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七大工程奇蹟之首」，2萬人死亡與一頭驢的困境

■趙致真

巴拿馬運河被譽為世界七大工程奇蹟之首。1914年8月15日開通後，億萬年隔絕的太平洋和大西洋被連接起來，從美洲東岸到西岸，再無需繞道遙遠的合恩角，紐約至舊金山的航程從2萬多公里縮短為8000公里。這個「世界橋樑」和「黃金水道」從根本上改變了海上運輸的格局和人類文明的面貌。

然而，巴拿馬運河的誕生，卻來自各方頭角的動態博弈，掮客辯士的縱橫捭闔。

1879年5月，74歲的法國外交官和實業家拉賽普斯出任巴拿馬運河公司總經理。因為照搬蘇伊士運河的「海平面方案」，面對工程的浩大，資金的枯竭，腐敗的醜聞，特別是黃熱病、瘧疾的荼毒和2萬多勞工的死亡，1888年12月，巴拿馬運河公司宣布破產，塞拉普斯也受到法律審判。

漫畫：巴拿馬路線和尼加拉瓜路線之爭是說客操縱的遊戲 圖片來源：Library of Congress

正是在這種一敗塗地的危難關頭，工程師兼金融家瓦里拉接過了巴拿馬運河的爛攤子。為了絕地求生，他1894年曾赴聖彼得堡與俄國沙皇商討合作方案，後因政局變化未能如願。

1901年，瓦里拉開始背水一戰，力促美國收購和重振巴拿馬運河工程。而此時面臨的最大障礙，是美國早已有了自己的方案，準備在尼加拉瓜修建運河。於是，「橫刀奪愛，取而代之」，便成了瓦里拉唯一的選項和鐵定的決心。

尼加拉瓜同樣處於南北美洲之間的「蜂腰」地帶，早在西班牙殖民時期便有過開鑿運河的設想，因資金不足和害怕招致「上帝懲罰」而未敢妄動。德國探險家洪堡曾經把開鑿運河的最佳地點選在尼加拉瓜，稱為「洪堡路線」。此後中美洲聯邦共和國多次進行實地勘測。1846年拿破崙三世專門撰寫了修建尼加拉瓜運河的可行性文章。

1849年8月26日，尼加拉瓜政府和美國財閥范德比爾特簽署協定，允許他的「附件運輸公司」前來開闢水路和鐵路通道。直到1899年，美國尼加拉瓜運河委員會也完成了數萬頁的論證報告，美國各大媒體已經讓尼加拉瓜運河家喻戶曉。時任美國總統麥金萊更對尼加拉瓜方案情有獨鍾。從阿拉斯加到火地島，尼加拉瓜是海拔最低的陸上關隘。沿西海岸布里托河口橫跨尼加拉瓜湖，順著聖胡安河進入加勒比海，能充分利用自然水道，工期短，造價低，離美國本土距離最近，瘟疫疾病相對最少，都是開鑿運河無可爭議的優勢。

瓦里拉身為巴拿馬運河的「敗軍之將」，要想顛覆「木已成舟」的尼加拉瓜方案，這種「非分之想」無論怎麼看都是毫無勝算的。

但瓦里拉是個極具膽識和魄力的狂飆式人物，被羅斯福稱為巴拿馬運河的「決鬥者」。

1901年1月16日，在辛辛那提商業俱樂部晚宴上，瓦里拉開始了在美國的首場演說。此後便一鼓作氣，旋風般地輾轉於克利夫蘭、波士頓、芝加哥、費城、紐約，並向各界名流投送萬件宣傳品，曆數巴拿馬運河長度只及尼加拉瓜運河三分之一，而且曲率小、船閘少，特別是地質「像金字塔般穩定」等優勢。一波遊說下來，他不僅得到了紐約金融家賽里格曼的支持，更通過政治捐款將共和黨議員馬克·漢納徹底轉化。瓦里拉還特別雇請了「最神秘危險」的紐約大牌律師克倫威爾，成為尼加拉瓜運河的致命殺手。

