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愛琴:絲路勇者
來源:《家族企業》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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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世良 許小東
杭州筧橋鎮,在南宋時期是杭州的蠶繭交易中心,因此筧橋古稱「繭橋」,更被譽為絲綢之府的「府中之府」。從春秋戰國時期開始,筧橋蠶桑村的居民便在越王勾踐「勸農桑」的國策下,發展桑蠶生產。明清時期,蠶桑基本成為筧橋鄉間的主業。20世紀初沈家是筧橋鎮上的大戶人家,有自己的桑園、蠶房和織機,生活富足。沈家的蠶絲和絲綢被面,不僅暢銷國內,還遠銷日本。
沈愛琴生於1945年,是沈家的長房長女。作為傳統中國大戶人家的長女,沈愛琴自然秉承了長女之責,還沒上學之前,她就開始幫助家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年齡再大些的時候,沈愛琴已經將燒飯、洗衣、採桑、養蠶、繅絲都做得遊刃有餘了。沈愛琴的童年可以說就是和桑蠶事聯繫在一起的,但是戰亂時期只讓她過早地承擔起家庭責任,家中產業敗落,她並沒機會傳承家業。
沈愛琴(1945年12月~2016年8月2日)出生於浙江杭州,1975年創辦杭州筧橋綢廠(萬事利前身)。
出生蠶桑世家,白手起家創綢廠
20世紀70年代,筧橋公社領導找到沈愛琴,希望她接手公社的綢廠。此時,綢廠建立剛一年,欠下了10萬多元的債務。那時候,綢廠雖是在國家號召下創立的社辦企業,卻沒有被列入計劃之中。在計劃經濟體制下,絲綢生產原料蠶絲的收購、調撥和銷售都由國家統一處理。每個流轉環節,都是嚴格把控,絕不允許自由流通。在無原料、無技術、無市場的「三無」環境下,許多社辦企業只能自生自滅。
公社領導希望沈愛琴能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把綢廠繼續經營下去。公社領導說:「困難的確很大,你先試試,實在不行就關掉,只是要把善後工作做好。」沈愛琴回答說:「既然接受了,不管多難,一定會把它辦下去。」
就這樣,沈愛琴帶著22位剛放下鋤頭的農民,只有幾間破舊的平房、10台國營大廠淘汰的原始鐵木織機,外加一堆債務,創辦了萬事利集團的前身——杭州筧橋綢廠。
沒有流動資金,沒有生產原料,沒有技術,生產出的絲綢產品還不允許在市場銷售……這便是沈愛琴最初創業時面臨的處境。沈愛琴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懇求銀行貸款。但銀行一聽是社辦企業,一口回絕了,而且不僅不貸款,還要求歸還公社以前為綢廠貸的兩萬元。無奈之下,沈愛琴只得以個人名義,四處借款,湊了兩萬元,一半作為工人工資和辦公經費,另一半作為購買原材料的本金。
筧橋綢廠沒有資格拿到計劃內的蠶絲原料,在跟國營廠的接觸中,沈愛琴看到了它們生產剩下的下腳料,因為從小就了解絲綢,沈愛琴一眼就判斷出這些廢料還有可利用的價值。她找到負責人要求買下這些下腳料。這樣沈愛琴將幾家國營大廠的下腳料都拉回廠里,並簽下協議:所有下腳料均由筧橋綢廠收購。
雖然當時私自收購蠶繭、蠶絲的市場尚未開放,但沈愛琴判斷原料採購市場總有一天會打開,因此她大膽決定:突破限制,購買計劃外的原料。她詳細搜集了中國幾大蠶繭區的資料,帶上了一沓工廠的介紹信,去了江西、安徽、河南、四川、貴州,後來這些地區完成國家下達指標後剩餘的生絲和蠶繭,很多都賣到了筧橋綢廠。但是有一次,沈愛琴好不容易在貴州買到的幾噸蠶絲,租了卡車往回運時,卻在貴州遵義地段被當地工商稽查隊查扣了。
雖說手續完備,但仍被說成私自採買和販運國家計劃外物資。沈愛琴只好回到杭州,向浙江省工商部門做出緊急彙報,在工商機關的多次聯繫溝通後,對方終於將一車蠶絲放行。後來沈愛琴回憶如果這車蠶絲拿不回來,不僅工廠將陷入停頓,造成的經濟損失足以讓剛剛起步的綢廠遭受毀滅性打擊。
這次的經歷也讓沈愛琴的心態更加穩定,對她而言再大的困難都是暫時的。(上世紀70年代杭州筧橋綢廠廠房。)
沈愛琴四處求人,請來上海和杭州的師傅傳授技術,四處組織原料,又親自背著產品走南闖北推銷,對內則加強管理,在經營、技術、質量上採取嚴格措施。很快,難以為繼的工廠有了轉機,6個月盈利6萬多元,1年還清全部債務,並有6萬多元的盈餘。
1983年,她把自己工廠生產的絲綢產品擺進了北京王府井百貨大樓。打進了王府井百貨,對沈愛琴來說,就像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之後萬事利的產品進入北京西單商場、東安市場和其他市場就容易多了。此後沈愛琴又「曲線回杭」,很快就在強手如林的杭州市場站穩了腳跟。那一年,光是王府井百貨商場就讓沈愛琴賺了6萬多元凈利潤,每提到這件事,她總是很動情:「這是筧橋綢廠的第一桶金,是邁向全國的第一步。」
搶佔制高點 唯有勇者勝
在鄉鎮企業艱難的發展過程中,有一批企業家在咬牙堅持著,他們的努力進取和當時的政策限制形成了強烈的矛盾,沈愛琴就是其中之一。「這是多好的機會,我們要做!」這是沈愛琴那幾年說的次數最多的一句話。雖然在未來的路上風風雨雨,但沈愛琴堅信,唯有勇者勝。
