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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力:我錯過的藏經洞寫經

2014年8月初,第五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開審,我被分到集部組,趙前兄告訴我中國古籍博物館正在試營運,勸我去看看,我跟他說還是先審名錄吧,今後有空再去看。這倒不是故意表現自己如何的不會假公濟私,其實是自己的一個毛病,只會一心一用,否則必定虎頭蛇尾,因為以前事情做了一半的爛尾樓我蓋了不少,但趙兄告訴我,揚州的雕版技師李江民先生在那裡,李跟趙兄說起了幾年前給我雕一套書版的事情,因為加印和私自售賣,引起了我的不快,於是,將整個計劃停了下來,李讓趙轉告我,希望見面解釋此事,產生這個結果並不是他的原因。

古籍博物館比我想像的要大許多,國圖的白石橋總館行政樓主樓的一大部分都變成了博物館,原先的二樓是古籍善本閱覽室,以及特藏展廳和四庫館等,今天再去看,現在幾部分全部打通了,變為了博物館的第一層展廳。古籍博物館的館長是善本部的林世田先生,近兩年沒跟他見面,他竟然搞起了這麼大的展館。進入此館,我先去見李江民先生,他在一樓的某個角落現場刷印他所刻的雕版,見我進來,他贈送了我自己所刻的一些硃砂印本,我向他請教了硃砂的具體配方,因為他雕刻的唐賢通九年《金剛經》,所刷的硃色亮麗而不輕浮。

這件《金剛經》的原件是中國刻本中有最早年款者,看到這件寶貝,這又勾起了我自己所藏唐人寫經中,沒有確切年款的隱痛。林世田兄當然不知道我的心思,他帶領我等一路參觀下來,看了其中的善本館、碑帖館,最後到了敦煌館,一進此館,他的話馬上就多了起來,因為這個板塊正是他的專業所在,介紹起這些展品,真可謂如數家珍,每件展品的特殊性,他均能一語中的地點出來,我看到這麼多的珍寶,真讓自己感到望洋興嘆,覺得自己還藏什麼書,林、趙二兄使勁安慰我,說這裡是舉國家之力而聚在一起的精華,個人當然難以企及。

我在古籍博物館中看到的各時代寫經,這些展品大多都帶有寫經的年款,集中地看到這麼多,真會讓不熟悉的人錯以為寫經大多都是如此,其實在市場中二十多年來,我見過的帶確切年款的寫經不超過十件,而更可悲的是,直到如今,一件也不在自己的手中。

對於敦煌寫經的興趣,還是因為我當年讀了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裡面談到了敦煌寫經,也談到了王圓籙,余先生對王圓籙破壞莫高窟的行為很是悲憤,後來的學者認為這是余秋雨的硬傷,尤其發現藏經洞的人不是王圓籙,而是楊果。我自己認為這有點吹毛求疵,當年余秋雨寫《文化苦旅》的時候,還沒有今天這麼豐富的史料,也沒人對這段歷史有多麼深的關注,至少我自己是看了他這篇文章才對敦煌藏經洞發生了興趣。

其實市面上流傳的寫經,並非全部出自敦煌藏經洞,但它佔了絕大多數,有時我在想,如果當年王圓籙和楊果沒有發現藏經洞,而是到了「文革」時破四舊,被紅衛兵發現了會怎麼樣?我知道這個假設很無聊,但由這種假設可以*****:雖然精品遠在他邦,但這些珍寶至少還留存於這個世界上,還會有曾經我眼的時候,也還能有李江民等重新翻雕的底本,雖然這個世界不可能完美,那麼不妨以對待維納斯雕像的態度,把殘缺也看做一種美。

二十年來的古籍拍賣,敦煌藏經洞所出的寫經,幾乎不間斷地出現在各個拍賣場中,而我這些年來僅買到了其中的區區十幾卷。

大約十年前,我在書店看到了一冊啟功先生所藏唐人寫經殘片的畫冊,裡面收錄了幾十片不同時代寫經的斷簡殘編,原來這種不被人看重的殘片,也有著巨大的價值,在這之前我卻沒能想到。

十幾年前,唐人寫經成卷者還是比較容易能夠看到,這種小殘片基本沒人看得上眼,啟功先生的這本書,對我的固陋觀念造成了衝擊,我細讀了他的文章,才真正地明白了他為什麼要收這些殘片。

關於啟功先生的收藏觀,陸昕老師曾幾次跟我講,啟先生告訴過他,趙元方的秘藏方式是土財主心理,有好東西都藏起來,絕不露出,而啟先生自己則認為屬於資本家心理,有任何好東西都要介紹出來,只有這樣才能讓別人利用,而我的收藏觀卻徘徊在這兩者之間,近來越發覺得啟功先生的收藏觀更有道理,人生無常,滿百尚是奢望,更用不著常懷千歲憂。

