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寬丨我在舌頭上埋了一顆炸彈
我經常被人問起一個問題:你吃過最難忘的東西是什麼?
這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
一般來說,一頓飯給我的記憶,不會超過三天。即便問我昨天吃了什麼,我也需要費思量。我們經常組織各種各樣的線下晚宴,有的奇特,有的隆重,一頓飯,能叫人回味三天,那就是一餐值得的飯,所謂繞樑三日;如果能惦記一個月,那就是令人難忘的一餐,必然有什麼觸動心靈;能念叨三個月,這時候與食物已經沒有什麼關係,必然發生了什麼故事;能回味一輩子,那隻能是你媽做的飯。
△《料理鼠王》中高冷的美食家Ego最後也被媽媽的味道打敗
在英文中,有一個詞是aftertaste,餘味,喝一款酒,聞香和入口的口感都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aftertaste。身兼鋼琴家和美食家的趙胤胤跟我說過他第一次喝羅曼尼康帝的往事,他和朋友去國外演出,在晚宴上喝到了人生中第一口羅曼尼康帝,等到回到酒店,他的朋友興沖沖給他房間打電話:真是奇妙,都刷完牙了,口腔里還有葡萄酒的香味縈繞不散。
當時我和趙胤胤坐在從杭州開往南通的車子里。聽到這話,我稍微有點悲哀,我跟趙胤胤說:昨天晚上,我吃了一枚東陽尿蛋,現在我的手上還殘留著童男子的尿騷味,口腔里縈繞不散的是……
這種aftertaste你永遠也不會懂。
頭天晚上,我們在朋友的餐廳里吃油淋大腸,這是酣暢淋漓的一餐,18根大腸整齊的排列,已經鹵熟,需要把油燒熱,用一個勺子將熱油淋到大腸上,使表皮變酥脆,用牙籤迅速紮起一節,入口微燙,欲斷魂。大腸本身就是你之砒霜我之蜜糖,愛吃的人視若珍寶。
當天,美食家沈宏非說:我會給大家準備一個超級彩蛋。
難道油淋十八根大腸還不算彩蛋?
沈爺搖了搖頭,秘而不宣,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圍笑。
後來彩蛋來了,但是事實證明,是尿蛋,哦,是炸彈。
東陽尿蛋,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避讓三尺。
這尿蛋,乃是浙江東陽一帶的清明食俗,取童子尿,不加一滴水,把雞蛋煮上一整天,據說要用8歲以下的童男子之尿,那些天,東陽的幼兒園老師身價倍增。
碩大一盆尿蛋(100枚)完整的擺在我們面前。此時,莎士比亞的人生終極問題擺在我面前:To be or not to be ?
在我腦海里做了一個小周天的思索之後,我裝作坦然的拎起一枚尿蛋,撥開殼,表面有一些濃黃色,一種燒焦的氣味穿越過我的鼻腔。
我,慢,慢,的,沉,著,的,吃,下,了,一,顆,尿,蛋。
如果用日本漫畫《神之水滴》式的內心OS,那一幅沉著的進食過程背後應該是這樣的畫風:
啊!感覺人生已經到達了巔峰。我真的吃完了,東陽尿蛋!選取浙江東陽八歲以下的童男子尿,不加一滴水,慢火煨燉,需要煮一整天。剝開蛋殼,有一種上了火的濃黃色,蛋白經過尿液細膩溫柔的滋潤,呈現出一種特有的色澤,如同鄉村茅廁的芬芳。蛋黃微微發綠,如同翡翠之中的玻璃種的晶瑩。第一口,有一種穿越歲月的陳香,恍惚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尿床的夜晚。那些孤獨的星光,以及清貧的歲月,一下子回到身邊。第二口,大風吹,吹散陰霾,呈現出一種獨特的酸爽,以及強勁的單寧感,回口發苦,卻有一種隱隱的回甘。第三口,猶如過去的愛情,帶著傷逝,回味,18歲那年的初吻,14歲那年的夢遺,12歲那年的晨勃,5歲那年的懵懂中醒來,朝著院子里的茉莉花撒了一泡尿。那一泡尿,猶如一道閃電,擊中今夜的味蕾。
吃完那枚尿蛋,我呆坐了片刻,頗有「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手中的尿蛋,已然變成了爛柯。
第二天下午,我和趙胤胤坐在車裡,我跟他說完自己的經歷。他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果然是: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風中沒有雨做的雲,盤中確有神奇的東西。我自覺吃過的東西不算少,比如我曾經在江湖第一黑哥陳曉卿的辦公室吃過格陵蘭島睡鯊,他從冰箱里取出一小袋濃黃顏色的肉,帶著慈祥的微笑。我以傻小子睡涼炕的心態,丟進嘴裡——
感覺口腔里被丟了一枚核彈,其效力相當於一個荷爾蒙分泌旺盛期的的小夥子穿了半年沒洗的襪子,弄堂里用了半輩子的馬桶,加上寧波臭莧菜梗跟你舉起了高高的皮鞭。
我也吃過番禺的桂花蟬有香腺,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香味。我以全憑火力壯的心態,丟進嘴裡桂花蟬。這是一個詩意的名字,其實是一種昆蟲,屬於半翅目,學名大田鱉。桂花——
但覺一種類似愛馬仕尼羅河香水的灌進口腔,從絲絲縷縷的肉里析出一種東南亞風情,感覺有一個熱情的人妖在你身邊跳舞,在微微的晨曦中,透出天邊的光亮。
吃過這麼多奇奇怪怪的食物之後,我依然不能準確的回答:最難忘的食物是什麼。?但是有一個結論:與之前我推薦的所有奇葩食物相比,我們與螺螄粉先生聯合定製的小寬肥腸螺螄粉?是多麼溫柔,如果那些都是風格凌厲的炸彈,這肥腸螺螄粉僅僅是情趣用品中的皮鞭。需要按照程序將螺螄粉煮熟,把帶有微微爽味的酸筍,酸豆角放入其中,100克的肥腸,就是100克的愛,?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你聞一下這種酸爽的肥腸螺螄粉,想一想我手中的尿蛋,舌頭上的睡鯊,不免有一種虎口脫險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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