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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我還能再等你十年

01.回家

2006年的大年三十,許家小院里堆滿了積雪,一棵梅花樹長在四合院的最中央,在在寒冬中傲骨凌風。

許家的四合院一共有三個屋子,東西兩邊一個小房間,正對大門的就是許家的主屋,主屋分作兩邊,大的一邊用作客廳跟飯廳,而小的一邊便是許父許母的卧室。

另外東西兩邊的小房子便是許哲跟許梅的卧室,西邊是姐姐的,東邊便是弟弟許哲的。

那一年冬日,許哲還記得院子里的梅花樹是開得最盛的一年。

許父坐在主屋裡面看當年電視,看得是當年播放了一遍又一遍的春節歌唱會,母親在院子裡面擺好了祭祀用的水煮雞跟清酒,躬身站在桌子的前面,拿著三炷香,嘴巴里念叨著新年的祈願:

「拜一拜,望阿哲明年考上一所好一點兒的大學!」

「再拜一拜,希望阿梅跟那小夥子能一起長長久久......」

說著說著,許母好像想起點兒什麼,上一句話話音剛落,轉身便看向東邊屋子的許哲,「哎!臭小子,你也來拜拜神,你明年就要高考了!」

而另一邊,東邊屋子牆上的小窗戶打開,一個少年懶洋洋地癱坐在椅子上,前面是他的書桌,一條腿放在桌子上,另一條腿翹著二郎腿,十足一個二世祖,被老媽呼喝一聲,「咣當」一下,摔了個半死。

小少年從地上摸爬滾打坐直了身子之後,又托腮直言:

「媽!好歹你也是人民教師,裝神弄鬼這種東西你也信!」

許父跟許母都是他們鎮上高中的老師,許母此生最值得炫耀的事情便是培養出許梅這樣的高材生,她考上清華大學不說,她當年的高考成績至今還未被人打破。

可是,許家的另一個孩子許哲。

他生來就是討債的,當年若是不許父跟許母動用自己在市裡第一中學的人脈,根本就連高中都上不了。

許母當面被自己的兒子教訓,怒氣從心底湧上了喉嚨,「臭小子,你再不用功一點,我看你明年上什麼大學。」

可是,許哲從來都不是什麼讀書的料,他早就想好了,高考之後,到南方的大城市去闖一闖,能混出個人樣便好,如果不能,那邊當一線生產工人一輩子。

就當許哲在頹廢自我的時候。

院子外面的一對戀人正背著書包,男生手裡牽著良品二鍋頭,女生手裡拿著當年賣得最火的保健品相互依傍踏入家門,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男生叫周子易,少年的時候便失去雙親,性格冷淡,若不是許家二老收養他,怕是早就餓死街頭。

而這女生,便是許家的才女,許梅。

他們雙雙考入清華大學,他們是當年小鎮上僅有的兩個能考上北京學府的畢業生,新年回家過年,他們比誰都開心。

因為,還有一年他們便要大學畢業,而且許家二老約好等他們一畢業,找到工作穩定下來,便商量他們倆的婚事。

兩人剛走進衚衕的大門兒,便聽到許母在教訓自己的小兒子,兩人前腳剛踏進院子的大門,指責聲戛然而止,許母的臉上轉怒為喜,「阿易回來了?」

許母喜歡周子易,這不僅是因為周子易是她認定的准女婿,更因為周子易的父是許母的初戀情人,若不是周父當年去參軍,在軍隊里認識了周子易的母親,或許,他們倆早就結婚了。

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周父周母當年在戰場上去世的時候,許母執意要把周子易帶回來撫養。

而許父則把周子易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2006年的大年三十,許家一家人外加一個女婿開開心心地坐在一塊兒吃團圓飯,桌子上擺滿了雞鴨魚肉,許母做了她的拿手好菜,清燉豬蹄子,她給周子易夾了一塊最大的,然後再分別給許哲、許梅、許父夾了一塊豬蹄肉。

肉塊的大小也有講究,根據每個人在這家裡面的地位,肉塊的大小依次遞減,落到許父這兒的一塊,是最小。

許父拿著筷子生咽白飯,然後一雙白眼瞪了瞪周子易:

