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山薩滿》——神歌說唱文學

編者註：王松林、田佳訓提供的《薩滿文化和中華文明》，原文比較長，所以我們分為幾個專題發表，已經發布的文章有：

2月18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論與北方薩滿神系》。

2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聖壇上的女神王國》。

2月20日發表文章《薩滿「多層天穹」觀與「三界」說》。

2月21日發表文章《「三魂說」與薩滿魂化觀念》。

2月22日發表文章《「靈魂飛翔」與薩滿脫魂術》。

2月23日發表文章《觀氣——薩滿原始氣運觀念》。

2月24日發表文章《「火練金神」與薩滿鍊氣功》。

2月25 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判觀念與卜筮、占夢術》。

2月26日發表文章《薩滿神歌——高深莫測的語言魔法》。

2月27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諭的內容與形態》。

2月28日發表文章《薩滿面具的分類與原始功能》。

3月1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薩滿神偶與神像》。

3月2日發表文章《錫伯族薩滿驅邪的心理療法》。

3月3日發表文章《薩滿服飾功能結構與象徵符號》。

3月4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帽造型類別及象徵意義》。

3月5日發表文章《薩滿神鼓、法器種類及應用》。

3月6日發表文章《薩滿選徒、授技與承襲儀式》。

3月7日發表文章《神樹崇拜與滿族的神桿祭祀》。

3月8日發表文章《動物崇拜——原始氏族生存意識的反映》。

3月9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鹿崇拜民俗與藝術》。

3月10日發表文章《古代民族的熊崇拜與圖騰意識》。

3月11日發表文章《「熊節」——奇異的北方薩滿祭俗》。

3月12日發表文章《北方民族的「骷髏神」——不可思議的祖先神崇拜》。

3月13日發表文章《「神狼」形象及其原始文化內涵》。

3月14日發表文章《滿族薩滿祭祀的氏族保護神》。

3月15日發表文章《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3月16日發表文章《原始部落的薩滿雪祭大典》。

3月17日發表文章《薩滿鷹祭與滿族鷹舞》。

3月18日發表文章《清代宮中祭祀與「堂子祭」》。

3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家祭」與滿人祭祖》。

3月20日發表文章《大地崇拜的古俗與地神祭》。

3月21日發表文章《山神與山崇拜的薩滿文化內涵》。

3月22日發表文章《遼代契丹民族對日月的崇拜》。

3月23日發表文章《英雄時代的薩滿文化史詩》。

3月24日發表文章《輝煌的創世神話——《天宮大戰》》。

3月25日發表文章《《烏布西奔媽媽》的薩滿文化蘊含》。

3月26日發表文章《盜火英雄——中國神話的普羅米修斯》。

3月27日發表文章《光怪陸離的薩滿神話故事》。

3月28日發表文章《「滿族說部」與薩滿口碑傳承》。

3月29日發表文章《哈薩克史詩的薩滿文化意蘊跡》。

歡迎大家共同學習和討論，歡迎提供寶貴意見。

《尼山薩滿》——神歌說唱文學

神歌，作為民間口傳藝術，是薩滿祭祀及跳神儀式中，為達到通靈目的，如請神、悅神時所誦唱的歌詞，既有一定的曲調，又有獨特的內容和典型的形式，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

《尼山薩滿》是一篇敘事文學作品，流傳廣、影響深，有鄂溫克族、達斡爾族、滿族諸多釋注本。其基本故事情節，大都相似，即通過女薩滿尼山脫魂赴地府鬥法帶回巴拉都白音兒子靈魂的整個過程，作品中詳細地描述了薩滿跳神、過陰活動的全過程。這部敘事長作中的「神歌」部分，包括咒語、祝詞以及祈禱語等內容，即尼山薩滿為祈求神靈的幫助和佑護而歌唱的多種歌詞和曲調，為現代學者研究古代民族原始宗教信仰、社會生活和精神意識，提供了內容詳實而蘊涵豐富的民間文學作品。著名學者宋和平在《尼山薩滿研究》一書中列舉了大量有關神歌的考證和情節。