漫畫《布里丹驢子》，表現國會在巴拿馬運河和尼加拉瓜運河方案的選擇中陷於兩難境地 圖片來源：New

也算合當有事，1902年5月2日起，加勒比地區馬提尼克島上的培雷火山連續爆發，5月8日摧毀了素有「小巴黎」之稱的聖皮埃爾城，近3萬人遇難，全世界陷入恐慌之中。瓦里拉敏銳地意識到：天賜良機來到了！他立馬指使克倫威爾在《紐約太陽報》上撰文，咬定尼加拉瓜的莫莫通博火山也在同時爆發。尼加拉瓜政府聞訊後緊急闢謠，辯稱莫莫通博火山自1835年後一直寧靜，並且和運河路線相距100多英里。

而嗅覺敏銳的瓦里拉卻從一封來自尼加拉瓜的信上獲得「重大發現」，一張指甲蓋大小的尼加拉瓜郵票上，莫莫通博火山正在冒煙。瓦里拉如獲至寶，急忙找遍華盛頓的郵票商販，買到90張尼加拉瓜莫莫通博火山郵票，分別寄給90位參議員，並附以文字說明：「尼加拉瓜火山爆發的官方證據」。

無疑，此舉系決定巴拿馬運河命運的最後一搏。

因為在此前的1902年1月9日，眾議院已經以308比2的絕對優勢，批准了尼加拉瓜路線，只等參議院複議便可大功告成。6月19日是最後投票日子。在這終極對決的骨節眼上，每位參議員都提前3天收到了「火山郵票」。

終極對決那天，辯論開始，議員漢納演示了瓦里拉和克倫威爾精心準備的圖文資料，將尼加拉瓜方案的軟肋暴露無遺，而那張面值1分的郵票，則無異於「坐實」莫莫通博火山噴發的「自供狀」。雖然這張郵票原本是尼加拉瓜郵政部門委託紐約銀行印製的，設計師不過為了藝術效果而隨手畫上了幾縷青煙，但在此時卻是子矛君瓮，百口莫辯，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許多議員臨時反水，結果以42票對34票通過了巴拿馬方案。如果倒戈者少4人，尼加拉瓜運河這隻「煮熟的鴨子」就不會飛了。阿拉巴馬州議員摩根發出嘆息，「腐敗和遊說誤導了我的夥伴」。

1902年6月28日，羅斯福總統簽署了法案，以4000萬美元從法國購買巴拿馬運河工程。

克倫威爾因遊說有功，領取了80萬美元的天價酬勞，此後又得到200萬美元，創下律師行業收費的最高紀錄。

當哥倫比亞國會否決了政府和美國的協議後，尼加拉瓜運河又有了起死回生的一線機會。瓦里拉果斷出手，一面策動巴拿馬政變，一面串通美國派軍艦阻止哥倫比亞平息叛亂。1903年11月3日，巴拿馬軍政府宣布獨立，羅斯福總統立即承認。11月18日，瓦里拉作為一個法國人，被任命為巴拿馬特命全權大使和美國簽訂「海伊—瓦里拉條約」，以1000萬美元價格和25萬美元年租，出讓巴拿馬運河主權，並將運河兩側各8公里、面積1432平方公里的土地交由美國永久使用。瓦里拉還撰寫了巴拿馬獨立宣言和憲法，設計了巴拿馬國旗。

誰能說巴拿馬運河選址，不過是科學論證和學術分歧呢？「奮三寸之舌，建百世之功。」一條運河開鑿了，一個國家誕生了，於是我們有了今天的歷史。

一個世紀過去了，莫莫通博火山沒有爆發，她作為聯合國確定的尼加拉瓜世界遺產，屹立在馬那瓜湖畔，俯瞰著人間百態。最近，重啟尼加拉瓜運河工程的計劃已經提上日程，而巴拿馬運河的波濤，還在流淌著當年的故事。

歷史的前進，總是指向各種分力構成的合力方向。大科學中的「遊說」，將永遠是深奧的學問和嚴肅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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