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那些年》悅悅

提起岳飛，人們多會想到他在戰場上身披重甲、率軍拼殺、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武將形象。然而，當他換上儒冠長袍，其為人風采，卻又頗有儒士風範。他能揮動長槍、運籌帷幄，也能寫詩作詞、揮灑筆墨。武功赫赫的一代戰神在詩詞筆墨中盡顯儒士風流。

書生岳飛

在孫子岳珂的筆下，岳飛少負氣節，天資敏悟強記，書、傳無所不讀，尤好《左氏春秋》、《孫子兵法》，為了看書通宵達旦，十分刻苦。所作文章「初不經意，人取而誦之，則辨是非，析義理，若精思而得者」。

事實上，岳飛出身農家，年少時力田務農，之後一生戎馬倥傯，從未有機會專務讀書。少時雖然有父親教授，但也很難接受到系統良好的教育。

岳飛出道後，雖然在戰場上征戰拼殺，以武功立名，但是他堅持閱覽經書史籍，喜好歌唱雅詞，一直按照儒將的風範嚴格律己。等到功業有成，他招攬賢能，禮遇士人。戰場上橫刀立馬的大將軍脫下鎧甲，換上儒服，在書房裡和儒士商論古今，相互辯論，風雅態度和讀書人無二。他對儒生十分敬重，曾對身邊的文人幕僚黃縱說：「某被主上拔擢至此，倘有纖毫非是，被儒生寫在史書上，萬世揩改不得。某苟有過，機密（指黃縱）必以見告。」

建炎四年（1130年），有大臣向皇帝上書舉薦岳飛，形容他「循循如諸生，動合禮法」。宋孝宗時，為岳飛討論謚名的官員說他「禮賢至恭，一時名人皆萃於幕府；持循禮法，動合軌物，恂恂若一書生，茲又古名將所不可望者」。

詩人岳飛

即使在嚴酷的戎馬生涯中，岳飛也從未丟棄他的文人氣質。他一路且戰且詩，詩文詞曲讓他能夠在戰場之外也能舒展自己的壯志滿懷，一泄胸中憤懣。

岳飛存世的詩作中，流傳最廣的是《滿江紅·怒髮衝冠》。

怒髮衝冠，

憑闌處

、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首詞講的是北伐遇挫，中原重陷敵手，作者心中極其憤懣、痛惜。但即使如此，他收復河山之志未減半分，對家國的赤膽忠誠也不消分毫。

不過關於此詞的創作背景，卻眾說紛紜。一說為紹興六年，岳飛再次出師北伐，本來一路凱歌，收復失地，然而他很快發現自己是孤軍深入，既無援兵，又無糧草，最後，不得已被迫撤回鄂州（今湖北武昌）。岳飛深感壯志難酬，由此寫下了千古絕唱的名詞《滿江紅》，一疏心中塊壘。也有說這首詞是在岳飛入獄前不久所作。

不僅本詞的寫作時間存疑，後人對這首詞是否為岳飛所作也莫衷一是。

岳飛死後，在秦檜及同黨的操縱下，其文稿多被損毀滅跡，家人被遠戍遣散，和岳飛關聯的史跡皆被毀匿。等到冤案平反，兒子岳霖和孫子岳珂曾不遺餘力地搜求岳飛遺稿，但在他們所編的《岳王家集》中，卻沒有收錄這首《滿江紅》。及至31年後此書重刊，仍未見該詞。不僅如此，在宋、元人的記載或題詠跋尾中，也不見此詞蹤跡。

那麼這首家喻戶曉的《滿江紅》是何時被發現的呢？有明確記錄的時間是明代。據說，明代一位名叫趙寬的官員將這首《滿江紅》刻於岳飛廟碑之上，但並未指明其出處。之後，同時代的徐階將其收入所編《岳武穆遺文》。後世學人曾就詞中的地點、詩詞風格等提出疑問，考證其為明人的偽托。也有人針對疑問一一反駁，堅持《滿江紅》確為岳飛所寫。