漢文本《寧三薩滿》中有許多神歌誦詞。如員外之子上山圍獵之前，首先在祖先神前祈禱誦唱：「寧古塔哈拉祖神聽著！有你子孫豬年生的色爾代，德世庫，德世庫。要到橫狼山出圍打獵。恩都哩（神靈）保佑他。出圍順利，一路平安。百病不生，平安歸來。」

還有仙人指點員外去請薩滿時的唱詞：「德世庫，查爾渾。你家死了獨根苗，應該想法急救才好，為什麼只是傻哭。德世庫，撥爾渾。哭能救活阿哥嗎？咱們就哭。」

另一段唱詞稱為「勸說歌」：「巴爾都豬年生了個小阿哥， 聰明伶俐非等閑，德魯特，德魯特 聰明伶俐非等閑啊！一歲兩歲懷裡抱著，三歲四歲闖五關了，七歲八歲把書念啦，九歲十歲練弓箭了。小阿哥十五歲羅，出圍打獵橫狼山羅，得魯特，得魯特。打獵行圍九天正，身得暴病赴黃泉羅。得魯特，得魯特。身得暴病赴黃泉羅。」

還有一段，稱為「阻止圍獵歌」：「德世庫，查爾渾。叫聲孩子你要聽真，上東上西隨你便呀！跑馬射箭我都依呀！橫狼山，橫狼山，悲痛往事記在心間，你哥哥也是15歲呀，一心打獵橫狼山呀！去了九天和九夜，一命鳴呼染黃泉。」

這些引文，是通過民間藝人的歌唱來表現的。因為《寧三薩滿》的文中明確指出：「不唱烏林斗黑斤，不唱呼爾哈各路神仙」，只唱「得魯特，得魯特」。

這裡已清楚告知，《寧三薩滿》是歌唱的，其曲調是「得魯特」等詞語。前面用以歌唱的神歌歌詞，是民間說唱文學中的「唱」的內容。

《尼山薩滿》版本中唱詞內容最多、形式最為豐富的還是滿文本的《尼山薩滿》，這或許是有文字記錄和再創作的功勞吧！在6種滿文本的《尼山薩滿》中，神歌最多者應為《海參崴本》。如傳說中通過神仙道人的歌唱，表現了仙人出現的突然而離奇的情景；通過尼山助手的歌唱，便把尼山薩滿安全順利地送入陰間；通過在閻王城牆外尼山薩滿的高聲誦唱，把員外兒子的靈魂得到了手，等等。神歌內容和形式較為突出，特點鮮明。與《海參崴書》不同的《尼山薩滿》文本是《愛輝乙本》，共有三段神歌，錄述如下：

第一段是尼山渡河時與蒙古爾代·納克楚對唱，首先尼山唱：「克蘭尼，克蘭尼，蒙古爾代·納克楚。」

尼山這樣再三地呼叫著，當蒙古爾代·納克楚看見後，即問：「你是什麼人？」

尼山回答：「我是陽間里的，埃庫勒，也庫勒，尼西海河的，埃庫勒，也庫勒，岸邊的，埃庫勒，也庫勒。」

蒙古爾代·納克楚說：「我認識你，很多年未見面了，不是在陽間里嗎？來這裡幹什麼？」

尼山說：「英額力，興額力，我若是沒有原因，就不會來這裡了。英額力，興額力，你問來這裡幹什麼？你不是不知道，額力，興額力，為了事情來這裡。英額力，興額力，蒙古爾代·納克楚。英額力，興額力，把尼山薩滿渡過去吧！英額力，興額力，渡過這條河。」

從這一段唱詞可以看出，每當尼山回答時即用誦唱，蒙古爾代·納克楚提問題不用誦唱，即是一問一誦唱形式，變化多樣。這是其他文本中所沒有的。而且這一大段可以說是三段，我們歸為一段神歌，因為它是一件事情。當然所用曲調是三種，即「克蘭尼克蘭尼」、「埃庫勒也庫勒」和「英額力興額力」。