「哼!不吃了。」

然後便悶悶不樂地離席。

這樣的事情在許家從來便是見怪不怪。

許母擺擺手:「別理他,就是那副德行。」

不過,在許哲眼裡,周子易跟周爸爸長得還真是有幾分相像,都一樣帥氣,冷冷的外表,鼻樑骨高不可攀,眼眸子深不可測,怪不得許母過了這麼多年還忘不了他。

在周子易還沒上大學之前,他就跟許哲住一個房間,周子易時常把自己爸爸的照片帶在身邊,許哲從前見過周父的照片。

「對了,阿易啊,今天你就跟阿梅住一個房間吧,反正啊,你們倆都是快要結婚的人了,不是嗎?」

說著許母用手遮住了臉,笑了笑,周子易依舊是那副冷冷的表情,沒說話。

「媽媽,你說什麼胡話,我跟阿易雖然是在談戀愛,可是我倆清白得很!今天還是讓阿易住在弟弟屋裡吧!」

一桌團年飯,許哲插不上一句嘴。

那年的冬天,可真是溫馨,屋子裡言笑晏晏。

屋子外面,梅花盛開。

02.回憶

許母有意撮合許梅跟周子易。

青梅竹馬,良緣絕配,就像當年的許母跟周父一樣。

大年三十,周子易回來的第一天晚上,許母的計劃落空,最後沒有辦法才讓周子易回到從前跟許哲一起住的房間。

晚飯過後,許哲跟周子易都進到東邊屋子裡睡覺,許哲跟周子易蓋同一張被子,許哲的身材比周子易矮小,睡覺的時候喜歡蓋過頭,把頭埋進被窩裡,可偏偏周子易睡覺的時候不喜歡穿衣服。

屋子裡開著暖氣,室內溫度高。

許哲多希望周子易滾去對面他姐的房間里睡覺。

周家的老房子的床都是傳統的紅木大床,一張床分兩半足夠兩個大男孩一起睡覺,在周子易十六歲之前,他跟許哲都是一個睡床頭,一個睡床尾,他們兩個人的性格向來不和,周子易冷淡,許哲愛玩鬧,記得童年時候有一次許哲把院子里梨花木上的鳥蛋掏下來,趁著周子易側著身子睡覺的時候,放到他背後,待他一翻身,床上噼里啪啦的碎響聲。

周子易這才從睡夢中醒過來,那時候已經日升三竿,少年微微地睜開眼睛,身子後面黏糊糊的,周子易夏天睡覺的時候喜歡光著上身,穿一條短褲,這樣透氣涼快。

偏偏那一次被一坨鳥蛋給弄髒了身子,睜開眼睛,視線朦朧中就看到托腮卧在床頭微微一笑的許哲。

也許是童年缺少父愛的原因,周子易生來就比一般人冷淡,而那一次許哲就想捉弄於他,誰知道許哲非但沒有生氣,而且也沒把這件事情告訴許母或是其他人。

那年的周子易16歲,眉目初開,那秀氣無邪的臉居然讓許哲不再忍心捉弄他。

再後來,周子易上了高二,那一年許哲正在讀初三,升學的壓力一下子壓在許哲的肩上,那段時間許哲每天晚上都會熬夜到十二點鐘準時睡覺,有做不完的家庭作業,背不完的英語單詞,有時候每天早晨六點鐘許哲已經早早起床,可是周子易還躺在床上睡大覺,同樣是光著上身,穿著短短的五分褲。

周子易參加學校運動會的那兩天,也是許哲初三模考的日子,後來有一天的黃昏,周子易一個人坐在床頭看金庸的武俠小說,認真的樣子都讓人不忍心打擾他;

可是,比他更認真的人卻是許哲,他坐在桌子旁邊與模考題生死搏鬥,非得跟考題分出個你死我活不成,等到太陽終於從山的另一邊落下之後,屋子裡面靜謐的如水。

「喂!小子!」

這時候,許哲才聽到來自周子易不屑一顧的一句話。

他們雖然同住一屋檐下,可是從小到大,周子易跟許哲說過的話總共就不超過一百句。

「喂!小子,下周我運動會,星期一和星期二,你能不能過來?」

「運動會?可是星期三我要模考!」

周子易聽得出許哲有推遲之意,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可是到了第二周的星期一,許哲還是從隔壁的初中請了個假到周子易的高中參加他的運動會,許哲那時候還不知道為什麼周子易會主動邀請他,他坐在觀眾席上,旁邊坐著的就是他姐許梅,她正拿著小旗子在為賽場上的周子易歡呼雀躍地加油!