《滿江紅》一詞究竟作於何時？是否出於岳飛手筆？論者各抒己見，尚難定論。然而，這首詞之所以能夠千古傳誦，是因為岳飛，更是因為其中所傳達的為了家國奮發圖強的英雄氣概、收復河山的遠大志向以及盡忠報國的熾烈情懷。後人評曰：「何等氣概！何等志向！千載下讀之，凜凜有生氣焉。」

翻身下馬，詩書年華

岳飛流傳後世的詩詞共十八首，內容幾乎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家國山河。他熱愛山川河流，於是連連感嘆「好水好山看不足，馬蹄催趁月明歸。」；他向來愛民憂民，寫下「我來屬龍語，為雨濟民憂」；他征戰沙場，不是為了登壇拜將、 也不屑高官厚祿，只因「雄氣堂堂貫鬥牛，誓將直節報君仇。」；面對槍林箭雨，他寫下最有力的誓言：「恢復山河日，捐軀分亦甘。」

岳飛的詩作大多情緒激昂，壯志滿懷。但是，也偶爾會發出沉鬱含婉之音。岳飛準備繼續北上收復故土之時，南宋的朝堂卻「和」聲一片。他極力呼號，卻無人理睬。於是在一個難眠的夜裡，岳飛望著明月，伴著寒蛩鳴聲，吟出一闕《小重山》，感嘆：「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無論遭遇怎樣的阻遏，岳飛念念不忘的始終是北伐大業。他不斷上奏，要求選派精兵直搗中原，收復失地。登上黃鶴樓北望中原，他寫下了《滿江紅·登黃鶴樓有感》，他依舊壯志滿懷：「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然而，當我們以為岳飛的詩作都是他橫戈馬上行的沙場日常時，卻發現了這樣一首佛理詩：

《寄浮圖慧海》

湓浦廬山幾度秋，長江萬折向東流。

男兒立志扶王室，聖主專師滅虜酋。

功業要刊燕石上，歸休終伴赤松游。

叮嚀寄語東林老，蓮社從今著力修。

岳飛征戰沙場之餘，只要有空閑，就會就近瞻仰寺院。他曾幾次到廬山，結識了東林禪寺的高僧慧海，來往密切，經常切磋佛理。紹興十年(1140年)，岳飛率岳家軍離開江州後，他特地寫下這首詩寄贈東林禪寺住持高僧慧海。

詩從心出，字如其人。岳飛能詩善詞，書法作品也頗為精彩。他的書法效法蘇體（蘇東坡字體），以行、草為主，字體雄渾峻拔、氣韻生動，觀之有大氣凜然、壯懷激烈之感，細品之又自有一種淳正儒雅之氣。武將的英雄氣質，儒士的風流態度，在岳飛的筆墨中融會貫通，相得益彰。

岳飛之上，次第無人

有宋一朝，輕武崇文，士大夫多視武將為粗人。對水深火熱中的南宋朝廷來說，大將能領兵打仗就行，文化水平不作要求。

劉光世出身將門，家境殷實，竟然不通文墨，必要時讓身邊的侍衛代筆。韓世忠出身鄉里，也不會舞文弄墨，據說他還看不上讀書人，常常戲稱文士為「子曰」。宋高宗聽了責問他，他說：「臣今已改。」宋高宗以為他能尊重讀書人了，剛要誇獎他時，韓世忠又說：「今呼為萌兒矣」。

相較之下，出身農家卻虛心求學，身為武將卻又做了詩人的岳飛更像是個異類。岳珂也說：「先王在兵間，獨以垂意文藝稱。」尊崇儒生，寫詩作文，岳飛身上的文人氣質愈發強烈。他的為國盡忠，侍母盡孝，治軍盡嚴，待人以仁，無時無處不流露著儒將風度，最終匯聚成了他以身報國的英雄主義和人生追求，指引著他驃騎鐵衣征戰四方。

作為武將的岳飛，比文臣多了幾分韜略和勇毅；身為詩人的岳飛，卻又比武人多了一些詩意和情懷。

對於岳飛，《宋史》有言：「西漢而下，若韓、彭、絳、灌之為將，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並施如宋岳飛者，一代豈多見哉。」 南宋大儒朱熹的學生問：「岳侯以上者當時有誰？」朱熹答曰：「次第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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