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燁新片很好看，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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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9日，婁燁作品《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宣布會在4月4日如期上映，附上一句話：「電影會幫我們記住，我們和我們的時代。 」
婁燁的名字已經被附著上很多意義，以致於看這部電影像是在表明什麼立場。但我要提前告訴的你的是：電影很好看，就這麼簡單。
婁燁的名字經常跟「文藝片」綁在一起，可《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給人的感受更接近犯罪倫理片，有刺激而高密度的強劇情。觀影兩個小時里，每分鐘都是沉浸其中的。
可能應該這樣概括：這是大陸特色的「反腐打黑片」和「當代《金瓶梅》mix《白夜行》」。
你也許還記得「反腐打黑」這種類型劇在中國電視熒屏上一度流行，《黑洞》、《黑冰》、《浮華背後》、《絕對權力》……我特別愛看這類電視劇，一到劇荒就隨便挑一個再看一遍，這類劇情是真實基礎上的戲劇性，像社會新聞一樣刺激。
不同地區的「黑」，是不一樣的。柯里昂家族會殺掉大亨的名貴馬匹扔在床上，小馬哥說我再也不會讓人用槍指著我的頭，劉建明說現在我想做一個好人。
而大陸的「黑」新聞，背後是官商勾結的利益輸送，反腐和打黑相連，大盜們偽裝得衣冠楚楚，以成功人士面目出現，說不定還喊幾句口號要帶著父老鄉親們一起大發展。這是這片土地上特有的故事模式。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以下簡稱《風》）是這樣典型的、好久不見的反腐打黑故事，但又跟電視劇完全不同，還是夾雜著婁燁式的迷離和奇情詭譎，他高水準讓這部電影在寫實的基礎上呈現出令人憂傷的藝術氣質，那是導演發自內心的悲天憫人。
故事裡還有墜樓案、女商人失蹤案、無名女屍案環環相扣。
你大概已經知道影片靈感原型是廣州的一個城中村，土地被徵收過程里，當地村支書和官員勾結，把持拆遷款項，村中土地有多少財富，其他村民和村官都說不清。2010年因為抗拒村莊拆遷，84個村民被抓走。2013年「百億村官」外逃。
《風》片並非把這些新聞百分百還原，但婁燁的關注點和真實情況內核相通：最發達的城市核心區里有一大片城中村，周圍是高樓大廈和高檔消費，城中村裡是廢墟。村民們不知道土地如何變成財富，財富如何流失，更不知房屋拆了之後未來在何方，開始反抗。
開頭的群戲就是城中村裡這一幕，像社會新聞一樣真實，同時帶著電影的藝術張力。
張頌文扮演的建委主任唐奕傑，相當於新聞中的村官，他的同學姜紫成（秦昊），則是手握資本和勢力的地產大亨，二人相互勾結。但跟常見的官商勾結套路中不同，姜紫成（秦昊）作為商人反而是更強勢的一方，唐奕傑（張頌文）作為公職人員是聽命於地產商的。
稍微想想就知道，因為地產商後面還有更多關係網路，而建委主任的權力使用，必須隨著更大勢力走，自己才能平步青雲。——這些沒拍出來，是我的腦補的。
《風》片並不是一部影版反腐紀實，它的有趣之處是拍攝冰山上的一部分，海面以下更多的需要觀眾去想像和推理，按照某些典型的新聞的套路，推算更龐雜繁複的「背後故事」，是很帶感的。
上一輩人的恩怨伴隨著權錢勾結而展開，馬思純扮演的小諾在並不清白的財富里成長起來。
片中出現了小諾和母親（宋佳）一起開著豪車、購物、度假，渾身上下都是名牌的畫面，真實得好像微博上扒下來的圖片一樣。
重大新聞爆發後我們常常發現，事件的獲利者，包括被豢養起來的金絲雀們。那些女孩在微博上一張張曬出碧海藍天的假期、五星級酒店裡的錦衣玉食、豪車方向盤搭配著名牌包包，但這些財富背後是什麼呢？
（轟動一時的扒皮郭美美事件）
井柏然扮演的警察串起了整個故事，在調查過程里不斷地遭遇陷阱和未知的的黑手——比如，剛開始接近當事人就被設計拍下艷照，「警察艷照」還傳上網了。
刺激嗎？
《風》的另一面跟各種倫理和情慾相關。有博主將其稱之為現代《金瓶梅》。本片的另一個名字叫《地獄戀人》，這片中的每一對戀人（包括有過曖昧情愫的男女），的確都是地獄般的感情。