唐人寫經的漲價也是近五六年的事,1994年到2008年期間,除了個別品種外,寫經的均價基本穩定不變,也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行規,唐人寫經的計價方式是按照長度以米計價,因為市面上所見的寫經,99%都是殘卷,所以價格不是按捲來算,而是按殘餘的長度,基本上一米一萬塊錢,當然這還涉及到了寫字的美醜,寫得漂亮的就會貴,否則就會便宜;同時也跟時代有關,隋代之前的就比後面的貴一截,而唐代的寫經又貴過歸義軍時期的寫經,但都是圍繞著一萬塊錢增加和減少,制定一個規則不難,難的是能夠讓天下人承認這個規則,並且按之行事,真佩服這位按米計價的發明者,可惜不知道他的名姓。

至於唐人寫經的全殘,我也有自己的小觀點,就殘經的殘損部位來說,可分為首全尾殘、首殘尾全、首尾全殘和首尾完整,這麼四類,前三類都屬殘經,就實際情況看,首全尾殘的經很少,因為經卷都是從後往前捲起,所以尾部是在一卷經的最內端,自然不易受到損傷,如果尾部有殘損,那也是原殘,第二種首殘尾全,則是寫經中的大多數,這也正是我較為關注的一類,因為寫經生的習慣,均在卷尾書寫此經的名稱和卷數,有時還會有其它信息,如果帶有年款那就十分珍貴了,最難得者有時還會帶有原木軸,而首尾均殘則又分為兩個小類,一類是原殘,這類原殘在藏經洞中就有很多。

後來學界對於藏經洞的觀點分為兩類,有人認為藏經洞是個藏寶窟,還有一類認為這是個垃圾堆,即使如此,這些千年來的垃圾也成了寶物,但需要警惕的是,當年把藏經洞的經卷運送北京的途中,有很多人竊取下來,為了湊夠卷數,會把一卷經撕成很多段,這就人為地產生了一些沒頭沒尾的殘段,我覺得這種經價值最低。

藏經洞所出主體上是佛經,但也有其它的文獻,我在古籍博物館中最喜歡看的就是寫經之外的各種文本,其中看到一件特別有趣的東西,是一段舞譜,林世田先生介紹說,今天的相關專家不但能夠看懂,還能根據上面的標記跳出來。

這也太過神奇,我趴在玻璃上仔細地看了一番這件東西,完全不得要領。

多年前,我在魏廣州家,還看到過一卷醫經,是一個舊裱本,看樣子也是敦煌藏經洞所出,當時的賣價很高,他說希望用這卷經在北京換一套三居室,我認為他瘋了,請魏老先生轉告他,我不想要,但魏老一定讓我出價,出一塊錢也是你出的價格,於是,我說了個十萬,當然到最後也沒了蹤影。

現在細想起來,很是後悔,覺得當時自己的舉措也是發瘋,這樣的東西,我今後再沒有遇到過。

首全尾全的寫經,在拍場中出現過兩次,一次出現在了誠軒拍賣場中,誠軒公司以拍近現代字畫和郵品錢幣著稱,該公司的顧問胡星來先生,他可是古玩界的耆宿,我很是佩服他的眼力,他個人也喜歡藏書,在藏書觀上我受到了他很多的影響,可惜誠軒公司沒有古籍善本專場,我問過他原因,胡先生解釋說古書貨源有限,是個遞減量,不如字畫,精品時時湧現,有如源頭活水來。

但在某場中誠軒卻上拍了一件首尾完整的唐人寫經,此經為佛名經,我看到此經時,感覺到有兩點特殊,一是此經的用紙近似於宋代印書用的白麻紙,第二是這些佛經上彩繪著許多小佛像,所用的染料均為礦物質,千年過後仍如新繪,讓人看上去就喜歡。

開拍的時候,我跑到現場去舉牌,該經的起拍價不高,我本以為這不是古書專場,業界無人關注到字畫場中還有這麼一件唐人寫經,然而,結果與我的預期相反,因為字畫場中的人認為這是唐代的繪畫,這個價錢太便宜了,我舉到五十多萬時,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心理價位,該經最後以一百三十多萬元成交,這在當時可是唐人寫經的一個紀錄,用今日的眼光看,那真是撿便宜貨。

2004年的翰海公司也上拍過一卷首尾全的唐人寫經,經名是《金光明最勝王經》存第八卷,此經的特別之處是經後有具體的年款:「大周長安三年」。

這是武則天時期的寫經,真是難得之物,但這種經出來了都不便宜,最終以九十五萬元被他人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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