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梁新要回家(上)
文/吳國麗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一、賓朋滿座
梁新回來了!
上午,太陽對著窗角的時候,梁新回來的消息就跟在一輛小汽車的後面進了村,原本如一瀾死水般的小村子迅速沸騰了起來,說是沸騰,離沸騰還差那麼一點,村裡但凡還有點精氣神的人,都像開鍋前滋滋冒著的水泡一般,爭先恐後地向李桂蘭的小院子涌動著,連朱四家娶兒媳婦也沒這麼熱鬧過。
李桂蘭家門口停著的那輛白色小汽車,村裡人有的認識,是李桂蘭兒子李占學的。除了汽車,還有一輛小麵包車,村裡人沒見過。
「看樣子,是老子兒子一起回的。」
「到底也是老子兒的,親呢。」
七嘴八舌了一番,自以為和李桂蘭好的幾個六十上下的女人便你拉著我我拉著你的,進了院。
進了屋,才發現屋裡已經炕上地下滿了人,沒有她們立腳的地方了,只好一腳門裡一腳門外,領頭的訕訕地說了一句:「喲,家裡有客啊!」
趁著等主人發話的空兒,幾雙眼睛已經把屋裡的情形偵察了一遍,炕上坐著的那個乾巴老頭是李桂蘭的娘家爹,自從李桂蘭從城裡哄完孫子回來,這老頭就住進了李桂蘭的家,挨著李桂蘭爹的是另一個乾巴老頭,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李桂蘭的爹挪了個位置呢,甭問,不是李桂蘭的叔叔就是李桂蘭的大爺,還有幾個女人,穿得一看就是鄉下人,看臉龐,有和李桂蘭相仿的,也有一點不像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子,看年紀和李占學差不多。
地上站的人,除了一個,其餘的都是熟人。李占學的伯伯和姑姑們都到齊了,現在都坐在塑料凳上,臉上掛著說不出是什麼樣的笑,幾雙眼睛使了個眼色,便齊齊盯在地上那個不熟悉的人身上,那人低著頭,佝僂著腰,看不清長相,只見一頭如野草一般蓬亂的頭髮白了多半,一雙粗糙的手正握在一起,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沒見到李桂蘭,也沒見到李占學,一屋子的客人,主人卻不在,真是蹊蹺,幾雙眼睛還想細看,冷不防地被一句「家裡有客,有事明個來吧!」嚇了一跳,回頭,見是李桂蘭母子,兩個人都沉著臉,特別是李桂蘭,那臉沉得像六月雨要來似的。
幾個人雖然好奇心重,但也知道個眉眼高低,嘴裡客氣著,便退了出去,李桂蘭沒送。
隨後,梁新回來的消息又有了新的內容,「梁新落魄了。」
關於梁新落魄的猜想在李桂蘭的院外落地生根,迅速就長成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有多少條枝丫就有多少個版本,但李桂蘭的小院恰好在這大樹枝條的空隙里。
李桂蘭一早醒來,就和爹說:「昨晚這眼皮跳了一宿,生生地沒睡好呢!」
早就沒有多少覺的爹說,你也是丟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也該沒有那麼多的覺了。
李桂蘭想想也是,雖說是在爹前,自己從來都不以為自己老,可是歲數畢竟在那呢。
這麼一想,李桂蘭的心就安寧了一些,抱了柴火,煮了兩碗粥,拌了一盤白菜,昨晚燉的豆腐剩了一半,熱了熱,爺倆的早飯就解決了。
剛收拾完碗筷,老叔和大妹、二妹和嫂子就到了,最奇怪的是連侄女清萍都到了,一問,是青萍開的車。向外望,果然看到一個麵包車的屁股。李桂蘭一邊忙著招呼這些親戚進屋,一邊心想,我說眼皮咋跳呢,這可不就是有事了嗎?沒事,這些人咋就這麼齊地都上我這兒來了呢?
心裡想著,嘴上可就說了出來。
老叔說,你這孩子,沒事就不能過來看看你了?
李桂蘭一樂,洗茶杯,沏茶倒水,茶葉是兒子拿回來的,平時,李桂蘭捨不得喝,也喝不慣。
爹和老叔挨著坐,頭靠著頭,說著閑話,無非是那群老哥們誰得了病,誰沒了,誰兒女都不管的事,李桂蘭姐幾個也聊著閑話,說的都是孩子的事,李桂蘭越聊心越沒底,娘家人打車傍牛的來,肯定不是為了和她說這些的,難道是占學出事了?不能,昨晚占學還打電話說今天要回來呢,想到占學說要回來,李桂蘭瞟了一眼日曆,不是周末,他為啥要回來,難道是文文出事了?