第二段是尼山薩滿來到另一條河岸邊時，本應招呼瘸腿來西，不知為何又招呼了蒙古爾代·納克楚。

尼山唱道：「火克，牙克，這條河呀！火克，牙克，我渡不過去了。火克，牙克，蒙古爾代·納克楚，火克，牙克，把我渡過去吧！火克，牙克，劃著船過來吧。」尼山薩滿給了蒙古爾代·納克楚酬金，他就把尼山渡過去了。

第三段是尼山「回陽敘事歌」：「英額力，興額力，眾人聽著！英額力，興額力，你的兒子的靈魂，英額力，興額力，盛在金香爐內，英額力，興額力，是我的鷹神呀！英額力，興額力，抓回來的。英額力，興額力，如同寶貝一樣，英額力，興額力，放在腋下夾帶著回來了。英額力，興額力，他已經復活了！英額力，興額力，向卧莫西媽媽乞求了，英額力，興額力，給了九十五歲的壽限。英額力，興額力，從此以後，無病災。英額力，興額力，愉快地生活吧！額庫力，哲庫力，渡過了魯克輝河，額庫力，哲庫力，問了閻王爺，額庫力，哲庫力，給了瘸腿來西三塊陳醬。額庫力，哲庫力，才渡過了河。額庫力，哲庫力，見到了閻王，向他乞求要回了，額庫力，哲庫力，你兒子的靈魂。額庫力，哲庫力，為了報答閻王，德揚庫，德揚庫，給了他一隻雞一隻狗。德揚庫，德揚庫，問他有什麼用處？德揚庫，德揚庫，沒有雞不知天亮，德揚庫，德揚庫，沒有狗不知來盜賊。德揚庫，德揚庫，雞狗都留下了。德揚庫，德揚庫，在回來的路上，德揚庫，德揚庫，眾鬼都讓我救活它。德揚庫，德揚庫，尼山薩滿說，德揚庫，德揚庫，你們死的時間太久了。德揚庫，德揚庫，骨架已爛，德揚庫，德揚庫，身體已斷。德揚庫，德揚庫，不能救活你們了。德揚庫，德揚庫，我給你們每人3片，德揚庫，德揚庫，金銀錁子。克蘭尼，克蘭尼，我們走了，克蘭尼，克蘭尼，我們飛了。克蘭尼，克蘭尼。」

這一段長長的誦唱詞，把尼山薩滿在陰間所見所聞全部敘述了一遍，既抒情又敘事，內容真實感人。使用的曲調有：「英額力興額力」、「額庫力哲庫力」、「德揚庫德揚庫」和「克蘭尼克蘭尼」，共4種。從所引這一段誦詞中，我們可以知道為什麼同調也隨之變化。說唱《尼山薩滿》的曲調規律是一件事一個曲調，也就是說一件事情誦唱完後，再誦唱另外一件事情時，就用變換曲調的方法，這樣使聽者清楚明白。其他文本中也有變換曲調形式，如《海參崴本》的「回陽敘事歌」中，同一篇神歌，同時就用了兩種曲調。這一用曲調來區分民間文學中內容的方式，很可能是滿族傳統文化的普遍現象。

（金代舞人）

關於神歌的數目，是按完整事件內容統計的。較典型的文本，是《瑗琿乙本》中，尼山薩滿從陰間回到陽間時誦唱前文引用的一大段神歌，如果按曲調統計神歌數目，那麼因有四種曲調而就應分為四段神歌，那是不合理的，因為它們的內容僅是描寫一件事。在該文本中還有蒙古爾代·納克楚和尼山薩滿的一段對話，尼山是用誦唱的形式回答，這些對話算作是一段神歌。根據這樣的標準來統計，在《海參崴本》中共有13段神歌：（1）仙人誦唱。指神仙道人在員外家門外所誦唱「德揚庫」曲調。（2）占卜歌。指尼山占卜員外之子的靈魂去向，誦唱「埃庫勒也庫勒」曲調。（3）赴陰歌。是尼山為赴陰前所誦唱「火格牙格」曲調。（4）送神歌。是尼山的助手納里·費揚古為送尼山靈魂前往陰間時所誦唱的「欽格爾濟英格爾濟」曲調。（5）招神渡河歌。指尼山陰間渡第一條河所誦唱「火巴克也巴克」曲調。（6）請神坐鼓渡河歌。指尼山陰間渡紅河時，請河神保佑她坐鼓渡河所誦唱「埃庫勒也庫勒」曲調。（7）尋魂歌。指尼山在蒙古爾代·納克楚門外尋魂時所誦唱「火格牙格」曲調。（8）抓魂歌。是尼山在閻王殿外為抓來員外之子的靈魂所誦唱「克蘭尼克蘭尼」曲調。（9）勸夫歌。指尼山遇見丈夫時所誦唱「海拉木比舒拉木比」曲調。（10）扔夫歌。是尼山所誦唱的「德尼坤德尼坤」曲調。（11）自由歌。是尼山將丈夫扔到豐都城後所誦唱「德揚庫德揚庫」曲調。（12）催醒歌。是助手誦唱「克庫克庫」曲調，催醒尼山從陰間回到陽間之歌。（13）回陽敘事歌。是尼山回到陽間後所誦唱「德揚庫德揚庫」、「克蘭尼克蘭尼」曲調，敘述陰間所見所聞的敘事歌。

