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民間傳奇)
乾隆年間,浙江蘭溪有一戶人家,家主姓陸名英,性格謙和為人有禮,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他在幼年的時候父母便給他定了親,到了十八歲的時候便依約完了婚,妻子冷氏也是當地一家鄉紳之女,不僅相貌清秀靚麗而且賢惠能幹,還給他生了一對兒女。夫妻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夫唱婦隨恩愛異常,這日子也過得是有滋有味。可俗話說情深不壽,兩個孩子剛剛五歲,冷氏就身染重疾一病不起,沒多久便撒手西去,只留下陸英和兩個孩子相依為命。
陸英的父母也都早逝,無人幫他料理家務,他既要讀書還要照顧孩子,實在是忙不過來,無奈之下便經人說媒又續娶了當地一個農戶之女歐陽氏為妻。這歐陽氏雖然年輕貌美,但是性格卻是十分兇悍暴戾,若是有什麼事不如她的意便會高聲怒罵喋喋不休,對前妻所留的這對兒女尤其毒虐,動輒就為了一點小事責罰鞭打兩個孩子,而孩子們也是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整天戰戰兢兢,唯恐一不小心違逆了後娘再惹來一頓毒打。陸英要是對此稍有微言,歐陽氏便怒色於面反唇相譏,一連要數落他幾天才算作罷。
有一次歐陽氏又為了一點小事鞭打孩子,將他們打得哇哇大哭四處躲避,還不時用求助的目光瞟著自己的父親。陸英在旁看不過眼便上前阻攔了一下,讓孩子們先出門躲躲。沒想到歐陽氏卻為此勃然大怒,口中一邊謾罵著一邊揮著鞭子向陸英劈頭蓋臉的抽了下來。陸英對此實在是忍無可忍,一氣之下便出了家門,想去附近四處轉轉散散心。可是沒走多遠天色大變,一時間電閃雷鳴下起傾盆暴雨來。
陸英眼見雨勢甚大,急於想找一個避雨之所,可轉頭四顧這附近卻並無人家,眼看衣衫都被打濕心中更是焦急,此時抬頭一看發現路旁山谷中恰好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於是便箭步躲入林間避雨。可是剛剛進入林間沒走兩步,腳下之土卻突然塌陷下去成了一個黑洞,這一下陸英猝不及防,兩眼一黑暈暈乎乎的就隨著土塊石礫一起墜入了洞中。墜落之時他心中不由暗道吾命休矣,不料轉瞬間只覺身子似乎已經落到了實處。待他定過神來坐起身一看,只見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伸出雙手向地下一摸,感覺身下居然都是瓦片,似乎自己落在了一間屋頂上一般。他一時不明所以,於是也不敢亂動,隨即就聽下面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隨即便見有點點光線傳了上來,隨即便聽有人大聲喊道:「不好了,屋頂有賊!」緊接著又聽到數人在下面嚷嚷著將梯子抬來,過不多久就聽見一人順著梯子爬了上來,黑暗中也看不清此人的模樣,陸英嚇得是心驚膽戰渾身發抖,更不敢反抗,任由此人將他按倒在地捆綁起來,然後向下面大聲吆喝著用繩子將他吊了下去。
此時綁他之人也已經順著梯子下來了,正提著燈籠將他細看,陸英此時也剛好抬頭看去,這一看心中卻著實嚇了一跳,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家中以前的僕人廖義。可這廖義早在他成婚前就已經病故了,怎麼會在這裡又重逢?莫非此地就是陰間不成?正在陸英心中驚疑不定的時候,廖義也面露驚駭之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少公子啊。」說畢轉身便向屋內奔去,一邊跑一邊口中還喊著:「老爺太太大喜,少公子來了。」不多時便見從屋內走出一對老年夫婦,兩人都是手持拐杖,走起路來顫顫巍巍,一見陸英便疾步上前將他一把抱住痛哭起來。