李桂蘭一個激靈,借口燒水,跑到房後給文文打了個電話,通了,文文一反常態地沒問她姥爺咋樣,也沒問她咋樣,只是問她哥到家了沒有,聽說她哥沒到家,文文停了下,然後才說,啥事自己拿主意,別總聽別人的,說完這沒頭沒腦的話,文文說她得進手術室了,病人還等著呢。
李桂蘭沒從閨女這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倒是閨女的那句「啥事自己拿主意,別總聽別人的」讓她心裡直打鼓,閨女不是那種說話不著四六的人,既然說了,肯定是有什麼事,想再問,閨女說進手術室了。李桂蘭雖然一輩子沒進過手術室,可也知道進手術室意味著啥,她不能讓閨女分心。
憑感覺,兒子閨女瞞了自己一個大事,這事還和自己有關,什麼事呢?李桂蘭越想越心亂。
水燒開了,溢了出來,滋啦一聲,李桂蘭的心反倒靜了下來,自己這是咋的了,爹今早不是還說自己是丟了五十奔六十的人了嗎?咋還這樣沒定力呢?李桂蘭不禁責備著自己。
第二壺水喝了一半,院里又來了一拔人,李桂蘭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進了屋,不但進了屋,還和自己的娘家人熱情地打著招呼,好像走動了很多年很近的親戚一樣。李桂蘭冷下臉,想趕這些人出去,可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甭管那笑有多不自然。
來的人李桂蘭認識,按理說占學得叫他們伯伯姑姑,還是親伯親姑,到啥時候,李桂蘭也不能說這些人和占學沒關係,有關係是有關係,可是這些年他們不登李桂蘭的門,李桂蘭也不讓孩子們登他們的門,李桂蘭和孩子們說咱們家窮得就剩個志氣了,你們要是連這個也丟了,咱家可真就讓人瞧不起了。
看樣子,這兩個孩子早就沒了志氣了,不然,這些人哪來的臉面再登門呢,李桂蘭暗自生兒子的氣,生女兒的氣,生自己的氣,氣自己辛辛苦苦養大兩隻白眼狼。
李桂蘭冷著臉,看老叔和占學的伯伯姑姑客套,心裡頭一橫,倒要看看,今天家裡要唱哪齣戲了。抱了這個念頭,李桂蘭倒不慌了,拿了凳,請人坐下,照舊端上茶水,來的都是客,不能失了禮數。然後退到廚房生悶氣,這次她把娘家也算了進去,明擺著串通好了的,誰和誰親,心裡頭都沒數嗎?
十點不到,占學果然回來了,聽到汽車剎車的聲音,屋裡的人都住了聲,伸了脖子看著院門,李桂蘭心裡有氣,沒有像往常那樣迎出去,卻也站在廚房門口,盯著院門。
進院的除了兒子李占學,還有一個老頭,佝僂著身子,一身新衣服說不上哪塊不對勁,看起來擰擰巴巴的,看不清模樣,倒是那一頭刺蝟一般的頭髮白得扎眼,老頭在門口停了一下,李占學回頭好像是喊了他一聲,他才邁著怯生生的步子進來,一進院,又止不住四下打量,打量也是怯怯的,很快就收了目光,低著頭,慢騰騰地跟在占學身後。
「誰呢?」李桂蘭心裡划了個魂,眯著眼睛使勁地想,沒等她想出來這人是誰?占學和來人已經進了屋門。
占學喊了一聲「媽」,住了嘴,似乎不知道再如何往下說了,指了指身後的那個老頭,咬了咬嘴唇,還是沒說出什麼,倒是李桂蘭的大妹迎了出來,「回來了,姐夫。」
李桂蘭一下子呆住了,她看了看大妹,看了看兒子,再看了看兒子身後的老頭,心裡頭有點明白卻又更糊塗了。
李桂蘭站著不說話,占學也不說話,那老頭看了看李桂蘭,低了頭,站在廚房。一時間,當作過道的廚房立了三個雕像。
「哎呀,都站這兒幹什麼,快,進屋。」李桂蘭大妹適時打破了僵局,占學又低低叫了一聲「媽」,這含著擔心的一聲「媽」把李桂蘭叫醒了腔,一扭身,進了屋,貼著炕邊坐了下來。
占學撩起門帘,讓那老頭進了裡屋,又找了個凳子讓那老頭坐下,李桂蘭大妹端過來一碗水,然後也坐回了原地。
屋子裡原來由客套瀰漫起來的虛假熱情,現在消失得無影無蹤,尷尬從一個人的臉上跑到另一個人的臉上,誰也不敢看別人,生怕從那張臉上看見自己的樣子。
李桂蘭趁著這安靜,把早上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連了起來,雖然她還不清楚將會發生什麼,但有一點她是明白了,就是大家合著伙地瞞著她,俗話說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看來,今天自己得長個心眼了。
來的人是梁新。
她不知道梁新此次弄這麼大個陣仗幹嘛,也顧不得琢磨梁新這苦肉計使得是不是有些下作,她滿腦子的漿糊,希望找個地方倒出去,好讓自己的腦袋敞亮敞亮。
梁新的大哥咳嗽了一聲,驚得一屋子人都抬起了頭,彷彿開場的鑼鼓,一開了頭,這戲好歹都得唱下去了。
梁新大哥的話倒也乾脆,直說梁新要回家。
這倒出乎李桂蘭的意外,她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看著兒子,兒子面無表情地低著頭。看看爹,爹也是一臉茫然,倒是老叔和妹妹嫂子都鎮定自若,再看看占學的姑姑伯伯,也都是一臉地坦然,看來,他們早都知道了梁新要回家這件事。
李桂蘭無奈地動了動下嘴角。
她總算知道今天自己家為什麼賓朋滿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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