《民族所本》共9段神歌。有仙人誦唱歌、赴陰歌、尋魂歌、抓魂歌、扔夫歌、自由歌和回陽敘事歌；還有兩段闖關歌。其神歌內容較之《海參崴本》簡單多了。其曲調的名稱有的相同，有的則不一樣。相同的是「德揚庫德揚庫」和「埃庫勒也庫勒」；不同的有「赫也牙魯」、「迪庫迪庫也」、「內內也」、「希都希都也」、「嗨魯嗨魯」和「琿勒琿勒」。

《齊齊哈爾本》共6段神歌。有仙人誦唱歌、占卜歌、赴陰歌、請神坐鼓渡河歌、尋魂歌、抓魂歌。曲調有「德尼庫」、「火克牙克」、「也庫勒也庫勒」、「興安里興安里」和「克蘭尼克蘭尼」。

《璦琿甲本》有11段神歌。該文本是與《海參崴本》差異最小的文本，所以神歌內容和曲調大同小異，它只少《海參崴本》中的「催醒歌」和「回陽敘事歌」。

《璦琿乙本》共有3段神歌，其內容與《海參崴本》差異很大，但曲調相同。

《92年本》共有11段神歌。該文本神歌與《瑗琿甲本》相似，也沒有「催醒歌」和「回陽敘事歌」，其它全有，曲調也不相同。

《尼山薩滿》中的神歌，不論是語言修辭，還是句式結構，以及故事情節等，都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

（滿族太平舞）

如《海參葳本》的「坐神鼓渡河頌歌」：「埃庫勒也庫勒，空中盤旋的大雕神啊！埃庫勒也庫勒，海上翱翔的銀色脊鳥鴿鳥神啊！埃庫勒也庫勒，河岸上彎彎曲曲蠕動著大蛇神啊！埃庫勒也庫勒，在扎納河裡遊動著的八條大蟒神啊！埃庫勒也庫勒，年輕的河神啊！埃庫勒也庫勒，請渡我過去這條河流吧！埃庫勒也庫勒，請眾神靈保佑我！埃庫勒也庫勒，迅速渡我過去這條河！埃庫勒也庫勒，請眾神靈顯示一下自己的神威吧。」這一段神歌所敘，不僅有排比，如「請」、「我」等，而且句式很規整，詞頭與尾都有韻律感。

還有「抓魂歌」：克蘭尼克蘭尼，築巢在東山上的飛鳥呀！克蘭尼克蘭尼，在昌嶺山上的名叫柴基薩的檀香木，克蘭尼克蘭尼，在曼卡山上名叫芒昌的鬼崇們，克蘭尼克蘭尼，在石洞里的九尺大蛇、八丈大蟒啊！克蘭尼克蘭尼，在色勒關里躺卧的斑斕大虎啊！克蘭尼克蘭尼，在山上繞行奔跑的大熊啊！克蘭尼克蘭尼，在山上盤旋的金色脊令鳥啊！克蘭尼克蘭尼，在莫克敦上翱翔的銀色的脊令鳥啊！克蘭尼克蘭尼，飛翔的雄鷹，克蘭尼克蘭尼，為首的大雕王、花雕王，克蘭尼克蘭尼，在陸地上的諸位神靈，克蘭尼克蘭尼，請圍成9層，克蘭尼克蘭尼，請排成12行。克蘭尼克蘭尼，迅速飛進城裡，克蘭尼克蘭尼，請你降落在地上，用爪子抓住他，克蘭尼克蘭尼，送到我這裡來，克蘭尼克蘭尼，放在金香爐里，克蘭尼克蘭尼，放在銀香爐里，克蘭尼克蘭尼，放在肩上，給我背來。

