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秦可卿之死留下的懸疑
敘世
Aki阿傑;清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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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依依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寂莫是高貴的，而凄清卻佔盡孤寂。
（一）秦可卿之死，作者到底是疑心還是傷心？
之前，我曾有拙文寫到紅樓夢作者曹雪芹老生的悲憫情懷。作者之悲憫情懷遍布全書的字裡行間，而十三回目里這一情懷達極致。
「無不納嘆，都有些傷心」，是第十三回目最關鍵一句。
既然沒有睡意，我索性披衣下床，拿出俞平伯先生《紅樓夢辨》。翻到相關內容。書中有：
程甲本原作：無不納悶，都有些疑心。
程乙本改作：無不納悶，都有些傷心。
適之先生《紅樓夢考證》曾說過，程乙本是對程甲本的進一步完善。俞平伯先生還列出個別版本有 「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
目下，我讀的脂硯齋全評本《石頭記》、曹雪芹與高鶚合箸的一百二十回《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出版）。《石頭記》中是「無不納嘆，都有些傷心。」此處甲眉、靖眉都是：九個字寫盡天香樓事，是不寫之寫。1992年版的《紅樓夢》是「無不納悶，都有些傷心」。多數的流行本都改成了「無不納悶，都有些傷心。」
不同的版本，對這一句描述不盡相同。這些，貌似幾個簡單詞語變化，但文字背後大有深意。
全評本十三回總評後：
庚：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大發慈悲心也，嘆嘆！壬午春。甲：「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
「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功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
這樣就不難看出，曹雪芹原稿里對於這位東府蓉大奶奶的種種罪過，原抱著一種很嚴厲的譴責態度。
（二）「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是未寫之寫，它拎起文字背後暗藏的不堪家醜
《紅樓夢》讀者皆發現，第十三回內容較任何章節要少三四頁。足見，作者在成稿後是刪除部分文字。再則，第五回畫冊上也說的很清楚。
畫冊正冊最後一幅：
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樑自縊（此句文字從甲戌、庚辰及戚本）。其判云：情天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再則，第七回焦大亂嚷亂叫：「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里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所有這些內容無不明白地告訴讀者秦可卿死的蹊蹺。
（三）小說細節，無不見其端倪
1、時間脈絡不清
秦可卿是在第十回忽然間生病的。那天，張太醫診脈開方，說「這病尚有三分治得」，又說，「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痊癒了。」賈蓉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也就是說，秦氏是活不過春分的。
第十一回，兩次寫到秦氏的病情。第一次，鳳姐去看秦氏，拉住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的這麼著了！」隨後，鳳姐又安慰道：「……況且聽得大夫說，若是不治，怕是春天不好。如今才九月半，還有四五個月的工夫，什麼病治不好呢？」第二次，秦氏的病情加重。「這年正月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節的那幾日，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日日差人去看秦氏。」過了冬至，十二月初二日，鳳姐又來看視秦氏，「臉上身上的肉，全瘦幹了。」到了尤氏上房，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婦是怎麼樣？」鳳姐低了半日頭，說道：「這實在無法了。你也該將一應的東西，後事用的，也該料理料理，沖他一衝也好。」
這裡明明白白寫到秦氏是不行了，該預備後事了。但本回末尾硬是碰到死鬼賈瑞作死故事，於是第十二回寫的是《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寫到了賈瑞兩次被王熙鳳設騙，並得了重病。「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不知不覺中，這又是一年。可這一年裡，秦氏的病就沒有人提起過。秦氏本來是活不過春分的，卻因死鬼賈瑞病一年，秦氏竟然也得以挨過整整一年，這顯然是有出入的。秦氏至致第十三回入夢王熙鳳，才死，才有「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嘆，都有些傷心。」也可見，秦氏不是真的生病。
一個垂死的病人，能再熬過一年，時間上顯然不合理。
2、賈珍之哀與尤氏之病
秦氏葬禮，尤氏是犯著胃疼舊疾的。尤氏的犯疾，明顯是不想插手這樣一件尷尬事，況還是這樣一件家醜，胃痛舊疾怎能不犯？反觀賈珍則不同了。葬禮上「賈珍哭的淚人一般」（此處脂批：可笑，如喪考妣。此作者刺心筆也）。遇眾人勸說「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盡我所有罷了！」（脂批：「盡我所有」，為媳婦是非禮之談，父母又將何以待之？故前此有惡奴酒後狂言，及今復見此語，含而不露，吾不能為賈珍隱諱）
下文緊承「儘其所有」具體敘述：當得到薛蟠店裡「忠親王老千歲」壞了事，不曾拿去的、一千兩銀子也買不到的檣木時，賈珍是「喜之不盡」。因為，此時的他「恨不能代秦之死」。為喪禮風光些，他又花幾千兩銀子「趁便與賈蓉捐個前程」，但落的是「秦可卿死封龍禁尉」，而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具體葬禮場在整部《紅樓夢》里，是最為鋪張，是為奢華的。可是，在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時，卻「另設一壇於天香樓上」（甲側：刪——卻是未刪之筆）。
賈珍事事親力親為，就連往鐵檻寺踏看寄靈所在，都要「一一囑咐住持色空，好生預備新鮮陳設，多請名僧，以備接靈使用」。最後，「過於悲痛」，竟「有些病症」，連走路都需「扶拐」。兒媳死了，公公傷心，實屬正常。可是，賈珍哀毀愈恆，不能不令人生疑。
3、丫鬟二「珠」
第十三回，除寫秦可卿的死，還寫「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
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而亡」（甲側：補「天香樓」未刪之文）。後文緊接一句「此事可罕，合族人也都稱嘆」。這一句與「無不納嘆，都有些傷心」何曾相似。深讀，文意自見。「小丫鬟寶珠者，因見秦氏身無所出，乃甘願為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再一次感到「喜之不盡」。喪禮結束「寶珠執意不肯回家」，留在鐵檻寺。
很明顯，賈珍與秦氏的苟且之事，是被瑞珠、寶珠兩個丫鬟撞到過的。他們擔心賈珍不放過自己，所以，剛烈的瑞珠選擇死，無奈的寶珠選擇避害。兩個丫鬟的「死」與「避」，再一次使使賈珍「喜之不盡」。
《紅樓夢》人物塑造是在寫實並高度藝術化的基礎上完成的。儘管曹雪芹先生想以悲憫之心抹去秦氏、賈珍亂倫。但是，悲憫與批判兩種情懷一直是糾結於懷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秦可卿也是幸運的。俞平伯先生曾戲說：「大觀園中人死在八十回中的都是大有福分。如晴雯臨死時，寫得何等凄愴纏綿，令人掩卷不忍卒讀；秦氏死得何等閃鑠，令人疑慮猜詳；……因後四十回中，被高氏寫得牛鬼蛇神不堪之至。」
比方說，趙姨娘的死，王熙鳳的死，就連黛玉也被高氏折磨的「死去活來」「神魂顛倒」「神神道道」。
不過，黛玉臨咽氣直聲叫：「寶玉，寶玉，你好……」是情之所致。
【作者簡介】依依，中學語文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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