當許哲轉過臉的時候,周子易也對著觀眾席上的人微微一笑。

那是許哲第一次看到周子易笑,許哲手裡頭沒有相機,若不然他一定會拍下掛在牆上辟邪。

許哲覺得那張笑臉,竟然笑的比哭還難看。

再後來,臨近中考的時候,許梅每天都會給許哲補習。

許哲這個人就連他姐都受不了他,一道題講了十多遍,還是不會,最後許梅終於忍不住把圓珠筆用力一甩,對許哲怒吼:「夠了,我教不會你,你自個看著辦吧!」

而那時候,周子易也在一旁靜靜地看書,許梅人生中第一次暴露了她母夜叉的本性,就這樣被她喜歡的周子易看得一清二楚。最後,許母沒有辦法,只能再拜託周子易給許哲輔導功課。

可是,這樣做反而適得其反。

周子易的臉本來就陰沉,帶著黑框眼鏡給許哲輔導功課的時候更陰沉得不得了,臨近中考的那一段時間,許哲每天一邊應對著難懂的中考題,還要一邊對著周子易那張苦大仇深的臉。

周子易腦子轉的飛快,本來還認認真真地給許哲講解數學題,說著說著,他自己倒是拿著筆把許哲卷子上的數學題一道道寫出來。

許哲在旁邊看著一愣一愣的。

一口氣寫完。

周子易才扭過頭問他:「怎麼啦?」

「額......沒事,沒事兒!」

畢竟他是周子易,不苟言笑的周子易,從來都是許哲可望而不可及的人。

最終,聰明的周子易還是沒能挽救無藥可救的中二少年許哲。

最後還是得由許母拉關係才把許哲擠進去一中。

03.變故

過了大年三十,便是新的一年開始。

許哲第二天醒來之時,還像一個小孩兒一樣,抱在周子易的身上,許梅從門外進來的時候,看到兩個大男孩衣冠不整的樣子,羞紅著臉把許哲從睡夢中揪耳朵鬧醒,卻不敢把周子易吵醒。

昨夜許哲做了一個夢,夢見跟周子易的許多事情,被姐姐揪耳朵醒來之後,許哲在被窩裡一隻腳還被周子易的大腿壓著,周子易從前是學霸,睡覺都是睡到日升三竿才起來的。

大年初一,一家人,除了許哲跟周子易,其他人都去了城裡看廟會祈福。

那一年的城中下了一場暴雪,無論白天黑夜,大雪連綿不斷,許家人在城中廟會逛了大半日,在夜晚的時候再驅車回家。

而那一天,周子易和許哲在家中呆了一天。

夜晚的時候煙火漸漸從高空中升起,綻放城一束又一束的彩光,不知道為何,許哲坐在屋子裡的沙發上等著家裡人回來,周子易也坐在旁邊。

等到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出去看廟會的許家二老還沒回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直等到晚上十二點鐘。

終於,許哲等到了警察的電話。

那一天,許哲人生中最大的噩耗傳來。

許父許母跟他的姐姐在廟會回來的彎道上出了車禍,他們家裡唯一的一輛上了年紀的小汽車從彎道的山崖橫衝之下,滾落在山外的石堆上,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搶救不及時。

接到消息之後的許哲連夜趕往社區醫院。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一年的新年,是許哲從前十八年人生中過得最難熬的一個新年。

年後,喪期還未過,年後周子易便一聲不吭地回到原來的大學,許哲沒有阻攔,從前周子易便是一個無牽無掛之人。

許哲跟他之間僅有的一點聯繫,便是他的姐姐許梅,許梅去世了,那周子易對許家也不再有任何的負擔,走得徹底。

離開四合院的時候,周子易留給許哲一串手機號,跟他說:「高考之後來北京吧!我照顧你!」

然後便了無風塵地轉身離去。

那時候還是三月,凝雪還在,梅花苦寒。

開學之後,許哲再也無心聽課,上課睡覺比以前更加頻繁,學校里的老師本來就對他有意見,從前是看著許父跟許母的面子才面前留他下來,而這一回,便再也由不得他任性下去。

辦公室成了他常去的地方,有好幾次還被交到校長室,老校長曾經也是他爸爸媽媽的朋友,老校長端著一杯茶水,眉頭皺了皺:

