進行檢測，而中介機構收到血樣後，次日便會生成對應檢測結果。

@紅星新聞：#女童攜142支孕婦血樣跨境#被查 海關：寄血驗子違法

在一家機構的官網上，我們看到了這樣一段簡介：「滴血驗Y（染色體），圓你一個男孩夢」。

在香港驗血的，懷孕滿6周，就可以驗出男女。而大陸地區一般要懷孕至四五個月，才能驗出男女。

其實，技術本身沒有難度，大陸的大醫院都能做。只是大陸的政策法規不允許檢測性別。拿去香港驗血，是為了及早知道胎兒性別，及早打胎。

微信上某香港驗血中心的介紹

在香港驗血查胎兒性別，大概需要3500-4000元人民幣左右。對於檢查機構來說，是一項暴利；對於孕婦來說，是多花幾千塊，可以提前三個月人工流產，對身體的傷害小，何樂而不為？

——但是，這難道不是一個極為諷剌的現實嗎？一個女童，違法跨境帶著孕婦的血液檢驗性別，目的是打下女胎，讓這些孕婦及早流產。所有的魔鬼都是女人：違法者是女性（女童），身體受損的是女性（孕婦），失去生命的是女性（女胎），到底是誰得益？丈夫。他的皇位有人繼承了。然而，這個得益者什麼都不用做。

記者在採訪中發現，單是一個機構，胎兒性別鑒定每年都有最少數千本地及內地孕婦做鑒定。有的一年有上萬例了。「是兒子」、「是男孩」……一次次「報喜」的背後，是一個個被放棄的女孩。

微信上「驗血公司」的介紹

這種事難道會是偶然嗎？當然不是。

2018年5月23日，羅湖海關發布消息，查獲一宗旅客攜帶孕婦血樣出境案件，用於性別鑒定，共計73支。

2015年3月13日，香港女子攜帶146管「孕婦血樣」羅湖海關出境被截，裡面有香港某檢測機構進行胎兒性別等D N A檢測的「同意書」一批。

深圳海關查獲的孕婦血液樣本和B超單 袁娉婷/攝

2015年2月5日，深圳羅湖海關公布半年查獲孕婦血樣339管，用於胎兒性別鑒定……

這僅僅是一個海關的隨便幾個數據，遠遠不是全部。一個赴港「寄血驗子」非法產業鏈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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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中國沒有這樣的技術嗎？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非法跨境驗血呢？

如前所說，技術很簡單。只是中國的法律禁止驗性別，這大概也是中國獨有的規章制度。以致於中國的產檢可以早期篩查出胎兒的多種疾病，非常細緻，惟獨在孩子是男是女這件事情上，嚴防死守。

如果不知道背景，會認為：了解胎兒的狀態，包括性別，也應該是公民的權益。但是，我這樣一個很講究「人權」的，也認可「禁止篩查性別」這一條規定，因為只有這樣，才是保護了孕產婦和未出生嬰兒的生命權和人權。

《神秘巨星》

可以說，如果不是有這一條規定，令篩查性別的難度大大增加的話，中國的出生性別比，將比現在還要誇張和恐怖。

這個數據還要一再被使用：

中國連續十多年都是全球出生性別比最大的國家，男女人口極度失衡。就拿最保守的統計數字來說，男性也比女性多出3000萬以上；而且，這還是女性明顯比男性長壽、老年女性比老年男性多很多的情況下。這意味著，年輕男性比年輕女性的數量差距，比總數據還要大。

中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2010年）顯示，出生人口性別失衡的重災區是，海南（129.43），廣東（129.49），福建（125.71）、貴州（126.20）、江西（128.27）、湖南（125.78）、安徽（131.07）、河南（127.64）……這個數據看上去還不算特別顯著。但如果細化下去呢？

以第一胎性別比為例，福建的一胎性別比是112，而二胎性別比達到148.77，三胎別比為240.06。安徽呢，三胎性別比為246。多個省份的三胎性別比，超過200。

性別比，凡是人口出生率男性比女性多的部分，就接近於墮掉的女胎的數量。這意味著什麼呢？到了二三胎，選擇自己想要的性別，流產不要的性別（也就是女性）幾乎是慣例了。

這就是為什麼中國大陸禁止孕婦篩查性別的原因。但是，剛需在啊，你不讓我驗性別，哪怕我違法、哪怕我出境，我也要驗性別。否則，生下女兒怎麼辦？我的財產不就是沒有人繼承了嗎？我家不就絕戶了嗎？

鋌而走險，在所不惜。

正如微博大號@談性說愛 在關於「孕婦血樣跨境驗性別」一案的調查報道中表示：「這不是10000個客人，而是5000個沒有機會出生的女孩。這些機構甚至無需「髒了自己的手」去完成墮胎手術，只需要輕描淡寫地炫耀那5000次「喜報」就可以了。」

《嘉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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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是上一次人口普查的數據，當時還沒放開二胎。如今，放開二胎了，性別失衡有了一些新的變化。

就拿人口出生性別比來說，2008年是120.56， 2010年是117.94，2013年的117.6，二胎政策鬆動和放開後，2014年是115.88，2015年降到113.51。2017年再降到107.9。真是可喜可賀。

