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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的初心——重讀《麥田裡的守望者》

塞林格藉助小說這樣的結局來告示讀者,最純真的初心以及對於初心的守望,其實就在於把握現實生活本身。

原文 :守望的初心——重讀《麥田裡的守望者》

作者 |山東大學 胡志明

圖片 |網路

對叛逆人設的重新思考

68年前,美國作家傑羅姆·大衛·塞林格創作的小說《麥田裡的守望者》一問世,立刻在整個西方文壇引發了一場不小的地震,它不僅在美國直接催生了一個新的文學流派「垮掉一代」,甚至還直接影響了美國當時年輕人崇尚「叛逆」的文化生態。儘管小說在最初幾年裡也曾引起過一些爭議,但是,其獨樹一幟的思想和藝術價值很快就獲得了整個美國社會的普遍讚譽。作家塞林格因為創作了這樣一部也是他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而成為20世紀最優秀的作家之一,同時也是美國本土被閱讀得最多的一位經典作家,這部小說後來還被選入了美國中學教材,其影響力經久不衰。9年前,91歲的塞林格去世時,《麥田裡的守望者》的年銷售量依然高達25萬。

然而,《麥田裡的守望者》在中國的影響姍姍來遲,直到文革結束後的1980年代,中國廣大的青年讀者才可以無所顧忌地品讀這部曾被封禁了多年的小說。令人欣慰的是,小說主人公霍爾頓·考爾菲德在中國立即捕獲了無數的粉絲,他那憤世嫉俗的生活姿態和粗鄙不堪的言語腔調,在當時尚未完全擺脫文革陰影的中國青年讀者群(當然也包括當時的我)的心裡產生了極大的共鳴。與此同時,中國學界關於塞林格的研究,特別是對於《麥田裡的守望者》的學術性研讀,一直在穩步而深入地展開,在塞林格去世後的這幾年裡,國內對於塞林格及其小說的研究更是呈現出一種升溫的態勢。作為文學經典,《麥田裡的守望者》思想內容的影響自然早已深入人心,其中最突出的當屬霍爾頓作為叛逆者的形象特徵。人們也非常認可小說對於現實社會普遍異化的批判主題以及霍爾頓面對異化社會環境所表現的憤怒與焦慮等等。對於小說思想價值的這些評述概括的話,似乎已經成了不言而喻的定論。

今年恰逢塞林格的百年壽誕,出於對他的懷念與尊敬,我又重新拜讀了這部小說。或是因為時過境遷,又或是由於當年的那份衝動與激情已經消褪,我隱隱約約地對當初早已認定的小說主人公霍爾頓的叛逆者形象感到有些疑惑了:小說結尾時的霍爾頓實際上已經放棄了出走叛離的念頭,而是乖乖地跟著妹妹菲芘回家去了,甚至準備遵照父母的意願重新選擇一所學校去上學,那樣一來,就其「叛逆」形象的人設而言,霍爾頓無疑成了一個失敗者。然而,一個失敗了的青少年「叛逆」形象,卻為何能夠在崇尚自由獨立的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社會產生如此劇烈而持久的影響?同理,這位人設實際上多少有些錯位的青少年「叛逆者」,又怎麼會在中國為許多青年讀者所青睞?其深層的原因恐怕是,塞林格這位曾經研習過東方禪趣的作家本意並非要描繪一位西方社會的叛逆者,而是凸顯這位青少年作為「守望者」的形象特徵,這或許才是這一形象甚至整個小說中最值得咀嚼,也最具藝術魅力的地方。

並非「叛逆」,而是「守望」

我們必須承認,小說絕大部分篇幅中描寫的霍爾頓確實有著一些較典型的「叛逆」形象特徵:他出身富庶,家教優雅,一開腔卻滿口都是粗話俚語;他就讀於世人傾慕的潘西學校,卻既無自豪也不珍惜,反而滿心的厭棄和倦怠;他稟賦聰穎,資質上乘,學習成績卻糟糕透頂,五門功課竟有四門不及格;甚至他時而還敢冒出嫖妓的念頭,並想嘗試一下,儼然一副壞小子的模樣。當得知要被學校除名,他感到的竟然只是解脫和解放,如果說被開除一事還有什麼能讓他稍感頭疼的話,那就是他還需要籌劃一下,以應對幾天後父母倘若得知這一「噩耗」時產生的反應。霍爾頓與潘西學校里的一切,包括校長、老師、同學和室友都有些格格不入,感到所有的人都是在假模假式地裝腔作勢,後來在與妹妹菲芘聊天談及潘西學校時,他說實在想不出一件能讓自己感到喜歡的事,甚至覺得這是一所最糟糕的學校,因為裡面全是偽君子。其實不只是潘西學校,霍爾頓也厭煩了所有的學校教育,之前他已經被好幾所學校開除了,所以這次被潘西學校開除,更加堅定了他那離經叛道的想法:索性就此徹底逃離所有的學校教育。如此決絕的念頭,更是凸顯了這位青少年「叛逆者」的形象特色。然而寫到此時,塞林格的筆調突然一轉,他先讓霍爾頓去見了唯一令他記掛的妹妹菲芘,再讓他直接表露心跡:「我只是想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我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可我真正想乾的就是這個。」這發自肺腑的心聲一下子改變了他的形象底色,同時也為霍爾頓最後選擇跟隨菲芘回家的舉動作了很好的轉換與鋪墊,從而使讀者很自然地認可了霍爾頓形象的統一性和完整性。當然,小說最終完整地呈現在我們眼前的霍爾頓形象,實際上已經不屬於「叛逆者」範疇了。