婁燁式的迷離還是如影隨形，犯罪劇情下的感情很極致，迷離得也更攝人心魄。
【下文有劇透請酌情閱讀】
【但劇透也不妨礙觀影，因為電影開始後沒多久，我說的這個梗已經是明牌了】
如果你熟悉某些社會新聞，會在電影前20分鐘就看清楚最核心的倫理梗——代持情人、共享情人。
地產商人姜紫成和建委主任唐奕傑相互利益輸送，他們相識於大學年代，宋佳扮演的漂亮校花林慧原本是和姜紫成相戀，而唐奕傑是跟班的。鏡頭一轉，校花就和跟班的結婚了。
這情節可能有觀眾會一下看不懂，看懂了也覺得變態。而這種操作在某些利益關係里是常見的。
大哥的情人馬仔娶回家，是為「代持」。這是幫大哥照顧大嫂、洗白不正常的感情，也是方便大家一起發財分配利益，都是自家人。有時也是故意的共享情人，這樣大哥馬仔才是死死地綁在了同一條船上，再也不擔心彼此背叛。
宋佳和陳妍希扮演的兩位女性在一個官和一個商之間穿梭往複。她們是兩種被侮辱和被損害者。
陳妍希扮演的台灣舞女，原本是男權的玩物，她不想只當玩物，她自以為是大度的正宮娘娘，可以當男人的左膀右臂，卻發現男人施捨的愛情和自己想像的不同。
宋佳扮演的校花，有無數個機會可以不做玩物。她可以離開名不正言不順的關係，她可以拒絕被共享被代持，但她卻鎮定地走進了這種關係。她以為自己有愛情，但她也被自己瞧不起的丈夫毆打。而她被男人所珍視的理由，正是她百分百的服從，甚至看不到怨恨。
這兩男兩女之間，侮辱損害、利益勾結，交替上演。畸形而極致的慾望有點像《白夜行》，卻比《白夜行》更黑色。
宋佳和陳妍希好久沒有遇到這麼有戲劇衝突的女性角色了。秦昊則在本片中負責陰鷙。
特別要說的是，張頌文（可能很多觀眾叫不出這個演員的名字）扮演的建委主任非常出色，舞場里幾秒鐘的戲份，局促卑微又渴望成功的馬仔形象就活靈活現，他也是唯一一個會說粵語的主演，為本片注入了鮮活的地方色彩。
我的關注點比較奇怪，陳妍希在關鍵時刻背著一個紅色的Prada，宋佳在關鍵時刻背著一個超大號的愛馬仕黑金Birkin。
消費社會裡這些包包是拜金主義者們夢寐以求的「上等人」象徵，但擁有這些物品的人，真的是上等人嗎？
忘了在哪裡看到一個比喻，「血胭脂」。這些掠奪了他人利益、損害了社會公正而發家的富人，好像是在用人血做成的胭脂給自己塗脂抹粉，他們的外表越艷光四射，越讓人膽寒。
《風》片並沒有特意強調年代感，時間線也是被剪碎了重新排列的。不過每一次切到另一個時間都有明確的年代標記，並不難懂。破碎重組的時間線恰恰形成了令人著迷的敘事，光陰倏忽而過，戀人們有過的些許真情，也化作地獄中的彼此纏鬥。
而當所有劇情拼完後，觀眾再回顧早年的片段，就會感受到那些八九十年代的感覺做得異常真實，時光流逝讓每個人都變了，一言難盡。
這部電影讓我愛上了王傑《一場遊戲一場夢》，已經單曲循環了好幾天。在電影劇情的襯托下，浪子情歌也有了別樣的意味，聽起來蕩氣迴腸。
片中細節都有隱喻，值得反覆琢磨。一個畫面里，宋佳坐在兩個男人中間，三個人親親密密各懷鬼胎，於是女主角林慧從一個地獄到了另一個地獄。
地產商姜紫成（秦昊）給自己的公司做了一部能展示樓盤樣板間的大房車，那輛車無數次招搖過市，最終帶著他走向地獄。
社會飛速發展如同一輛疾馳的快車，有人登上了快車改變命運；有人非法攀上車頂，利用漏洞見到了更多的風景獲得了更多不屬於自己的利益；還有人原本應該也正常上車，卻因為那些非法攀車者的踩踏而重重摔下，在軌道里原地不動遍體鱗傷，看著大部分上車的人越走越遠。
不管在什麼位置，我們總是習慣性地計算著自己的速度有沒有跟上快車的節奏，盤算前面那一站還有什麼是需要搶先佔位的，不能落於人後。
而婁燁是那個站在軌道外的人，他想問一問誰犯規攀上了車頂，誰被摔下去了，我們能不能稍微抽時間回頭看一看，這一路繁華旖旎千軍萬馬，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終於要上映時，婁燁和影片意外被捲入「炒作」疑雲里，也許這樣的口舌之爭也是記錄時代所必須經歷的一部分。
在婁燁付出過的努力面前，為婁燁辯解都顯得多餘。
他以如此的耐心、堅韌和真誠把這個故事帶到我們面前，城中村裡的廢磚碎石和闊小姐的跑車名牌一一入畫，希望你也能跟他一樣，回頭看看。不要忘記，有些胭脂帶著血。
（本文中的電影圖片來自公開海報和預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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