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大戰,一場互聯網底層價值觀的「對決」
1980年,正值互聯網創世紀的混沌期,英國人蒂姆·伯納斯·李(Tim Berners-Lee)來到歐洲核子研究中心,開啟了他一生最傳奇的經歷。
那時候相互連接的電腦網路已經存在,只是門檻太高,只有少數精英、軍方和學術機構使用。
為了讓研究中心在各地的電腦數據共享,伯納斯·李提出建立一種開放的、去中心化的連接,中間沒有任何限制,從而讓計算機成為大眾可以使用的工具。
他通過超文本發明了萬維網,網站、網頁、網址、瀏覽器由此誕生,開啟了全球互聯網時代。
「我當時在為全球超文本系統找一個名字時,想要強調的元素就是去中心化,讓任何東西可以連接到任何東西。」這位「互聯網之父」說。
自此,開放、去中心化成為互聯網精神,1990年-2000年間誕生的很多巨頭,比如雅虎、谷歌、亞馬遜均是崛起於這一基礎之上。
然而,在商業利益驅使下,過去十年全球互聯網卻日益走向中心化:巨頭控制著流量分發,掌控著變現規則,大幅提升商業效率的同時,也對創新和公平構成威脅。相比如何普惠大眾,它們更在意如何賺錢。
流量、頭部、中心化、強運營,成為互聯網世界出現最頻繁的辭彙,這些年崛起的眾多獨角獸,微博、頭條、抖音,本質都是中心化控制的成功。
這個時代,互聯網平台已是數字經濟底層的基礎設施,具備了公共屬性。當高效的中心化模式盛行於互聯網,公平普惠和去中心化的初心漸冷,互聯網世界的大佬們也開始反思。
「20 世紀 90 年代和 2000 年代,大多數人認為技術將是一種分權的力量。但今天,很多人對這個承諾失去了信心。「扎克伯格談到2018 年度挑戰時表示。如今,Facebook對權力的濫用已經讓自己深陷漩渦。
「去中心化與其說是平台的策略,還不如說是一個觀念,這個觀念代表著我們去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張小龍談到微信去中心化時說道。
十年間,互聯網世界經歷了從去中心化到中心化的轉變。如今,一輪新的變化又開始醞釀和發生,普惠價值再次被重估。
宿華「斗惡龍」
在短視頻通往未來的路上,走公平普惠路線還是中心化路線,兩種不同的選擇造就了兩家巨頭—快手和抖音。
起步最早的快手,至今仍是一個稀有物種。與大部分短視頻平台圍繞明星、kol進行熱啟動不同,快手崛起於普通人,且有著融入血液的產品價值觀—平等普惠。
兩位創始人宿華和程一笑都出生於中國的小城市和農村,雖然成長為谷歌、百度等大公司的技術精英,卻有著深入骨髓的人文情懷與平民視角。
2013年,當快手決定從GIF工具轉型為短視頻平台的時候,宿華和程一笑把目光投向了普通人。
他的觀點是,光和熱大多數時候像聚光燈一樣,聚焦在少數人身上,而互聯網領域缺一個像陽光一樣,灑在所有人身上的平台,「不是說聚光燈不好,而是很多了,我們需要陽光,到處去灑。」
這種「灑」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不向明星KOL進行流量傾斜,保證流量分配的均勻;二是推出基尼係數,用宏觀調控的方式解決「貧富差距」;三是輕運營,不打擾用戶,讓用戶主導社區演變。
如同伯納斯·李讓互聯網有機會普惠大眾,快手藉助硬體革新、演算法推薦和平台支撐,大幅降低了短視頻門檻,讓中國巨量的下沉用戶和普通人第一次有了記錄分享和自我表達的機會。