「小哲啊,你要是在這樣下去,我也保不了你啊!」

許哲一聲不吭。活得就像行屍走肉。

終於有一次,鄰桌的小女孩傍晚放學後來他的家中找他,想把他從泥沼中拉出來,那時候已經是五月份,離高考還不到半個月。

黃昏落日,春日的尾巴,火熱已經漸漸席捲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小女孩認得許哲家的位置,頂著熱汗一直到了他家住的那個四合院,結果一到那裡,四合院的大門是開著的。

小女孩想也不想便從大門進去,腳步剛邁進去,便看見許哲被一個高他一個頭的男生抱在懷裡,嘴對嘴,熱吻麻木了許哲的神經,他眼睛裡還滲著淚水。

女孩嚇了一跳!

「轟」的一聲,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是周子易。

也不知道壓抑了多少年,周子易才敢對這個睡在他旁邊的男孩做這麼過分的事情,其他時候不吻他,偏偏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想將他佔為己有。

熱吻之後,許哲才從這個人的懷抱中蘇醒過來。

「跟我走!跟我去北京,我養你。」

「不!」

許哲回答得毅然決然,他從來不知道周子易會喜歡他,也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周子易跟他姐是兩情相悅。

後來,周子易便回到了北京。

04.高考

那年夏天,六月熱浪朝天。

高考的那一天,小鎮的溫度高達36度,這還是六月初夏就已經熱成了火鍋,第一天高考是從上午九點半到十一點半,站在學校大門外面的家長塞滿了整條街道。

人來人往,毫不懼怕張牙舞爪在在他們頭頂上的太陽。

許哲忽然想起來當初他姐姐許梅高考的那年,他也曾站在學校的外面等了又等,如今換做他高考,全家只剩下他一人。

第一天高考,許哲坐在考場裡面把試卷上的語文題看穿了葉不知道怎麼解答上面的題目,荒廢了大半天,終於挑到了一題容易著手的題目,那便是作文題。

也許是上天眷顧他,那年的高考題的題目便是要寫一段人生中最難熬的經歷,題材不限,許哲大筆一揮,把自己雜七雜八的生活寫了一遍。

一邊書寫,一邊回憶那段歲月中過的每一天,記憶中還有周子易對他的那一次吻,回憶就像一把尖刀一樣刺進了許哲的心臟。

他刻意去迴避周子易對他的眼神,可是越是這樣,越是發覺自己離不開他,一念成魔,墜入阿鼻地獄。

最後一天考試結束之後,許哲是第二個走出學校的大門的,走出去的第一個人是他們學校當年的學霸,人長得高高瘦瘦,一看便是正人君子的模樣。

剛好當地的電視台前來採訪,走出學校的第一個人和第二個人都絕不會錯過電視台的採訪。

可是有誰會知道,這第二個人是在考場上待不下去了才偷偷跑出來的。

夏日郎朗,周子易扶著自行車跟其他家長一樣站在學校的外面,與許哲打了個照面。

再見到周子易的時候,他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女孩。

許哲也曾經想過,周子易終究是周子易,他會成長,他會改變許梅去世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任何負擔。

女孩名叫孫麗麗,如花似玉,穿了一身大都市的名牌服飾,跟周圍的小鎮居民格格不入,她與周子易是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的同學,周子易那時候所在的實習公司便是孫麗麗爸爸的公司。

