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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村:秦嶺逶迤

古人由陝入川,必須穿越秦嶺。由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平原到天府之國的四川盆地,中間高聳著逶迤的群山,這就是秦嶺,其主峰太白山高與天齊、鳥飛難過。

地球的變遷,漫長歲月中的一次次下陷與隆起,使得群山升高,大地縱橫,河流綿延,在渭河谷地和漢水盆地之間,詩意般地隆起這塊山地,這就是秦嶺。屏風般的眾多山嶺數也數不清,由西到東,形成山嶺的隊列,其中著名的就有九條山嶺。如西段的大散嶺、鳳嶺,中部的興隆嶺,東部的草鏈嶺,這些山嶺又是由眾多的山嶺支脈組成。所以翻越秦嶺的道路成為一段充滿了艱辛的旅途。

這座著名的山脈阻斷了人們望向南方的目光。在生活在燥冷的北方地區的人眼中,南方是溫暖的、濕潤的,多水與綠色的氣候環境,是理想的人居家園。對於隴東和關中這片黃土堆積的厚土來說,太缺少綠色和清澈的水源了。在唐代的都城長安,人們望向南方的目光,帶著大唐的氣勢,是豪邁而渴望、征服與激情。秦嶺的積雪令繁華的城市感到寒冷,秦嶺的雲霧令向南的腳步躑躅,由此向南,詩意的想像被加倍延伸,但是遠足的腳步則被延緩。於是,被阻隔的關中把秦嶺叫「南山」「終南山」。漢中人把秦嶺叫「北山」,和關中人完全相反,既清晰地顯示了所處的地勢特點,也證明了秦嶺作為分界線,對於南北不同的意義。

穿越秦嶺的重要道路遺址,位於漢水河谷的北緣坡地上。這些漢水支脈——褒河沿岸的棧道,是緣山修建的驛道。褒河下游的石門隧道開鑿於漢代,是世界上最早的人工隧道。而劉邦駐紮的行宮、諸葛亮的墓祠,都成為人們鉤沉歷史的重要線索。這些歷史的遺迹,無不與穿越秦嶺相關。

歷朝歷代,眾多的文人官員,由中原進入蜀川,都必須翻越秦嶺。從盛世大唐到戰亂紛爭的近代,穿越秦嶺、走過古道的歷史名人數也數不清,韓愈、李白、杜甫、陸遊、楊慎、王世貞……這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把背影留在了行走的黃塵中,他們沿著古道穿越群山,行走的風塵覆蓋著歷史的書卷。歷史上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上層人,通常經歷了人生的跌宕起伏,仕途和人生中的艱難攀爬使他們領略了人生的大喜大悲,所以當他們翻越群山、行走在山脈的褶皺中的時候,往往對於這次自然的攀爬充滿了哲學式的感悟,他們在漫長的旅途中,由目光所及到足跡所至,領略了畏懼與征服,他們用文字——往往是充滿詩意的描述和感慨,慨嘆秦嶺的高大神秘,也感慨翻越的辛勞與艱險。

而對於現代人來說,秦嶺並非一道無法翻越的屏障。技術的發達使越過秦嶺的旅途變得簡單而快速。事實上,距今不到一百年的時間裡,人們已經在崇山峻岭中開掘了公路,修築了鐵路,期間有5條國道、2條鐵路跨越秦嶺,把過去人們漫長的旅途縮短了,把望之巍然的山峰變成了腳下的坦途。1952年開工、1956年全線建成的寶成鐵路是溝通西南和西北的鐵路幹線。從陝西寶雞至四川成都,其間跨越秦嶺主脈,1975年全線實現電氣化,為我國第一條全線電氣化鐵路。這條鐵路起自渭河谷地西端,沿著陡起的山嶺一路向上攀爬,為了翻越秦嶺,它要跨越大量的隧道和橋樑,設計修築鐵路的人們採取來回往複、盤旋上升的線路。翻越秦嶺主脈的直線6公里的距離內,升高達680米,即每公里上升110米。為了把坡度降到每公里升高不超過30米,保證火車沿此坡度能夠爬行,設計者設計線路反覆迂迴盤旋,成為「∞」字形,使6公里的直線距離通過盤繞拉長到27公里,7個隧道口竟錯落在一條山樑上。工程之艱巨,可以想見。全線共有隧道304座,總長84公里,涵渠1002座;有大小橋樑986座,總長25公里。穿越秦嶺的鐵路工程如此艱難,充分體現了現代技術的複雜性,整個工程打穿上百座大山,填平數以百計的深谷,單填土石方就有6000萬立方米,按高寬各1米算,可繞地球赤道一周半以上。而在1996年開工,到2001年建成通車的另一條鐵路線——西康鐵路,從秦嶺北部渭河谷地的陝西西安到秦嶺以南漢水谷地的安康,這條鐵路跨越秦嶺,運送旅客的列車半天之內就翻過秦嶺,抵達大山的另一邊,把過去人們日復一日的艱難行走變成了朝發夕至的風馳電掣。為了簡化行程、節省攀爬的時間,鐵路的設計者乾脆直接開鑿了一條長達18公里的隧道,這條隧道是我國迄今最長的鐵路隧道,它在海拔870米的高度上,直接橫穿秦嶺腹地,使天塹變成了通途,簡單而實用地解決了行走問題。

