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隔壁老王傳奇——晚來天欲雪
文/單刀
冬日,天黑得早,十幾個孩子早早放學回家,校園空蕩寂寥,只有幾條無聊的狗在漫無目的地遊盪,無事的貓蹲在教室門口,眯眼酣睡,鼾聲呼呼。
天空灰濛,暖意瀰漫,似乎要下雪了。王說:「是喝酒的好時間。」我和李隨聲附和「是是......」說來汗顏,我們三人每場兒都喝光身澧陽燒,精裝帶盒的幾乎沒喝過。我們就是圖個便宜,更圖個醉。
我問王:「今天幾瓶?」
「N.」教數學的王回答。
我和李便會意,那就是三瓶。有時興緻高就是N+1,就是四瓶。有時手頭緊,就是N-1或N-2。
我們喝酒常常是干呲兒,只有開水佐酒。有時奢侈點,就砍蘿蔔、剁白菜。花生豆已是罕物,雞蛋更是可望不可即。蘿蔔、白菜撒鹽、澆醋已是人間至味。
煤火爐燒開水,水壺發出悅耳的嘶鳴,播撒著溫熱。昏黃的燈下是我們三人划拳、晃動的身影,喝著喝著一瓶已經見底,王出去小解回來,大呼小叫下雪了。我們三人外出看雪,雪花在空中上下翻飛,似乎也著了酒意,步履蹣跚起來。天地一片蒼茫,遠山、村莊、河流都已在白中沉睡,遠方隱約還有犬吠,引得校園的狗也跟著吠叫,吠罷就回窩裡睡覺。我們三人在校園內轉三圈,似乎興趣闌珊,就進屋繼續喝酒。
王酒意深重,嚎然作聲:「張、李你倆不知道啊!別看如今我家是三代貧農,但往上論祖宗八代,我老王家可是闊著呢。我祖上是清朝的太學生!太學生你們知道嗎,那可是天子門生,相當於清華、北大的水平。」我和李陡生敬意,原來王出自書香門第,破落貴族,雖然書的香氣早已經渺然飄逝,貴族早已被打倒,但人家畢竟香過,畢竟貴過。總比我們祖宗十八代是貧農輝煌。
王繼續嚎然作聲:「我和大哥、二哥,桃園三結義,情同手足。如今他們在外富貴發達了,他們一定回來尋我。來了他們會說,王同去,同去......於是我便同去。」
李問:「同去幹嘛?」
「幹嘛,看你問的,那還不是共享富貴呀!我們曾經發過苟富貴,勿相忘的誓言。有朝一日他們一定會頭頂飄著七彩祥雲,騎白馬,荷長戟,噠噠而來。我們三人結轡而行,揚鞭而馳,絕塵而逝。我們的前方肯定是朝陽燃燒,霞光萬丈。」
「王啊!你在做夢嗎?你是來自星星的你嗎?」
說罷王,我和李都陷入了沉默。王是在做夢,但他的夢很美麗,很迷人。我們何嘗不是也想做這樣的夢,但我們沒有大哥、二哥,即使有他們也不一定富貴發達,即使發達富貴也不一定會回來召喚我們。
「王,大哥、二哥姓甚名誰?仙居何方?」
「那不能說,我大哥二哥可是神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和李就悵然若失了、呆若木雞。我們思來想去,想在心裡踅摸個大哥、二哥,可是實在也踅摸不出來。
王說:「來,來,別瞎想了,喝酒喝酒......想來我只不過比你們強點,遠方有神秘人牽掛,別的也沒啥,我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
李對我說:「張,羨慕也沒用,好好喝酒吧。」
今晚酒菜頗豐盛,大塊蘿蔔、細碎白菜,三人大口咂巴,嘎嘎有聲,脆嫩悅耳,從小窗傳到空曠的校園中去了。夜深沉,酒將盡,菜見底,王大呼:「張,快砍蘿蔔,李快剁白菜」。
李翻遍小小櫥櫃,蘿蔔、白菜已告罄。
李說:「學校操場角菜地里有菜。」
這時,我們才想起學校操場角,空地同事們開的菜地,本來我們三人也有一塊,但我們不善料理,結果是菜如草,草勝菜。但同事們種的菜茁壯、飽滿,賽過市場的蔬菜。
我們三人躡手躡腳去偷菜,雪地里踩下深深的腳印,在天地蒼茫的白中尋找熟睡的菜。夜深沉,菜們都早早地睡覺了。忽然菜們感覺有人來偷他們。緊張的菜們努力把根扎在僵硬的土地中,但三雙飢餓的手,鐵爪子似的把他們連根拔起。我們每人兩棵大白菜,抱在懷裡,像抱著三世單傳的孩子,得勝而歸。抖落身上的雪粒,剝去白菜的外衣,抱著光滑、潔白的裸體白菜說:「妹呀,哥們對不起你了。」說罷,我們大塊砍剁,大盆攪拌,大口咀嚼,大碗喝酒,大聲嗷叫。那一刻,好像天地就是我們三人的,我們就是天地的王,不覺間,已是N+1了。
其時外面下起紛紛揚揚的大雪,如碎瓊亂玉,又如繽紛落英,很快已是兩尺厚了。時過丑時,雞叫兩遍。我們三人全無半點睡意。在大呼小叫間,酒意漸輕,餓意陡生。
李說:「王,夜深天寒,燉只大公雞吧!」
「燉誰家的?」
「燉你家的啊!」
「這,這——不好吧!我家就那兩隻雞,人家可是夫妻雞,人家相依為命,不容易啊!再說.....」