註：上文是出生人口性別比，而圖表是總人口性別比，統計內容不一樣。圖片僅作趨勢參考。

一方面是國家制定了種種措施（最明顯的就是嚴禁胎兒鑒別）的引導，另一方面，就是由於有了二胎，一胎的性別選擇沒有那麼迫切了。還有一些更深層的原因。

不斷地聽到有人說，他們的二胎的理想狀況，就是有兒有女。

然而，自然界真的有這麼精準嗎？有一個姐姐的家庭，必定會精確地有一個弟弟。這種巧合，意味著什麼？我不多說了，大家可以想，結合跨境篩查性別來想。

《處女之死》

而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說，已經有一個兒子了，二胎更想要一個女兒（但是，只是「想」，特意為此流掉男胎的，我還沒聽說過）。他們也不純粹是假惺惺或矯情，這裡有現實的考量：因為生兒子，要給他們財產，要好好培養，以後還要給他買房子；女孩嘛，養起來很輕鬆，長大了就好了。

你以為他們是更喜歡女孩嗎？當然不是。就是因為女兒不花幾個錢，隨便糊弄就可以了，他們很輕鬆呀。兒子，是一定要有一個的，要用來繼承皇位，沒有兒子，就是絕戶了。兩個兒子呢，不是大富之家就會有點吃力。生了兒子之後如果再有個女兒就好了，等自己老了，就能夠由女兒贍養了。美美噠。

這才叫「有兒有女」，湊成一個「好」字。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

二胎放開之後，出生性別比有了一定的緩解，這是好事。但切莫想當然地以為，大家重男輕女的程度減輕了。沒有，只是找到了「一魚兩吃」的新方法而已。

我知道有人會說：怎麼愛生男孩你說重男輕女，愛生女孩你也說重男輕女？當然啊，骨子裡喜歡男性這個性別的高貴，又欣賞女性這樣的便宜貨的實用性，本來就是價值觀的一體兩面。如果是在貧困農村，他們對有兒有女更額外期待哩，不把女兒用來換錢、哪有錢來給兒子娶媳婦？

大家想一想《都挺好》的大結局吧。明哲不容易，明成不容易，所以蘇大強把遺產分給他們；明玉太容易了，一分錢沒有。但是明玉呢，從小飽受虐待，跟家庭斷絕關係了，被老爹剝奪了遺產繼承權；卻要辭掉據說是年薪三千萬的職位，在家裡照顧對她毫無情義的蘇大強。

還要強行說這樣的結局很有愛，很感人。

《都挺好》

劇里的說辭是：反正明玉這麼有錢，辭職也沒事。假如呢，明玉沒錢，蘇大強會說：明玉工資這麼低，還不如辭職去照顧我，她哥哥工資比她高可不能辭職。

這就是生兒子和生女兒的不同：兒子，是金山銀山地養著，老了把財產全分給兒子們；女兒是連作業本都不給買，老了一分錢不給，她還得把自己的人生貼進去照顧老年痴呆症的父親。——這麼好的女兒，誰不想生完兒子以後也要一個呢。自帶著幾千萬身家的奴隸呀。

我在微博里討論這個話題，下面有很多人提供了身邊的事例：

@一棵穿馬甲的樹：我同事目前三套房家裡開公司，他說，房子我不買了，已經三套了，也不一定會住，難道給女兒一套房子嗎？沒必要。

@水杉樹上的鯨魚：還見過家裡不僅不給女兒買房，還讓女兒把攢的錢拿出來給哥哥買房子的，我媽說給我聽好像是天經地義的。

@雨sumomo：我婆婆家四個兄弟一個女兒，她就是那惟一的女兒，祖宅拆遷十幾套房子幾個店鋪，我婆婆一平米都沒有。

@doors19：家裡只有我和姐姐，就因為她生了兒子，父母都準備一切都留給他們外孫，還整天給我洗腦，說我的錢以後也是我姐姐的兒子的。

@懶懶團團：應該給廣州各大富豪城中村村民做個統計，那種一家能分十幾套回遷房的，都是怎麼給兒女們分的。我同事閨蜜是海珠區某村，兄妹三人，父母自留貌似三套收租，兩個哥哥各分到五套，妹妹一套。

@磁鐵仙：奶奶去世後，六個兒子只有我爸沒有分到，我們家都是女孩，坐標潮汕。很正常，沒有生下孫子的兒子，視同女兒。

凡是那些說，生女兒省心，所以想生女兒的，毫無疑問，是重男輕女。

凡是那些說，女兒在這個世上太辛苦了，所以不想女兒生出來受苦，所以要生兒子，毫無疑問，還是重男輕女。

這不是雙重標準，而是這個不公平的環境里，在大家的骨髓里還深藏著女不如男、女性就是服務於男性的第二性的這種觀念下，哪一種表現，都不過是利益的不同著眼點：有的人更在意生兒子有皇位可繼承，有的人更在乎生女兒廉價實用。僅此而已。

如果回到文章最開頭，你大概就能理解了，哪怕違法，哪怕孕婦本身要承受墮胎的風險和創傷，大家仍然要前仆後繼地選擇性別，絕大多數或幾乎全部，墮掉的，都是女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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