其實我們重讀時如果能夠靜下心來完整而細膩地品味一下的話,應該不難發現,從小說的開篇,作家塞林格就沒有想把霍爾頓寫成一個真正的「叛逆者」。霍爾頓雖然言語粗俗,髒話連篇,卻從未發表過要與世人公然為敵的言辭;儘管他討厭周圍的人,看不慣潘西學校的作派,但是從未作出過真正意義上反叛的舉動,充其量只是一種消極的「叛逆」,即堅決不予合作,或者說不肯同流合污。他所做下的最嚴重的事就是在學習中消極怠工,經常有意無意地讓考試成績不及格。如此作為的結果顯然就是他所期待的:被學校開除。之前他已有過三次被不同學校除名的經歷了。這次被開除,他表現得一如既往地漠然和平靜,不同的是,這次他開始盤算,如何讓這次的「被開除」永久地固化,所以他打算在父母得知這消息前就悄然離家(離校)出走。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開始做他「真正想乾的事」,做一個「麥田裡的守望者」,守望他內心深處那份珍貴的純真初心。所以說,霍爾頓形象的本色並非「叛逆」,而是「守望」。

把握真實的生活

霍爾頓「守望」本色的定格,緣自於妹妹菲芘形象的出現。這是一個純潔無瑕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在她面前,人們如產生任何世俗的念頭都會感到無地自容。藉助於這一形象,作家讓我們真切地看到了霍爾頓最珍視的價值是什麼:他竭力想守望的就是這份純真。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我們也就不難理解,一個滿口爆粗的青少年,居然會在妹妹菲芘就讀的學校里,費力而徒勞地要去擦拭掉牆體上胡亂塗鴉的一些髒話。菲芘的形象其實可以看作是霍爾頓心靈深處的那份尚未被社會世俗所玷污的純情初心的形象外化,這既是驅使他表面叛逆、實在守望的初心,也是他竭力想要守望的那份初心。藉助於菲芘這一形象,塞林格也在提請我們關注,霍爾頓渴望守望的這份「初心」,實際上已經擺脫了西方文學中常見的那種抽象或玄虛的套路,而是回到了實實在在的生活本身。正是與妹妹的這份血緣親情,讓決意要與包括父母在內的世俗社會徹底斷絕往來的霍爾頓在最後的瞬間難以斷然抽身離去,乃至於後來徹底放棄了出走的念想,只想守護著菲芘一起回到家裡。至此,霍爾頓離家出走的壯舉可以說是徹底地被挫敗了,其「叛逆」的成色也消褪殆盡,然而他卻絲毫沒有的沮喪或失落,我們看到的是在木馬轉檯前被大雨澆成落湯雞的霍爾頓「心裡實在快樂極了」,在他眼裡,騎在木馬上飛轉不停的菲芘「真他媽的好看極了」。或許就是菲芘天真快樂的生活狀態使得霍爾頓調整了對於生活的理解:堅持守望的初心或者想守望這份初心,都只有在真實的生活中才是可能的,因為純真的初心與真實的現實生活本身就是一體的。塞林格藉助小說這樣的結局來告示讀者,最純真的初心以及對於初心的守望,其實就在於把握現實生活本身。

塞林格在小說中對守望的初心作出如此形象的詮釋,客觀上已經遊離了西方文化的傳統,卻映現出了東方文化的某些影響。我們知道,上世紀五十年代美國出現的垮掉一代文學流派的兩位代表性人物塞林格和金斯堡深受東方文化的影響,他們都非常迷戀中國佛教的禪宗,不同的是,金斯堡更加看重禪宗思想所展現出來的那種反傳統的特質,而塞林格則全心痴迷於禪趣,醉心於禪宗文化與生活本身一體性的特性。或許就是在禪宗思想的影響下,塞林格獲得了對於現實生活自身價值的東方式體悟,才有了我們後來所看到的這樣一個最終欣然地皈依於生活本身的「叛逆者」形象,我們才能夠讀到小說中那句經常被人引用的很有中國味的名句:「一個不成熟的男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一項事業英勇地死去,一個成熟男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一項事業卑微地活著。」

最後,我還想好好地感謝大師級的翻譯前輩施咸榮先生。如果沒有深厚的東方文化底蘊,沒有對這部小說全面深入而富有整體性的把握,真的很難把這部小說的標題The Catcher in the Rye (直譯應是「麥田捕手」)非常高妙地譯成現在流行的中文譯本最通行的標題「麥田裡的守望者」。施老先生能在Catcherk中準確地捕捉出「守望」的意蘊,以此統領全書的形象,十分準確地昭示了作家的良苦用心,其大師級功力著實令常人難望其項背。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50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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