在《海參崴本》中，像這樣優美感人具有神奇色彩的神歌，共有13段，每段長短不一，但內容豐富，句式整齊，有比喻、有排比、有敘述等。並有一定的固定格式。

在《民族所本》中的神歌，內容較簡單，句子較短，但句式也很整齊、規範。如尼山薩滿在閻王城外唱「抓魂歌」：「內內也，天上盤旋的眾神祗們，內內也，趕快飛到城裡去呀！內內也，把費揚古抓回來呀！」

該文本的9段神歌，皆是如此，只是把要解決的事情，直截了當的敘述出來，不像《海參崴本》有許多渲染詞語、修飾辭彙。《寧三薩滿》文本也是如此，如神仙客人指點員外請寧三薩滿時，老人唱道：「艾庫勒也庫勒，阿拉火羅，厄里赫赫。艾庫勒也庫勒，從這裡往西北走三山喲！過五河喲！艾庫勒也庫勒，有一條大河尼西哈河喲，河岸住著寧三薩滿。艾庫勒也庫勒，阿拉火羅，厄里赫赫。艾庫勒也庫勒，法術高明，道行大呀，能夠抓魂起死回生，艾庫勒也庫勒，真能請來女薩滿呀！准能救活你的阿哥。艾庫勒也庫勒，阿拉火羅，厄里赫赫。」

該文本的一段「占卜歌」中，寧三薩滿高聲唱道：「狍皮鼓，敲三敲，各位祖神請聽著，巴爾都大眾獨生子，四月十五赴黃泉。請神查查歸何處，什麼原因命歸天？」於是神靈回答道：「艾庫勒，也庫勒，兩個阿哥都走羅，前一個阿哥不能追啦，後一個阿哥魂已去羅，走了五關，過了陰陽河，閻王殿里坐上客了，要想取回三魂魄呀！艾庫勒，也庫勒。」說唱本到此處雖無下文了，還是能從中探討出其語言句式結構特點。」

神歌是尼山薩滿產生巨大神術力量的主要工具。她像孫悟空大鬧天空一樣勇闖地府，一路上，「獸神跳躍，鳥神飛翔，蛇神噝噝作響」，在眾神靈的保護下她來到一條河岸邊，高聲的唱起「火巴克也巴克」曲調的神歌，讓跛腿來西用船渡她過河；在紅河邊，祈禱唱誦「埃庫勒也索勒」神歌，站立神鼓飄浮過河；連闖兩關後，在第三道關口，即蒙古爾代·納克楚的門前，開始抖動神帽和腰鈴，緊擊神鼓，大聲誦唱「火格牙格」曲調的神歌；到了城門下，因無法進去，於是就怒氣沖沖地誦唱起「抓魂歌」。在神奇咒語的召喚下，一隻大鳥抓來了員外之子的靈魂交給尼山。這些神歌充分表現了尼山薩滿的睿智、神通和法術。

（薩滿法器展示）

綜上所述，傳說中的神歌文學內容都是反映神界神靈的事情，反映他們的功能及神性。這一部分也是薩滿學界常說的咒語或是祈禱語。原始人認為語言是有力量的，有什麼樣的語言，就能影響什麼樣的神靈和其他的幽靈。所以，傳說中神歌也都是為神靈歌功頌德，或是提出要求進行祈禱；或是陳述事情經過。神歌是尼山薩滿赴陰尋魂過程中戰勝重重艱難險阻的主要語言工具，從中獲得巨大的神力。在說唱文學中，「德揚庫」等曲調最大的功能是調節語言和句子中的韻律節奏，並使傳說中神歌形成了相對穩定和固定的格式，這是神歌的獨特藝術風格，也是民族文學的原始詩歌。所以，傳說不論誦讀，或是誦唱都是朗朗上口，給人以音樂感和美的享受。曲調又如同錦上添花，猶如在金光閃閃的幕布上，又鑲嵌上一顆顆多彩寶石，給傳說增加了無限的藝術魅力。

