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詞看宋代五大都市的社會經濟與生活
宋代的城市經濟繁榮。北宋的都城汴京(今河南開封)、南宋的都城臨安(今浙江杭州)以及建康(今南京)、成都等都是人口達十萬以上的大城市。宋代還逐漸取消了都市中坊(居住區)和市(商業區)的界限,不禁夜市,為商業和娛樂業的迅速發展提供了更有利的環境。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周密《武林舊事》等書對汴京、臨安城中商賈輻輳、百業興盛以及朝歌暮舞、弦管填溢的繁華情景有生動的記錄。
詞作為一種在宋代大行其道的文體,文人士大夫對他們所處的城市也有形象地反映。他們筆下的城市,其繁榮令人驚訝,其衰敗令人痛心,我們也可從中看到,「中華文化肇極於趙宋之世」(陳寅恪),不是浪得虛名。
杭州·錢塘
對城市社會經濟描寫最為人熟知的莫過於柳永筆下的錢塘(杭州):
柳永《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柳永一生不得志,屢次科考不中,索性眠花宿柳,過了一段放蕩的青年生活。柳永沒有自己的小家,但他關心的是大家。他欣然陶醉於這塵世的繁華。且看那煙柳畫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令人行賞不盡。傳說金主完顏亮聽聞此歌,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據南宋遺民吳自牧《夢梁錄》說,錢塘十萬人家,是元豐(宋神宗年號)以前的事。宋高宗南渡定都於此後,憑著長江天險,金人鞭長莫及,錢塘繼續發展了兩百年,「戶口蕃息,近百萬餘家。南西東北,各數十里,人煙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鋪席駢盛,數日經行不盡。」
從這方面說,經過兩百年承平發展,南宋時的錢塘更是北宋時所不能比。有個叫俞國寶的太學生對杭人在西湖紙醉金迷的生活做了生動的記錄:
俞國寶《風入松》
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里鞦韆。
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取春歸去,余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游湖之豪興,車馬之紛繁。這樣的繁華景象,不禁讓人想起東京,想起張擇端筆下的那個《清明上河圖》。
開封·汴州
鷓鴣天·元日
(其一)
春曉千門放鑰匙。萬官班從出祥曦。九重彩浪浮龍蓋,一點紅雲護赭衣。
車馬過,打毬歸。芳塵灑定不教飛。鈞天品動迴鑾曲,十里珠簾待日西。
(其二)
日暮迎祥對御回。宮花載路錦成堆。天津橋畔鞭聲過,宣德樓前扇影開。
奏舜樂,進堯杯。喧闐車馬上天街。君王喜與民同樂,八面三呼震地來。
(十三)
憶得當年全盛時,人情物態自熙熙。家家簾幕人歸晚,處處樓台月上遲。
花市裡,使人迷。州東無暇看州西。都人只到收燈夜,已向樽前約上池。
(十五)
真箇親曾見太平。元宵且說景龍燈。四方同奏昇平曲,天下都無嘆息聲。
長月好,定天晴。人人五夜到天明。如今一把傷心淚,猶恨江南過此生。
原詞共十五首,這裡選取四首。據《蘆浦筆記》卷十載:「右上元詞十五首,備述宣、政之盛,非想像者所能道。當與《夢華錄》並行也。」意思是這十五首備述宋徽宗政和、宣和年間經濟社會的繁華,不是親歷者還真寫不出來。它們可以跟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並行於世,成為那個時代的見證!