陸英揉揉雙眼定睛一看,只見眼前的這對老年夫婦正是自己已經亡故多年的父母,他心中更是驚駭萬分,一時不知是真是假。他的父親一邊讓廖義給他解開繩索,一邊對他說道:「此地並非陽間,兒子你能來這個地方也算是一件奇事了。」陸英聽罷此言方才確定眼前之人確是自己的父母無疑,一時心中不由悲喜交集,當即抱著父母大哭不已。他的父母一邊勸慰他一邊將他帶進屋內坐下,見他身上衣衫已然濕透,便讓僕人取來衣服給他換上,隨即又端來熱茶讓他暖身。
正在三人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的時候,陸英一轉頭間忽然掃見自己的亡妻冷氏正在窗下引針刺繡,見此情形他不由心中大動,趕緊上前握著冷氏的手想要述說衷腸,不料冷氏一見他便大驚失色,不僅極力掙脫而且對他怒斥道:「你是哪裡來的野男子,竟然敢對我如此無禮。」陸英原想夫妻重逢分外驚喜,沒想到妻子此刻見他竟然如同陌路人一般,一時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此時他的母親趕緊將他拉在一旁問道:「你在陽間是不是又再娶了?」陸英聽罷點點頭,母親見狀嘆口氣道:「怪不得她不認識你。凡是男子續娶後妻的,便和亡故的前妻再無結髮之情了,所以即使她再見到你也不會認識你了。」說畢便將冷氏拉入內室和她竊竊私語起來。
片刻之後才見冷氏和母親一起從房中走出,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兀自淚水漣漣,一見陸英便問起家事來。陸英見她已經明白過來,便對她道:「家中尚且無恙,只是膝下的一對兒女日受後妻荼毒,該當如何是好啊。」冷氏一聽心中悲痛萬分,轉過頭去對著牆壁哭泣起來,陸英見狀心中也異常難過,不禁也低頭跟著一起哭。他的父親見狀對他怒道:「你既然已經有了孩子,卻不知疼愛他們,非要續娶後妻,以至於讓孩子受苦。這些孽都是你自取的,現在後悔有什麼用呢?」
此時他的母親在旁勸道:「兒子固然不值得同情,但是我們還是要為後代著想啊。」父親聽罷沉思良久方說道:「我看要保住陸家後嗣,還是要靠我們的好兒媳才行。」母親皺眉道:「只是她已經久登鬼錄,如何能夠幫助兒子?」父親又道:「不妨事,我先將不賢惠的後媳捉來,讓你早晚訓誨調教,然後讓兒媳隨你兒子一起回去,借後媳的身體料理家務,待兒女長大婚嫁完畢再讓她們換回來。」冷氏一聽大慟道:「我每日都想在公婆身邊,為什麼非要讓我離開你們呢?」母親一聽此言甚為哀傷,也忍不住悲泣起來。
父親憐惜的對冷氏道:「你來此是為孝婦,而此次離開是為慈母,這本是兩全的事情,何必為此戀戀不捨呢?」說畢便命令陸英帶著冷氏出門,讓廖義在屋角搭了一個長梯,隨即命二人拾階而上。只見這梯子越伸越長,一直深出洞外,陸英和冷氏順梯爬出洞口,俯身在洞邊向下看去,卻見父母還站在屋檐下抬頭仰頭望著他們,兀自對著自己揮手連連。夫妻倆哭著告辭了父母,準備出了密林回家而去,剛走了數步就聽身後轟隆一聲巨響,兩人回頭一看,只見那個洞口已經合上不留一點痕迹了。
兩人順著小道一路前行,眼看快到家門口了,冷氏忽然身形飄動,迅捷無比的先陸英一步入了家門.陸英正愕然間,忽見一雙兒女驚恐滿面的自門內奔出,一見父親便哭訴道:「自您出門後,繼母更為惱怒,還用鐵杖來追著擊打我們,我們正哭著四處躲藏,忽見她面上顏色慘變,隨即便倒在地下一動不動了。」話音剛落,就見歐陽氏從門內徐步而出,兄妹倆一見她便嚇的渾身發抖,趕緊躲在陸英的身後拉著他的衣襟,唯恐繼母又來毆打。