所有《尼山薩滿傳》文本共有神歌61段、神歌曲調共18種。這18種曲調出現於各種文本中，有多有少，次數不等。黑龍江省寧安縣滿族民間故事家傅英仁老人提供了有關傳說《尼山薩滿》曲調的有關資料。

傅英仁老人所提供的資料是：他與當地的薩滿或是說唱故事家等人，曾探討過《尼山薩滿》中出現的「德揚庫」等詞語的意義。他們回憶起了7種滿族民間古老曲調，有6種與傳說中的曲調名稱相同或是相似，錄述如下：第一種，民間稱為「德什庫」，用於向神靈祈禱、祭祀，又叫「祭神調」，是一問一答的形式；第二種，民間稱為「也爾闊」，是請神，求神時所用，也叫「求神調」；第三種，「火格牙格」調，用於交待事情敘述、請示等情況中；第四種，民間稱為「欽格爾調」，即寧安地區流行的「送行調」；第五種，民間稱為「海拉舒拉」調，用於悲傷、哭泣的感情中，所以民間又稱「大悲調」；第六種，民間稱「克庫」調，此調只有兩個音節，是摸仿布谷鳥的叫聲，又叫「進山調」。

譬如，《海參葳本》傳說中，尼山薩滿在陰間遇見丈夫時，為了說明為何不能救活他，說唱者便唱了一段「勸夫歌」，使用了「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調，唱詞如下：「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親愛的男人，海拉木比舒拉木比，快聽我說，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請張開你的，海拉木比舒拉木比，那隻薄耳朵，聽著。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請捂住你的那隻肥耳朵，聽著。海拉木比舒拉木比，因為你早已死去了，海拉木比舒拉木比，所以你身上的，海拉木比舒拉木比，關節已斷，血肉已爛，骨架已碎，海拉木比舒拉木比，你全身都已爛透了，海拉木比舒拉木比，怎麼能救活你呢？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親愛的丈夫！請你發發善心，讓我過去吧。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讓我過去吧。」如此懇切地誦唱著，使人感到尼山薩滿如泣如訴的悲哀情形。

在各種《尼山薩滿》文本中，有「勸夫歌」的還有《璦琿甲車》和《92年本》，所使用曲調都是「火格牙格」。兩種曲調相比較，其表現的思想感情完全不同。在尼山薩滿當時所處的情況下，使用「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調更合適，更能起到良好效果，增加傳說的感染力和藝術效果。從此，我們看出「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調的作用是表現因悲傷而哭泣訴說的情感。

前面所述傳說中的6種曲調，經過調查，迄今仍有滿族老人記得名稱並會誦唱此調，足以證明傳說文學中曲調藝術的強大生命力。傳說滿文本《尼山薩滿》的曲調變化較小，含有原始因素較多，這是由於用滿文記錄的緣故，使傳說的內容和形式都已基本固定下來，雖有變化，終究有相對的穩定性。而民間口傳藝術則隨社會變化發展，隨時都在變化之中。所以，傳說中的滿文本的曲調，較之傅英仁老人所調查得到的曲調更為古老，更具原始形態，這是傳說《尼山薩滿》又一重大研究價值。

（薩滿跳神）

傳說《尼山薩滿》的各種文本內容，已清楚表明不在滿族及其先民的同一歷史時期，所以傳說中的同一種曲調有著不同的稱呼：「德揚庫」調中，就有德尼庫、德也庫，德世庫、德什庫。「埃庫勒也庫勒」調還有「也庫勒也庫勒、也庫力哲庫力、艾庫勒也庫勒」，這些變化，其中也有方言土語等原因。