1990年,沈愛琴爭取到一次赴美國考察的機會。這次考察讓她意識到,國外絲綢工業的先進水平遙不可及。當時噴水織機成為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設備,它可以將紡織工序由四道減為三道,不僅提高原料利用率,成品質量也更高。1991年沈愛琴又先後去了美國、歐洲六國考察先進紡織技術,這一次她心裡有了比較清晰的答案:要引進技術,引進現代工業的管理智慧。回國之後她就下定決心要引進噴水織機。但是一個噴水織機項目,至少需要500萬美元外匯,而當時整個江干區一年都沒有那麼多的外匯額度,何況很多大型國營企業都還在排隊等著審批進口設備,鄉鎮企業只能靠邊站。
在沈愛琴的意識中,很多事情都需要嘗試和冒險,只要它對發展是有利的。
雖然困難會很多,但如果不嘗試,就不會知道自身的潛力有多大。她曾坦言,自己這輩子註定和困難較上了勁。沈愛琴的技術改造決定遭到了工廠和政府部門的反對,按規定,省一級投資項目超過3000萬元,都需要國務院批准。那時候鄉鎮企業歸農業部管,而紡織工業部則統領全國紡織工業,層層上報最終批複下來不知何年何月了。
沈愛琴利用自己的人脈到北京找到各部門領導,她介紹綢廠,表達對發展的渴望。北京之行讓沈愛琴信心倍增,但是回到浙江她又陷入了新的困境,於是沈愛琴始終沒有放棄。最終她的執著和韌勁打動了相關領導,經過與農業部、紡織工業部多次協商,浙江省計委決定同意對引進噴水織機項目正式立項。
1992年從日本引進的108台噴水織機投入生產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公司也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而這段經歷也更加堅定了沈愛琴採用先進技術,搶佔行業制高點的決心。後來企業又投入2億元從義大利、瑞士、德國、荷蘭、美國、日本、韓國等國家引進真絲印花生產線。
1993年,以筧橋綢廠為核心,聯合31個經濟實體的"浙江萬事利輕紡工貿集團"誕生。
1994年底,萬事利從原來單一的織造坯布,發展成為集「染絲、織造、印花、砂洗、服裝」為一體的綜合性絲綢服裝製造商。
傳承樣本:敢於放手成就「創二代」
萬事利集團的成功離不開沈愛琴的果斷決定和高瞻遠矚,但對於沈愛琴來說,解決了接班人問題才是讓她最寬心的事。
2012年1月,沈愛琴將一手創建的企業全權交由女兒屠紅燕管理。其實早在2005年,當屠紅燕從子公司總經理調任到集團執行主席時,萬事利的傳承接班工作就正式開啟了。
從20世紀90年代起,沈愛琴就有意識地培養女兒了。
屠紅燕大學的專業是企業管理類,畢業後她並沒有馬上進公司,沈愛琴把她送到日本一家大的紡織服裝公司實習了一年。在日本的時候,屠紅燕從最底層工人做起,從縫紉車間到打版車間、品控部,逐漸熟悉了紡織服裝業的整個生產流程,培養了嚴謹的工作態度。屠紅燕說:「在日本的學習給我的感觸非常大。這一年鍛煉了我的獨立能力,堅守了努力的信念。」
回國之後,屠紅燕進入萬事利,從一線工人做起。多年後回想,屠紅燕說,母親對她的培養是「有計謀的」。「她培養我從不喜歡、不樂意到慢慢接受,變為自己的事業,這是需要過程的。我在一線得到了工作的成就感,在付出和收穫的過程中,對公司產生了使命感。我覺得真正的傳承就是對母親精神的傳承。」
但是過程中母女之間經常出現衝突。2001年,在企業更名為萬事利集團有限公司後,沈愛琴提出「一業為主、多種經營」的發展思路,在做大做強絲綢服裝主業的同時,大力發展生物科技、文化產業、醫療產業、物流商城等產業。
「安安穩穩做好絲綢就行,為什麼要涉及其他產業?」年輕的屠紅燕不知道的是,多年前整個絲綢行業遭到的大衝擊給沈愛琴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在沈愛琴看來,只有把企業的實力做強、根基做厚、產業變得多元化,才能在絲綢這一單一產業遇到周期性低谷時,靠著厚實的家底等待新一輪機會的到來。
2008年北京奧運會頒獎禮上,一襲青花瓷禮服驚艷了世界,成為中國文化一張靚麗的名片;在2010年上海世博會、2010年廣州亞運會、2014年北京APEC峰會、2016年杭州G20峰會等一系列中國最重量級的主場外交活動中,萬事利絲綢從無缺席,萬事利用極致的文化創意與匠心工藝彰顯了中國風範,讓中國絲綢站在了世界舞台的中央。這是屠紅燕的一份「成績單」。
沈愛琴生前曾這樣說:「我最開心的一件事,是女兒做好了。我做到了放心、放手、放權、放開,所以女兒超過我了。我相信我們國家也是這樣,一代超過一代,一直有希望。」
(作者王世良是浙江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許小東是浙江大學管理學院教授,本文摘編自王世良、許小東所著的《沈愛琴:絲路勇者》,該書已由機械工業出版社出版。本文詳見於【《家族企業》雜誌2019年2/3月合刊】 未經本刊授權,不得轉載;經本刊授權轉載的,請註明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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