孫麗麗喜歡周子易,後來她聽說周子易在老家還有一個弟弟,於是便跟著他一起回來。

許哲站在學校門外的洶湧的人潮之中,而周子易便站在他的對面,不到五六米的地方,在這人潮之中,彷彿恍惚一下,兩個人便會錯開一樣。

周子易一手扶著自行車,另一隻手伸向許哲,對他說:「許哲,走吧,我們回家!」

站在他旁邊的女生微微一笑。

就在那一瞬間,一陣酸痛湧上許哲的心頭,他從周子易的身邊錯開,向學校的另一個方向飛奔離開。

在高考後的第二天,許哲便收拾行李,到了南方,周子易繼續在北京念大學,後來畢業的那一年進了孫麗麗爸爸的公司工作。

05.生活

到了南方工作的許哲過得並不如意,只有高中學歷的他到過許多家工廠上班,工廠的輪班制一般都是早上八點鐘上班晚上十點鐘下班,中午、下午休息一個小時,七天十二個小時的班制,一天到晚忙昏了頭也只有那到5000塊錢一個月。

當時工人的普遍平均工資是3500一個月,許哲的這份工資在當時來說已經算高的了。有跟他同一條流水線的工人便羨慕他,「你這麼高工資,是不是等著以後娶媳婦啊?」

「高工資?」許哲不屑道,「一個月兩三萬的你聽說過沒有?」

許哲說的那個人正是周子易。

工友目瞪口呆,因為在他們的世界裡,超過五千一個月的都算高工資。

工廠的員工宿舍一般都是十個人擠一個不到八平米的房子,宿舍里的上下床跟以前學校里的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宿舍裡面沒有廁所,沒有浴室,員工宿舍的浴室都是一棟樓集中在一個地方,第一次進公共浴室的許哲,還被人嘲笑「小娘們兒」。

可是生活還得繼續,熬過一年之後,許哲好不容易在南方定居下來。

漸漸地他跟著工廠里的民工學會抽煙,學會打牌,偶爾下班的時候回到工廠附近的電玩城打撞球,許哲在工人之中算的上帥氣,學生范兒,稚氣十足,撞球館的小姑娘都喜歡他這樣的。

後來有一次,撞球館老闆的女朋友看見許哲來玩兒,心情一下子蕩漾起來,對他說:「小哲,要不要跟我試試?」

撞球館的姑娘一向都這麼開放,跟誰都說著同樣一句話,許哲也並沒有在意,可是那一天撞球館的老闆偏偏對許哲看不順眼,大概他的長相出眾,撞球館的胖老闆站在他面前都覺得自卑。

胖老闆二話不說拿著棒球棍跟許哲打了起來。

吵吵鬧鬧,混亂一片,最後把過來電玩城這邊巡查的便衣警察給引了過來。

警察大喝一聲:「鬧事兒的都跟我走。」

許哲從沒進過警察局,第一次進警察局的他竟然還能裝作一副淡定麻木的表情。

「你家人呢?」警察問他;

「沒有!」

「那把你上級領導叫過來帶你回去。」

「也沒有!」

其實,並不是沒有,只不過許哲的那個小肚雞腸的組長恨不得他永遠不回來,許哲在工廠上班的時候最賣力最勤快,可是這樣的光幹活不漲工資的傻子往往在廠子里最容易得罪人,工友們恨他不識世道,他的組長怨他在上級領導面前裝模作樣。

「你什麼親戚朋友沒有?」

「沒有!」

最後警察不相信,搜了他的身,在那台老掉牙的按鍵手機上翻了個遍,終於翻到一個備註「阿易」的電話號碼。

這也是他手機通訊錄里唯一的保存著的手機號。

「這不是有了嗎?」

警察沒等許哲回應便撥了過去。

「喂!你兄弟在我們這邊鬧事兒,你要是有時間的話趕緊過來把他贖回去。」

警察對著話筒,等待對方的回應,大概多了半分鐘,話筒的另一邊才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我知道了!我很快就到!」

許哲將撞球館的胖老闆打成了重傷,腹部出血,即使是出於自衛,下手也太重了,事實上,那天許哲在警察局拘留了一天,周子易的那一句:「我很快到!」,從北京趕到南方最快也要半天,周子易搭乘了當天最晚的次航班,次日清晨便到了許哲的城市。

當周子易再次見到許哲的時候,他已經少了沒了當年高中生的那份幼稚,穿著一件工廠的制服,剃了一個打工仔應有的頭型,社會對一個人的磨練是驚人的,周子易把許哲從派出所撈出來之後,許哲給周子易遞了根煙,對他道:

「謝謝你!」

周子易從他手裡頭接過那一根煙,沒有抽,因為周子易不會抽煙,南方的清晨,露水落在花叢樹葉之間,晶瑩剔透。

許哲跟周子易坐在公交車亭那裡,空蕩蕩的一行座位,就只有許哲跟周子易兩個人。

「跟我去北京吧!我養你。」

「切!你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你怎麼樣我?」

許哲抽了口煙,側著臉看向周子易,周子易的頭髮上沾了點清晨的露水,上班族本該是一本正經地著裝,可是為了趕來警察局,周子易臉鬍子都沒剃掉。

這一切,在許哲眼裡,看著既好笑,又無奈。

06.催婚

再過幾年,周子易跟許哲偶爾也會見上幾面,周子易偶爾會到南方出差,每一次出差他都會到許哲住的地方看看。

不過許哲在後來的兩年混得還可以,工廠老闆的女兒看上了他,說他工作賣力,而且為人踏實,兩年時間裡,從一個普普通通的流水線工人,升為了流水線的組長,再從組長晉陞為部門的主管,雖然只有高中學歷,但是管人管事兒這方面,只要稍動腦筋就可以學會。

工廠的老闆有意提拔許哲為他的接班人,任何有利的資源都讓給了許哲。

後來有一年的中秋節和國慶節的假日連著放十天,周子易帶了許哲最喜歡吃的月餅去看望他,經過了這麼多年,周子易的脾氣也變了不少,當年他對許哲的那份狂熱與摯愛也漸漸消磨在時間歲月的長河之中。

周子易到了許哲的新家之後,大吃一驚!

「上一次來的時候,你是租房子住呢!你什麼時候買的房子?」

許哲低頭一笑,嫻熟地回應來自周子易的褒獎:「這兩年進出口業務多,廠子接的外貿單子也多,所以就多賺了點提成。」

「是嗎?那恭喜你啊!許哲,你終於跟你媽媽所期待的那樣,出人頭地了。」

許哲訕笑,幸福和寂寞彙集在一起。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跟周子易之間的情感算什麼,他們倆不是兄弟,嚴格來說也不算朋友,更談不上戀人。

而周子易這些年過得也還算不錯,在孫麗麗家的公司一躍成為了財務部的總監,掌管一家上市公司的財政大權。

兩個人都開始忙於自己的生活與工作,聯繫也漸漸少了,那一次中秋節,周子易即將離開的時候,對許哲說:「可能,以後我沒辦法再來南方看望你了,以後的日子,多保重。」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年輕人總該娶妻生子。

工廠的大老闆跟許哲提起結婚這件事的時候,他總是遮遮掩掩含糊過去,大老闆都提了好幾次了,對方姑娘也快奔三的人了,許哲不著急,人家也著急。

可是無論在許哲耳朵邊提多少次,他都沒心思聽進去。

一會兒說忙工作,一會兒說忙項目,說了千萬種理由。

大老闆最終耐不住氣:「我女兒到底有什麼不好的?是她長得不好看?」

「不是」許哲回答;

「還是嫌棄我們家配不上你這個大經理?」

「也不是!」許哲再回答;

「那是什麼?」

「是我配不上安小姐。」

大老闆「哼」一聲,擺擺手將他打發出去。

心裡卻罵他不識好歹:你許哲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許哲知道,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安小姐的婚事,人活在這個世上並非所有事情都稱心如意,可是哪怕有一次,許哲也好想聽聽自己的想法。

許哲被催婚催得緊,他忽然想起來許多年前周子易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來北京吧!我養你!」

那時候許哲跟周子易都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在社會上尚未立足,整日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愛情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夢,夢醒了還得面對周遭不易的生活。

可是現在他們不一樣了,許哲已經長大了,能夠獨當一面了,即使離開安老闆的公司,他也能在其他地方混出個人樣來,他懷念周子易對他的愛,曾經他對「他」的吻還清晰地浮現在許哲的腦海里。

這一次,許哲不再猶豫,他想面對自己的真心一次。

慢慢地,許哲拿起手機,撥打了那個他通訊錄里唯一的電話號碼:

「喂?阿哲?」

「嗯!」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許哲猶豫了一下,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