歐陽氏來到陸英身邊伸出手去撫摩著兄妹倆的頭,滿面愛憐之色,眼中隨即淚如泉湧,對兩個孩子道:「我才離開不到三年,沒想到你們就憔悴成這樣了。」陸英聽她的聲音語氣與往日大不相同,卻和前妻冷氏一般,心中不由大喜,知道冷氏的魂魄已經附在後妻身上了,忙對兩個孩子說道:「你們不要害怕,這其實是你們的親生母親。」兩個孩子一聽,滿臉訝異的盯著歐陽氏,一時間不敢相信。
冷氏問女兒道:「以前我給你了一個銀手鐲,現在怎麼沒見了?」女兒答到:「娘現在頭上戴的釵子,就是用我的手鐲改的。」冷氏不豫道:「我用這做什麼?」說畢便從頭上拔下釵子給女兒戴上,隨即又問兒子道:「原來我用三尺百花回鸞錦給你做的綉帶為什麼不系?」兒子怯生生的回道:「被父親拿去給後娘做了鞋面了。」冷氏轉頭對陸英冷冷道:「原來你這般喜歡後妻,怪不得兒女都會受她折磨。」陸英滿面赤紅,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趕緊將她扶進室內。
冷氏一看葯爐茶具以及梳妝掃眉之處都已經不是從前的位置了,她上前將衣箱開啟,只見裡面全是新衣,而自己以前的舊衣一件都沒有,於是便問陸英舊衣到哪去了,陸英吭哧半天方回道:「還是新衣稱體,那些舊衣服不要也罷。」冷氏聽後默無一言,半晌方才嘆了一口氣道:「男人心跡,由此一見啊。」陸英此時也知自己失言,連忙再三解釋,冷氏如同沒聽到一般,又走到窗前向院外看去,轉頭問他道:「以前這窗外種了一株桃樹,現在卻移植到哪裡去了?」陸英小聲回道:「自你去世之後,她每日便亂加剪伐,沒過多久樹就枯槁而死了。」冷氏聽罷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再回身轉頭看著一雙兒女,不由潸然淚下,陸英見此情形在旁也不敢多說一言。
過了一會冷氏抹去眼淚便提瓮打水生火做飯,陸英忙勸她不要勞累,冷氏道:「此是後來人的身體髮膚,理應要被您愛惜。以前我自嫁入您家,哪有一天是閑坐無事的。」陸英聽罷更是神色慚愧,屏息靜氣不敢做聲。冷氏見狀又道:「我奉公婆之命來,本不是指責您的過錯的,只是強忍怨恨和您歡好,恐怕有傷婦德,所以才不得不宣洩一下啊。」陸英聽罷連忙點頭不已,自此兩人才合好如舊。冷氏朝夕在家處理家務,將家中管理的井井有條,轉眼十二年便過去了,她和陸英也將一雙兒女都撫養成人各自成家,女兒嫁給同村鄭秀才為妻,兒子娶了錢貢士的女兒,一家人和和睦睦從無間言。
忽有一天晚上,冷氏備置了一桌酒席和夫君共享,直到兩人都有七八分醉意的時候冷氏才對陸英道:「昨晚夢見公公讓我回去,所以今晚才和你永訣,我們的夫妻之緣到此就盡了。」陸英正喝的高興,聽見此言不由大為震驚,一時悲從中來,哭泣著對冷氏道:「現在我們家能如此和睦,全賴你的功勞。你我正當白頭相守,為什麼要忍心離我而去?」冷氏也哭著說道:「我當初是為撫養子女而來,現在也是為侍奉你的父母而去,若是你一定要留住我,就是不忠不孝之人。」陸英聽罷大慟,轉頭向牆嚎啕大哭起來,轉瞬間冷氏已經登上床躺下去氣絕而亡。
陸英正在驚嘆間忽見妻子又睜開了眼睛,隨即坐起身道:「阿姐既然回去了,妹妹就要來代替她了。」陸英一聽這聲音,卻正是自己的後妻歐陽氏。陸英知她返回陽間了,一時不由大驚失色,正在惶恐之時卻聽歐陽氏對他柔聲道:「您不要對我疑懼。那天我正在家中,忽見公公前來帶我去了陰間。我在公婆那受了十二年的訓導,現在方才知以前的所作所為都是失了婦道的行為。從今開始我當洗心革面,效仿姐姐主持家務,以此來贖我以前的罪孽。」
陸英聽罷轉憂為喜,急忙將兒女召來告知他們,兒女聽後都是悲喜交集。歐陽氏哭著對他們道:「想不到我走了十數年,你們都已經成家了,還希望你們寬恕我不要念舊惡才是。」兒子聽罷說道:「生母的辛勞還是用的您的身體,所以我們有什麼舊惡不能忘呢?」歐陽氏一聽大喜,當即摟著一雙兒女痛苦不已,自此以後她一改前非,不僅勤勞賢惠不辭勞苦而且對孩子們恩義備至,鄉黨宗族都以他們家為楷模稱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