這種表達欲一旦被喚醒,其能量是超乎想像的。不到兩年,宿華和程一笑帶著20多個人就讓快手DAU突破1000萬,再過兩年,這個數據逼近了1個億。如今,這個數字正在向2億逼近。
快手崛起過程中,平等普惠和對個體的關切,是理解其優點、缺點和一切爭議的基石,它既成就了快手,也讓其走過彎路。價值觀之上,才是它的演算法、生態、平台和產品。
在一次內部分享中,宿華講了一個勇者斗惡龍的故事:說是一個村莊,旁邊有一條惡龍,它老吃人,村莊就派了勇士去殺掉這個惡龍,後來發現每年派出去的勇士都不回來。原來勇士把惡龍殺了,住在那兒,身上慢慢長出了鱗片,自己長成了新的惡龍。
「其實,當你掌握了一定的資源,掌握了資源分配的規則和機制的時候,你會成為那個特別有power的人。我是全天下認識網紅最少的人,我關注的網紅一個也沒有見過。」宿華說,必須警惕當你掌握了資源,又制定了分配規則,很可能會成為操控它的人,而喪失了追求平等和普惠的初心。
30年前,伯納斯·李也有類似恐懼,他本有機會通過收取專利費、入網費創立瀏覽器公司,最終卻選擇了放棄,回歸到工程師領域,致力於讓更多人免費使用萬維網上的資源,而不是相互封閉和唯利是圖。
洪水與堅冰
2017年之前,快手在短視頻領域沒有對手,也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威脅,直到抖音出現。
兩款產品鮮明體現了互聯網價值觀的分野。區別於快手的普惠、輕運營,抖音通過中心化、強運營、沉浸式消費體驗,把精緻和爆款內容推向大眾。
這看上去是又一次中心化控制的勝利。高投入買量、高成本運營、高效率變現,抖音的爆款視頻、洗腦音樂、明星網紅迅速將用戶捲入其中。
不到兩年時間,抖音像洪水一樣,自上而下蔓延。2018下半年,抖音日活超過快手。
客觀看,抖音作為中心化控制的平台,集中體現為兩點:
一是流量分發的中心化,抖音流量控制在自己手中,擅長通過流量傾斜刺激內容生產和服務於變現;二是強運營引導內容生產,熱啟動速度快,爆發力強。
抖音和快手表面都是短視頻,但深入內里會發現,兩個平台有著完全不同的產品邏輯、基因,乃至互聯網價值觀。前者商業驅動,後者使命驅動。
在產品上,抖音沒有太多價值觀束縛,或者著眼於要解決某個社會問題,它的邏輯很簡單,打造極致的消費體驗或者娛樂體驗,剩下的就是拉新、留存與變現。拉新無非是投入問題,留存則靠體驗和強運營。
內容精選 沉浸設計 演算法,大大提高了抖音優質內容的分發效率和消費體驗。這種一對多的廣播模式,帶來的是傳播和流量的中心化,以及較快的漲粉速度。
快手則完全不同,宿華的目標是解決注意力分配不均,讓普通人也能被看見,對普通生產者的友好導致了流量分散。由此帶來的是,生產者的去中心化結構,較少的爆款,以及較為平滑的漲粉曲線。
這種模式的優點是,社區內的平行關係與興趣圈層獲得良好沉澱,有很強的社交土壤,缺點是加大了內容審核壓力與風險。如果說抖音的內容很多是標品,那快手上五花八門的內容更像是非標品。
一個有意思的數據是,抖音前100名網紅粉絲總和近20億,前5名網紅粉絲達5億,頭部賬號粉絲集中度非常高,其中大部分是迪麗熱巴、陳赫、Angelababy、何炅等明星,快手上的頭部網紅則幾乎沒有明星。
從商業角度去看,快手在競爭中並不處於有利地位。堅持把流量給普通人和長尾作品,保證了公平,卻犧牲了效率。
宿華、程一笑很固執,不願用流量生意的思維做產品,這種過於理想主義的信念分散了資源、影響了效率,讓快手實際上成為一家「慢公司」。
2018年是快手內外部壓力最大的時候,經歷了整改又面臨強敵,很多人開始懷疑,難道成也普惠,敗也普惠?