一代才女李清照晚年寓居臨安,追憶在汴京時的舊時光,頗為傷感:
李清照《永遇樂》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本詞上片寫元宵佳節寓居異鄉的悲涼心情,下片寫自己難以忘懷在汴京繁盛的那段日子。對於汴京的繁華,當時身在其中 ,不知不覺,認為一切理所當然。但是,昔日的繁華歡樂早已成為不可追尋的幻夢,往事,便也只能回味。
揚州·廣陵
秦觀《望海潮·廣陵懷古》
星分牛斗,疆連淮海,揚州萬井提封。花發路香,鶯啼人起,珠簾十里東風。豪俊氣如虹。曳照春金紫,飛蓋相從。巷入垂楊,畫橋南北翠煙中。
追思故國繁雄。有迷樓掛斗,月觀橫空。紋錦制帆,明珠濺雨,寧論爵馬魚龍。往事逐孤鴻。但亂雲流水,縈帶離宮。最好揮毫萬字,一飲拚千鍾。
作者追思故國,對揚州形勝做了照相機似的全景描寫。提封,通共,大凡意。古制八家為井。萬井提封,句意謂揚州多達八萬餘戶。只見街道上富貴人家華服飄曳,車來車往,氣勢如虹。兼之垂楊巷陌、煙雨畫橋,好一派繁榮景象。
秦觀《滿庭芳》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古台芳榭,飛燕蹴紅英。舞困榆錢自落,鞦韆外、綠水橋平。東風裡,朱門映柳,低按小秦箏。
多情。行樂處,珠鈿翠蓋,玉轡紅纓。漸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恁闌久,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
相比起來,北宋這批詞人算是幸運的。他們優遊卒歲,並未嘗到國破家亡的痛苦。後來金人南侵,南宋朝廷憑著長江天險守了幾百年。長江北岸的揚州卻沒那麼幸運了,因多次遭受掠奪,逐漸衰落。反映到詞中,氣象已截然不同。
姜夔《揚州慢》
淳熙丙申正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壁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千岩老人」指姜夔的老師蕭德藻。蕭讚賞《揚州慢》有國破家亡之痛。「黍離」是《詩·王風》篇名,周大夫經西周舊都,見已荒廢作了莊稼地長了禾黍,故作詩吊之。首句「彼黍離離」,「離離」指莊稼繁茂也指心情憂傷。揚州遭兵火後,荒廢的池沼、尚存的大樹,至今仍厭惡談論戰事。
據有關人士考證,本詞是作者二十二歲時沿江東下游維揚時作,今為編年詞第一首,為甫登詞壇即不同凡響的名篇。南宋時期,金兵屢次南侵,最近一次隆興二年,距作者作《揚州慢》時只十來年。
「春風十里」引用杜牧的詩句,表現往日揚州十里長街的繁榮景況,是虛寫;「盡薺麥青青」是寫詞人今日所見的凄涼情形,是實寫。這兩幅對比鮮明的圖景寄寓著詞人對昔盛今衰的感慨。
南京·金陵
離揚州不遠,一江帶水的六朝古都南京,文人墨客自然不吝詞章,但幾乎無一例外地指向了懷古。(千古五大金陵懷古詞,寫盡六朝古都的風采與歷史的興廢存亡)其實也很好理解。懷古多半是為了諷今,「借他人酒杯,澆自家塊壘,」這也是文人刷存在感的一種方式。
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與其他城市相比,金陵故事多,給了文人足夠的發揮空間。石頭城下,秦淮河畔,六朝金粉,恍如夢幻。
趙鼎《鷓鴣天·建康上元作》
客路那知歲序移。忽驚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涼地,記得當年全盛時。
花弄影,月流輝。水精宮殿五雲飛。分明一覺華胥夢,回首東風淚滿衣。
不回憶還好,一回憶,又是一場夢。
成都·益州
說到宋代的大都市,我們不能不說成都。成都,號稱天府之國,歷來是中華文明的戰略備份地。因為獨特的地理形勢,歷史上的戰亂較少。在宋代,益州(成都)已是當時著名的「西南大都會」。在經濟重心南移的時代背景下,宋代的成都擁有了特殊的政治地位、經濟地位和戰略地位。世上最早的紙幣——交子,就誕生於此,這也從側面證明了成都當時商品經濟的繁榮。
柳永《一寸金》
井絡天開,劍嶺雲橫控西夏。地勝異、錦里風流,蠶市繁華,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賞,輕裘俊、靚妝艷冶。當春晝,摸石江邊,浣花溪畔景如畫。
夢應三刀,橋名萬里,中和政多暇。仗漢節、攬轡澄清,高掩武侯勛業,文翁風化。台鼎須賢久,方鎮靜、又思命駕。空遺愛,兩蜀三川,異日成嘉話。
柳永這個浪蕩班頭,寫成都仍是年輕時寫錢塘的筆法,以賦體形式極力鋪陳, 歌台舞榭,俊男靚女,雅俗游賞,來往如梭。柳永要是活到如今,想必「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喔…喔…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這樣的句子會寫不少吧。
仲殊《望江南》
成都好,蠶市趁遨遊。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燈火上紅樓。車馬溢瀛洲。
人散後,繭館喜綢繆。柳葉已饒煙黛細,桑條何似玉纖柔。立馬看風流。
斯人遠去,韻味猶存。記住歷史,品讀經典,記住屬於我們內心深處的鄉愁,這就是閱讀詩詞帶給我們的意義!
本文由「詩詞茶座」原創,歡迎關注,帶你一起長知識
※再見魏晉風流——也談民國大師的名士風度
※從富蘭克林的碰壁到六尺巷,看如何走出人生天地寬
TAG:詩詞茶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