「那我和張家也沒有雞啊!不怕你笑話,我們連個妻還沒有,更不要說家了,我們還不如你家的雞。」
「呵呵呵......還是別吃雞了吧,吃雞上火,上火吃藥,吃藥傷肝,傷肝減壽......」
李說:「王,我餓呀!我饞啊!」
王說:「你們好好想想,要吃我家公雞,我家母雞咋辦?你們忍心僅僅為了自己的口腹私慾,讓母雞守活寡。」
我一聽王說的合乎情理,吃雞是小,家破雞亡是大事。可是李犯了神經病,非吃不可。
王躊躇良久,咬牙跺腳說:「那好吧!你們夠狠心!你們去抓吧!」
李說:「王,你家的雞,你去吧!」
王說:「誰吃誰抓。」
李說:「張,你去吧!」
「我不去,我怕。」
「怕啥?」
「怕三妮。」
我說:「李,你去吧!」
「我也怕。」
「怕啥?」
「你怕啥,我怕啥。」
我說:「怕,還想吃雞。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李激將說:「王,不敢捉雞,怕三妮階級鬥爭你吧!」
王說:「不怕,不怕,平時怕,喝了酒咱不怕了。」
李說:「那去捉雞吧!」
頗有酒意的王頭腦似乎沒有酒意。王說:「捉雞我還真怕,雞可是三妮的孩子。實在不行了,我給你們開個捉雞條,你們憑條去捉雞,好了吧!」
李趕快拿過來筆和紙。王龍飛鳳舞地寫下:
捉雞條
三妮閣下鈞鑒:
雪花飄,天地寒,酒意濃,腹中空。茲派李尚智、張守信二同志,到你處捉大公雞一隻,望你見條後,以大局為重,和諧接洽,做好母雞的工作,順利捉大公雞為要。切切!
小民王義仁
1998年冬月
王押了章,按了手印。
我們如獲至寶,李攥著捉雞條走在前面,趟著兩尺的嫩雪氣壯地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趨地跟在李後面,心虛膽怯。風大雪濃,王的一間低矮瓦房,幾乎淹沒在雪中。我們踽踽而行,在王的門口止步。
李說:「你喊三妮!」
「我怕,你喊。」
李怯怯敲門,囁嚅說:「嫂子。」
「誰?」
「我。」
「嘛?」
「雞。」
「嘛雞?」
「公雞。」
「嘛公雞?」
「捉公雞。」
我聽李在扯淡,我壯膽靠前,低聲說:「三妮嫂子,我們是張守信、李尚智。我們喝了酒,偷吃了白菜,還是飢餓難耐,實在沒法兒,想燉吃你家大公雞。本來,天寒夜深,男女大防,實不敢打擾。但,這不,我們王哥心情比天高,我們三人的情誼比地長。王哥不避風寒,親自給我們開了正規的捉雞條。上面赫然有我們王哥的大印,還按了手印。今天到你門下,望你接洽、驗訖、捉雞。」
李拍我肩膀說:「張,你真會扯淡,像唐僧一樣,唧唧歪歪,沒完沒了。」
李一語未了,門霍然洞開,陰風激蕩,李和我倒退三步,猛然見三妮披頭散髮,坦胸露乳,手抓笤帚,開口就罵:「天殺的,天殺的鳥!」
我啊——地一聲,撒腿就跑,在雪地里狂奔,雞早拋到九霄雲外。李剛出口「捉雞條——」,還不完整,頭上已被三妮猛敲幾下,李嗷嗷叫,聲音凄慘,直射鬥牛。我腳一滑,狗吃趴在雪地里,滿嘴的雪,憋個半死,還沒起身,身後一堵牆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我衝來,我身上緊接著就是重重的笤帚,頭上很粗了幾下,頭腦頓時冷靜,開始聰明、機靈起來,保命要緊,我趕緊舉雙手投降。接著覺得我屁股上是很彈的幾腳。然後我逃跑了。跑到李的小瓦房,酒意頓消,餓意盡失。王端坐在桌子前仰首,在研究二坡檁上,夜裡歡的老鼠。李還沒回來。
我說:「王,睡去吧。」
「雞呢?」
「以後再吃吧。」
說話間,李站在了門口,鼻青臉腫,淚流滿面,見王,猛然抱住王說:「王,我錯了,我改了啊,那雞可不是好吃的,嫂子,嫂子——」沒說完,已是抽噎不止。
我說:「都睡吧!」
王說:「李,張送我回去吧!」
我們異口同聲說:「哥呀,自己回吧,我們......」
那一晚王倒底是怎麼回去的,王回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總之以後我們再沒有敢生出吃雞的念頭。但王給我們開的捉雞條,李依然珍藏在抽屜深處。
多年來,王常常靜靜地一人站在澧陽川大道路口,向遠方眺望,等待神秘人的召喚。
我常常站在孤石頭上靜靜地看著木立的王,內心充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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