首先從語言學的角度看其傳說的曲調意義如何。

「德揚庫」曲調，滿文工具書中沒有完全相同的辭彙相對應，不僅「德揚庫」曲調是如此，就是其他曲調，傳說中所有曲調名稱，滿文工具書中都沒有相應辭彙，只能相似，或者看其滿語詞根相同而已，而且由於歷史久遠，詞根或是音節也有變化，所以，還必須加上意義的相同，才能判斷曲調產生及其含義等等。

「德揚庫」很可能是與滿語辭彙「德言不木畢」有關係。傳說採用的是它的命令式，即「德言不」，由於傳說神歌都是歌唱，「不」音節變化為「庫」音節。這是語音和諧律的作用，或是方言，或是歷史的變化等等原因，形成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傳說曲調「德揚庫」。「德言不木畢」在《清文總匯》中解釋為「使飛」，此意與傳說的曲調，所表現的含義相符。無論是使用在「仙人誦唱歌」，還是「赴陰歌」、「尋魂歌」和「自由歌」等，都與「飛」有關係。尼山薩滿脫魂後就是在陰間飛來飛去。所以，學者經考證認為，此曲調是由滿語「德言不木畢」演化而來。

這一曲調是薩滿祭祀的主曲調，原因是由於傳說中用量最大，而且傅英仁老人也說過，此曲調是薩滿祭祀常用調，求神所用。

「海拉木比舒拉木比」曲調，是有兩個滿語辭彙組成，並與《清文總匯》中辭彙完全相同。「海拉木比」，《清文總匯》解釋為「捨不得、惜之、愛惜」。「舒拉木比」，《清文總匯》解釋為「徵收」之意。「徵收」的意思，在此處可以理解「奉獻」、「拿出」之意。此曲調直譯為「奉獻和愛惜」，此意正與傳說中曲調含義相吻合。當然在「海拉木比舒拉木比」中的細微音節變化，其中原因很多，暫且不論。

據傅英仁老人講，「海拉木比舒拉木比」調又叫「榆樹」調。「榆樹」滿文為「海蘭」，又說最早時是對著「榆樹」哭泣。其中的玄機和奧妙已很難探討清楚。但是藝術的產生離不開大自然和人類勞動。此處可能是由於滿族先人久居興安嶺、長白山一帶，原始大森林遮天蔽日、寒風嘯瑟。中國東北地區又盛產榆樹荊棘，那風吹密密林木之聲，就被滿族先人模仿為歌唱曲調採用在民歌中了，所以民間也叫「大悲調」，流行民歌「寡婦思夫」即採用錯調。此中之意也正附合《清文總匯》所解釋的意思，即表現因失去丈夫而「捨不得」的思念之情。傅英仁老人講，此調在滿族民歌中很受歡迎，唱起來使人聽之落淚，正是大悲之心的表現。

「克庫」曲調。「克庫」，《清文總匯》解釋為「小舌子」。此處是指用小舌發音。傅英仁老人對「克庫」調講得很清楚，是模仿克庫鳥的叫聲而形成的曲調。克庫鳥就是布谷鳥，滿族叫克庫鳥，也叫「哲庫鳥」，曲調是依此鳥的叫聲而命名。布谷鳥每年嚴冬之後首先向人們預報春回大地，是萬物蘇醒和生長的季節到來的鳥鳴。滿族先人模仿布谷鳥叫聲而形成了「克庫」調，又叫「哲庫」調，寓意在使人由昏迷中清醒過來，或是死而復生，如春回大地一樣重新獲得新生命的力量。傳說《尼山薩滿》正反映了這一內容。「克庫」在民間用於民歌之中，叫「進山洞」，是獵人進山打獵時所用。看來，在滿族先人的觀念中，克庫鳥是吉祥之鳥，其叫聲是吉祥之音。因此，此鳥也被滿族許多姓氏的薩滿祭祀中，作為野神祭祀，享受供奉。如石姓野祭中的「愛心克庫，蒙文克庫」，即金、銀舌鳥神靈等。