交通便利了,時空濃縮了,人們審視的目光發生了變化。人們征服了自然,不再對神奇的自然心存畏懼,帶來的結果卻是人們自身無法設想的。這種得失往往無法計算。技術至上的人本主義者,也許會更欣賞科技的力量,這種夢想與征服、光榮和奇蹟,使人類文明不斷地創造這種巨大而豐富的人造文化景觀。但是環保主義者會為此痛心疾首,他們認為這種技術的突飛猛進,對自然是一種加速摧毀。

2004年我去秦嶺腹地的佛坪自然保護區採訪,當時這個自然保護區榮幸地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人與生物圈保護網路」,因保護珍稀物種國寶大熊貓而受到全世界的關注。

佛坪是秦嶺深處的一座小縣城,穿越秦嶺的310國道經過這裡。這條國道上車流不斷,繁忙而緊張。雖然其間要翻越秦嶺眾多山脈,道路逶迤盤旋,艱險曲折,使人望而生畏,但還是有那麼多人開著各式各樣的車輛行走在這條翻越秦嶺的國道上。正在修建的京昆高速公路西安至成都段,主要部分也是近距離跨越秦嶺的。高速公路沿線工程現場,挖掘機日夜忙碌地掘開山體,運送石頭和水泥的車輛轟響不斷。這條公路開山築橋、穿山建隧,越過秦嶺主脈,作為一條連接南北的公路大動脈,不久之後將建成通車,可以想像高速奔流的車輛的轟鳴聲,將會日夜迴響在秦嶺的寂靜山嶺中。

這些繁忙而喧囂的公路,切開山體,分割山林,將成為保護區日益加重的隱痛。佛坪自然保護區的熊貓專家雍嚴格痛心地說,由於道路的修建,秦嶺的林地被分割,野生動物的活動範圍被人為地縮小成許多區塊。很難想像,一隻大熊貓會越過繁忙的國道,去另一邊尋找它的異性朋友。為了躲避人類,這些謹小慎微的動物會逃向山嶺的深處。它們的活動範圍的縮小,意味著它們生存資源的縮減,也意味著種群繁殖的近親化,這將直接威脅到種群的存在和延續。對於雍嚴格這樣的熱愛野生動物保護事業的環保主義者來說,他們的思維方式與現實的功利主義和技術至上的觀念是尖銳對立的。

可能往古的詩人們是無法想像的。他們日夜兼程地走在秦嶺的深山古道上,用腳步丈量這條艱難的古道,耳邊響徹的是山林中猿猴的哀鳴和天空中鷹的尖叫。他們和自然如此接近,似乎本身就已變成了秦嶺中的一棵行走的樹、一枚跌落的野果。他們聆聽自然的聲響,也聆聽自己胸腹里的心跳。他們比現代人幸運,他們無須在自然造化和人文工程中拉鋸。秦嶺亘古而幽深,它包容了那些避世的物種,成為珍稀物種最後的避難所。但是在今天,它感到震顫與不安,因為身邊的世界正在縮小,那些被護佑的物種,它們代代遺傳的生命自在感正在被破壞。這也是讓我們感到不安的。

摘自丁小村《秦嶺南坡考察手記》第一章

秦嶺是中國一條帶有多重特殊意義的分界線,山脈南北兩側的地理、人文景觀差異明顯。本書作者集中在秦嶺南坡陝西段一帶走訪,對區域內的自然生態和人文生態進行考察,記錄了沿途迤邐的自然風光,對某些惡化的生態表達了深深的憂慮,也介紹了山村的變遷和山民的民俗活動,字裡行間體現出作者對秦嶺的熱愛與敬畏。

作者簡介

丁小村,本名丁德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漢中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97年開始小說創作,先後在《清明》《青年文學》等文學刊物發表作品二百多萬字,多篇作品入選全國優秀小說年度選本,另有大量非虛構作品發表於《中國國家地理》等人文地理報刊。出版有短篇小說集《玻璃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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