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服黨，分家在四月
作者|劉小土
編輯|李春暉
一覺醒來，位列仙班。
4月9日開始，漢服分家的消息掛滿微博主頁。同袍們在聊天群組裡鏖戰正酣，漢服愛好者九歌（化名）盯著自己衣櫃里那些形制存疑的漢服，心裡五味雜陳。
起初是長期遭受漢服形制黨挑剔的「古裝黨」主動站出來要分家，提議把一些不符合漢服形制、仙氣飄飄的古裝歸為「仙服」。但隨著信息傳播，又演變為形制黨要將無出土文物參考的漢服統統除籍，最終演變為漢服圈近年來最大的一場論戰。
入漢服坑三年，省吃儉用為愛發電，如今卻被告知除籍，擱誰受得了？更何況，在參與#漢服 仙服#的真理大討論前，九歌還有更頭疼、也更切近的事情需要解決。
恰逢成人禮，班級同學打算漢服遊園慶祝。在九歌看來，這是科普漢服文化的絕佳機會，但也是一場忠粉和路人的理念碰撞。果不其然，集體買「山」（山寨侵權服裝）的難題就擺在了她面前。
同學們中意的漢服價格都太貴，而九歌竭力推薦的店鋪要麼缺貨待售，要麼樣式稀少。苦尋無果下，大家一致決定「買個仿版，偶爾穿次得了」。
九歌堅決反對。因為她知道侵犯版權本就不對，在漢服圈更是大忌。倘若同學把照片曬到網上，被漢服圈的人認出穿山，勢必招來非議，甚至是網路暴力。類似場面九歌經歷過，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圈子鬧分家，同學要穿山，再加上幾天前「華服日」上的糟心事，九歌心裡苦。「多事四月啊，現在處境很尷尬。同學覺得我較真，不近人情。同袍（漢服圈內互稱）又各有想法，難以溝通。自己還一夜間從漢服娘變成了穿仙女裝的。」
春遊賞花，4月的街上，穿漢服的人著實多了起來。路人也不再側目圍觀，開始明白這也是一個文化圈子，不是上街唱戲。然而，隨著漢服的加速普及，這個圈子的烏煙瘴氣愈加甚囂塵上，甚至讓本來有興趣的人都望而卻步。
這年頭，是不是喜歡點什麼東西都要搞得這麼極端，非要搞出個鄙視鏈、甚至敵我陣營來？平和者不言語，激進者最熱鬧，挺好的經，都讓他們給念歪了。
被追罵的「野生袍子」
起初，是《琅琊榜》《羋月傳》《寂寞空庭春欲晚》等古裝影視劇的熱播，以及互聯網上古風文化的盛行，激發了九歌對古裝的興趣。而街上穿漢服的人日漸增多，也不斷吸引她的目光。
作為千禧一代，九歌和許多同齡人一樣追求個性化。追星、cosplay、玩娃……總而言之，沒有點獨特愛好，就不是最靚的崽。身邊朋友的社交圈子，也都是在趣緣影響下不斷擴增。九歌於是把目光投向了漢服。
九歌開始在QQ上盲搜漢服群，並成功混入了各種地方組織。一開始她不過是圍觀大家安利店鋪、分享照片、日常聊天。但當她終於勇敢邁出第一步，其實體驗並不美好。「當時不懂規矩，鬧了很多笑話，被網友追著罵了好些天，嚇得我後來換了個賬號。」九歌對硬糖君苦笑道。
那時候整個漢服產業更混亂，許多打著原創漢服tag的熱門店鋪，賣的其實是仿版和盜版。而九歌版權意識也不強，加上漢服知識不足，入手了一套「復刻」產品，但其實是別家店鋪對原創店鋪的打版產品，本質是侵權產物。
九歌還特意找攝影師拍了套像樣照片，準備在群里炫耀一番。沒料這顆雷，把她炸成了眾矢之的。部分同袍熱心指出她穿山的問題，敏感點的則對她展開了批評教育，自知理虧的九歌並沒有多做回應。然而這卻被偏激的網友視為「態度不端，支持盜版，故意挑事」，追著她私信冷嘲熱諷了好幾天。
「他們是要把你公開處刑的架勢，讓人覺得特別恐怖。」經歷了人生中首次「網路暴力」，九歌意識到漢服文化在忠實擁躉心裡，遠非衣著選擇或審美趣味那麼簡單。
在這之後，九歌一度不想再接觸漢服，幾位前輩大大又讓她轉變了觀念。「她們安慰我，還分享了很多自己整理的漢服資料給我。我找了個假期仔細看了，想到大家自發地去考證、探討、去傳承文化，就覺得很燃、很有使命感。」
野生袍子，九歌現在更願意這樣定義自己。她始終在漢服圈邊緣徘徊，會在微博、貼吧等社交平台交友，但鮮少參加線下活動。一來高中學習任務繁重，她沒有那麼多精力。二來，她感覺漢服圈太過「動蕩」，口舌之爭太多也太累。
穿山事件後，她又經歷了同袍們為漢服店鋪、服裝樣式和民族主義等話題頻頻撕逼，惹得圍觀群眾經常吐槽「漢服黨又作又魔怔」。這不，最近為「形制」問題又鬧得沸沸揚揚。
漢服圈的除籍運動
Lolita、jk制服和漢服，是如今國內最火的三個服裝文化圈層。雖然在不少年長者眼中，這些衣服仍等同於「奇裝異服」，實在難以理解其中承載的文化內涵和自我表達。
但隨著互聯網對各種圈層文化的迅速普及，大眾也逐漸能接受這些多元審美。一二線城市裡穿lo裙、jk、漢服出街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尤其如今正值春日，陌上觀花，穿漢服的姑娘著實不少，數量絕對碾壓前兩者。