前面所探討傳說《尼山薩滿》中，有六種曲調迄今仍有老人會誦唱並知名稱，其中僅有三種能從滿語中找到相對應的辭彙，有的是相似或相近，即德揚庫、海拉木比舒拉木比和克庫調。傅英仁老人還講述說，「欽格爾濟英格爾濟」調，是用於薩滿跳神祭祀「奧都媽媽」所唱的曲調，又叫「奧都媽媽」曲調。奧都媽媽是滿族薩滿神話中一位能征善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英雄女神。因此，可以認為《尼山薩滿》傳說的曲調里，既有滿族民歌調，又有薩滿祭祀調。這些曲調的形成，儘管只有3種考究出其含義，畢竟向人們提示出人類藝術的原始源淵，即有模仿鳥類的叫聲，也有仿照風吹樹林聲，還有動作行為的效仿聲。反映出原始人類生活與大自然的親密關係。

（薩滿舞）

綜上所述，《尼山薩滿》是一部說唱文學，其曲調是「德揚庫」等。它既是滿族民歌曲調，又是薩滿祭祀曲調，說明原始神聖的薩滿祭祀進入到人類文明社會時期，已由神歌向民歌和說唱文學發展，神聖性轉向了世俗性，並為民間所喜聞樂見。這種民間藝術與原始宗教文化互相滲透，又互相區分而發展的文化現象，正是民族民俗文化的重要特徵之一。同時，傳說中所出現的十幾種古代神歌曲調或是民歌曲調，為研究滿族原始藝術的起源、作用以及發展變化規律，提供了寶貴的原始資料，開拓出新的園地。

對《尼山薩滿》敘事文學作品的社會意義，有的研究者認為，這是一篇歌頌女薩滿英雄事迹、帶有史詩性的作品，評價極高。也有的學者提出了獨到見解。學者潛明茲在論文《從薩滿教神話窺其生命觀》中，提出了對《尼山薩滿》的再認識。他認為，這是一篇以薩滿生命觀為主導的、對薩滿文化懷著無窮眷戀的懷舊之作。17世紀滿族社會封建化以後，接受了中原漢族的先進文化，此時的薩滿教已步入衰落期，其人為性和欺騙性越來越明顯。至於跳神是否能過陰，過陰是否能招魂這個問題可先放在一邊。就薩滿現象，其本身己受到人們的質疑。當員外的兒子死後，別人問他為何不請有本事的薩滿來救活時，員外有幾句話很值得注意：「我們這個村子裡，有三四個薩滿，全部都是騙飯吃的。他們只用那麼一點兒酒，一隻雞，零零碎碎的供品比劃比劃，不用說叫他們把死人救活，連他們自己哪個時辰死，尚且都不清楚。」這段話在作品裡並不佔醒目的位置，卻道出了一個歷史事實：薩滿衰頹了，已由民族文化的代表降為無關緊要、不足掛齒、搞點跳神活動混飯吃的人。尼山薩滿的出現，猶如迴光返照，給具有傳統生命意識的人們帶來一線希望。但她進入陰府之後，並不是靠技藝高超征服對方，而是帶上了禮品，在各種動物神靈的幫助下才把員外兒子的魂領回。一路所見地府情況，全然是佛、道地獄世界的翻版。

這個能救別人之魂的女薩滿，一救不了自己的丈夫，因丈夫的屍體已腐爛，說明薩滿的靈魂觀離不開魂附實體之說；二救不了自己，確實是連自己哪個時辰死都不清楚，其神功神力跟乃祖阿布卡赫赫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在某種意義上，她可以說是為信仰而獻身的薩滿。不過她的信仰已是即將翻過去的歷史的一頁。假如說這篇作品是英雄的讚歌，還不如說它是薩滿的悲歌或輓歌。死後，她的保護神—雕雖為她伸張了正義，可終究封建勢力還毫不能饒恕她，令其永遠不能出世。每當人們路過她的冤死之處，依稀的跳神聲、鈴聲、鼓聲，這一陣陣薩滿文化的遺響，最多喚起人們某些不切實際的遐想。而尼山薩滿一生命運的遭際，卻飽含了深刻的象徵意境。

作者王松林、田佳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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