「你之前說的,要養我一輩子,還有算數嗎?」

「......」

電話的另一頭靜謐無聲。

07.十年

「你之前說的,要養我一輩子,還有算數嗎?」

周子易沒有立刻回復許哲的話,電話的另一頭,周子易正坐在辦公室里抽煙,這是他來北京的第15個年頭。

讀了四年的大學,在職場中混跡了十一年,從職場鮮混成了職場老人,人生最有活力的十年都獻給了這家公司,可是最後換來的確是這家公司對他無情的拋棄,當初把周子易扶上財務總監的孫父就是為了讓他去頂公司財務虧空的這個包袱的。

周子易已經無路可退了,公司財務報表上的空缺都由周子易一人來承擔,而孫麗麗則是跟他老爸早已經將財產轉移到瑞士銀行。

兩父女也到國外逍遙快活去了。

許哲打電話給周子易的時候,檢方正帶著經常到周子易所住的公寓,警察在樓道里邁步前進,樓道里空蕩蕩的,走路的聲音尤為清晰。

而周子易搶在檢方將他帶走之前,終於鼓起勇氣,問了問許哲:

「你願意......等我十年嗎?」

「什麼,十年?周子易......喂!周子易,你怎麼啦?」

正當許哲想要繼續他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周子易公寓的大門「叩叩叩」地響了起來,周子易沒等衛星河回答,心甘情願地放下電話。

那一年,周子易被判了九年零三個月的監禁,他離開的時候,孫家的公司已經破產,當周子易從公司的大門被帶出去的時候,以前跟他要好的同事還惡毒詛咒他,「虧空公司財產的傢伙,怎麼不直接判死刑?」

那些人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替死鬼這麼一回事,他是被冤枉的,他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公司的事情,可是沒有人相信,歷史上財務總監因為個人問題虧空公司財產的例子太多太多,而且擺在周子易面前的證據也太多,他已經無力申辯。

高牆寒窗,牢獄之災。

許哲得知周子易被抓的時候已經是四個月以後的事情,那時候他從原來的的工廠辭職,另一層意思便是拒絕了安小姐結婚的請求,他沒工作了,徹徹底底成為一個自由的無業游民。

許哲隻身一人前往北京,就是為了問清楚周子易跟他說的:「等我十年!」什麼意思。

那時候已經步入寒冬,北京的暴雪天也越來越頻繁,許哲不知道周子易的公司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兒,唯一能聯繫到他的便是那個永遠也打不通的電話號碼。

後來許哲是在地鐵口的報刊亭上得知周子易被抓這個消息的,那時候的報刊亭有賣不出去的舊報紙,被像垃圾一樣整扎整扎地放在報刊亭的外面。

「九年零三個月......」

許哲緊緊地捏著那張報紙,眼眶裡的淚水「嘩」地一下子流了出來,報刊亭的老闆嫌他聒噪,一個雞毛撣子就把許哲打過來,想把他趕走,可是許哲一動也不動,甚至感知不到老闆對他的厭煩。

許多年來,他一直以為周子易是他唯一能依賴的人,卻不曾料到有一天周子易也會被現實所擊垮。

次日,周子易拿著那張報紙,到監獄裡探望周子易。

再次見到周子易,許哲幾乎已經不認得他了,剃著監獄犯人的寸頭,穿在他身上的那件薄薄的囚衣與這個寒冷刺骨的冬日形成鮮明的對比。

監獄裡到底有多苦,許哲不知道。

但是,周子易從前明明是那麼冰冷、高傲的一個人,此時卻不敢在許哲面前抬起頭,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奢侈。

許久之後,許哲才從玻璃窗戶的另一邊給他做了個手勢,提示他接話筒。

許哲跟周子易兩個人默默地對視著。

最後——

「阿易!我等你,即使等到四十歲,我也會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還有,我愛你!」

說罷!

許哲迅速掛斷溝通兩邊的電話,從監獄的接待室里逃了出來,剛走到門外地台階上的時候,腳跟一滑,摔在了雪地里。

那時,天上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許哲的肩膀上。

十年,大概是多久。

許哲不知道,但是像這樣大雪的季節。

故鄉四合院的那棵梅花樹也該開花了吧!

「他沒開一次花,我便摘下一片花瓣,等花瓣湊夠十瓣的時候,便可以再見到阿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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