這也很合理，天天看著古裝劇里「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哪個姑娘不心動。然而，迅速湧入的新人卻引發了漢服同袍的焦慮：人多雖好，但如果來者只是「玩票心理」，局面會變成怎樣？
抖音網紅、街拍達人和電商店鋪，無數貼著「漢服」招牌的內容火了，但這一切在漢服圈看來又非常「不漢服」。
「明明是魏晉瘋和螺絲釘，憑什麼叫漢服？」「大家能不能研究下形制，這根本不是漢服啊！」「影樓風也要強行漢服了嗎？」這些早已成為知乎、微博和貼吧上的日常吐槽帖。
魏晉瘋是漢服圈的調侃語，又稱為「嗑藥瘋」，一般形制是上衣下裳，廣袖交領。穿上配一壺酒，頗有幾分俠客風範，是不少照片黨的心頭愛。但這種服裝只是商家參考港台武俠劇製作，缺乏出土文物支撐，並不符合魏晉時期的漢服形制。螺絲釘、兩片式齊胸和其他影樓裝也有同樣的問題。
但另一邊網友也在質問「漢服不能改良？就你們明制黨高級？」「兩片式齊胸裙轉圈多好看，怎麼就不是漢元素！」
關於漢服形制的爭論曠日持久，始終沒能得出個結果，被追罵過的「亂穿衣者」不知凡幾，直到鬧到要「分家」的地步。
「個人觀點，追求形制肯定沒錯。沒有漢服形制的衣服叫漢服，這不是指鹿為馬嘛。」九歌對硬糖君說，「但大多網友不接受，可能是覺得有些形制黨標準太過嚴苛，而且仙服這個稱號太不友好。」
據九歌介紹，目前漢服圈認可的漢服形制，必須有具體出土文物參考支撐，比如馬面裙、直裾袍和交窬裙。
而從壁畫、陶俑這些文物上，也能看到一些漢服。但因為二維圖像無法準確作出三維物品，只能歸為存疑係列。但這次把存疑係列也暫時踢出漢服，讓很多新老同袍難以接受。「考據是更新和糾錯的過程，漢服第一人王樂天穿的也不是正確形制。現在把這些元素踢出去，日後出土了文物再給人接回來？搞笑不是？」
「說到底是漢服文化沒有完整體系，也沒有權威、官方的資料支撐。眾說紛紜的最終結果就是圈子大亂。形制黨也是想漢服文化健康發展，可總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把他們揪出來給漢服警察背鍋。」九歌停頓思考片刻，補充道，「其實反對者的心情我也理解。有些對漢服文化情感尚且的萌新，砸了些錢還被說，他們當然氣憤。至於路人就更好理解了，漢服、古裝在他們看來只是好看衣服，只要夠美要什麼規矩，難免吐槽漢服黨多管閑事。」
分家運動轟轟烈烈，但明顯是漢服圈又一場註定無果的亂斗。而背後是否有利益相關者的推波助瀾，就不得而知了。
漢服大生意
解決漢服圈的種種爭議，大概除了國家、學術出個認證標準，就只能靠漢服商家了。畢竟從山寨到形制的種種對撕，說白了，是個關於錢的鄙視鏈。
從始至終，漢服商家都是漢服文化傳播的深度參與者。2002年前後，漢服復興運動發起之後，很多同袍加入其中。他們後來乾脆以此營生，轉身成了漢服店主。
「很多激進的網友認為形制黨不接受改良，把其稱為『屍衣黨』。其實不是大家想得那樣，絕大多數形制黨是認可改良的，所以才有現代時尚漢服和古風漢服。」九歌對硬糖君說。事實上，不少萌新喜歡的兩片式齊胸裙，就是形制党參與改良後的失敗產物。
漢服文化影響範圍增大，消費群體也日見增多，這些迅速吸引了市場的注意。售賣漢服，成為了熱門生意。據業內人士透露，如今各大電商平台的自定義為漢服商店總數近千家，形成了近十億的產業規模。
當漢服文化被商業裹挾後，盜版、改良和蹭標籤等問題接踵而至。淘寶上打著原創名號的盜版商家，大多以低價吸引顧客，抄襲產品銷量遠超正店。也有些店家則隨便設計個略帶古風的衣服，貼上漢服標籤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不過，原創店鋪也有其問題。不只是價格勸退路人，自身銷售模式也有明顯弊病。一般工作室害怕貨物積壓，所以無法投入太多生產線，導致新款上市製作周期漫長。路人消費者根本等不起，也不想等。
「一群金主爸爸哭著喊著給商家當孫子，要不是真愛誰願當舔狗。這樣你就理解為什麼盜版總那麼吃香。」九歌無奈道。
本以為設立「中國華服日」後，漢服文化能有組織撐腰。然而，4月8日第二屆華服日的秀典現場，卻讓同袍們覺得有些幻滅。
參加秀典的品牌、社團和成員，多是漢服黨最不能接受的那種「仙女風」，最終變成了一場古風走秀。其他少數民族服裝更是集體缺席，不少網友質疑其是否已經違背華服日初創的本意。
圈內的人不想打破森嚴的制度，圈外的人只想穿個美美的衣服，漢服圈的壁，怕是比次元壁還難破。圈層文化愛好者大多希望路人能夠接受多元文化，怎麼放在自己身上，卻總是一點點「求同存異」都不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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