今天回過頭來看,我們可能高估了中心化的威力,低估了普惠和去中心化的潛力。儘管抖音像洪水一樣撲面而來,眾多短視頻平台潰不成軍,但並沒有衝垮快手。到今天為止,抖音快手穩穩佔據短視頻行業兩極。
第三方平台QuestMobile數據顯示,抖音崛起的2018年,快手日活增長了6000多萬,國內App全行業排名由幾年前的30多位上升到第7位。
「競爭之下雙方都保持著比較快的增速,我們一定程度上是受益者,市場排名和增長沒有下降,而我們的迭代速度、緊張意識和整體節奏在變快。」快手一位高管表示,競爭讓快手進入了更好的狀態。
如果抖音是洪水,快手則更像一座巨大的冰山,兩者在底層價值觀上的巨大差異,讓普惠與中心化的全球互聯網較量有了全新註解。
很多事情正在變化
由於對Facebook、谷歌、亞馬遜等巨頭不滿,以及互聯網環境正在變成一座越來越封閉的「數據高塔」,全球範圍內,人們開始呼喚一個更自由、更平等、更博愛的互聯網世界。
在中國,去中心化和普惠為基石的產品中,微信和快手是代表。尤其短視頻行業,集中體現了兩種價值觀的較量與轉換。一個最新變化是,隨著短視頻走向成熟期和變現期,普惠的價值開始被理解,外界的認知也在不斷迭代。
最近幾個月,幾個事情就開始刷新人們對快手的認知:
一是第三方數據顯示,2019年春節期間快手DAU增長第一,後勁十足;
二是互聯網KOL潘亂近期寫文章指出,快手2018年在商業收入上不輸抖音,而投入只有對方的十分之一不到;
三是春節後,MCN機構開始大批主動入駐快手,它們看到了快手在私域流量和商業變現方面的優勢與價值。
這三個認知在短視頻大戰初期是不曾有的。隨著短視頻普及,相比前期的人云亦云和強行帖標籤,人們開始認真研究快手到底是一款什麼樣的產品。
抖音教育了市場和用戶,但反過來,人們慢慢發現,快手並不是刻板印象中那麼差,而且在很多方面有優勢,普惠演算法、短視頻 直播的閉環生態、人與人之間的強互動,由此衍生的信任感、帶貨能力、社區溫度,以及與真實世界的連接,這些都讓快手的生命力遠比想像中強勁。
短視頻大戰的表面之下,底層價值觀決定了兩個平台不同的操作系統,乃至未來不同的走向。對於都想成為社交平台的抖音和快手來說,中心化與普惠未來哪個更佔優勢?快手投資人、晨興資本合伙人張斐看得很清楚。
「同樣是1億用戶體量的新聞App和社交APP,他們的價值是完全不一樣的。假設沒有用戶關係網路,新聞APP就是一個典型的星狀網路結構,單個中心分發給1億人,那它的鏈接數就是1個億。但如果是1個億的社交網路,它的鏈接數可能是幾百億,幾萬億甚至更高。」他在接受自媒體《捕手志》專訪時表示,真正有競爭力的是那些有巨大網路效應的生意,因為鏈接密度的原因,它可能會成長為更高維的東西。
張斐認為,要追求長期利益,而非短時間內巨大的用戶增長,所有用戶行為都有時間價值,拉長時間來看,如果你的用戶行為是一年,而別人的用戶行為是100年,那你的單個用戶價值僅是人家的1%。
相比投資人對商業價值的看重,宿華則更多從社會價值角度考慮發展問題,「真正創造社會價值的時候,你一定可以盈利。」宿華說。
他看到了人的孤獨,幸福感的缺失,不同圈層之間的割裂,並希望通過快手的普惠與連接來創造社會價值。在講究速度的今天,這種使命感會讓他走的更遠嗎?
「雖然損失了效率,卻有著難得的社會價值,而這種社會價值反過來可能會強化它的商業價值。」一位清華大學教授這樣評價。
當互聯網走過40年,一個更平等、更博愛的互聯網世界被呼喚。當短視頻進入存量競爭的時刻,很多事情也正在發生變化。
TAG:i黑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