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知識:寫字的功夫
寫字的功夫
寫字有下苦功夫一派,所謂「閉戶數年,埋筆成冢」,如鄧石如、包世臣等到人。但不可忽視看帖功夫,多看多想,然後有得。如一味以為只要多寫便可寫好,則八字先生天天寫干支,道士常年作陰騭文,可寫成書家么?要之,苦功固不可廢,而尤須多看多想,多看古碑帖,得其神理。古人所謂「心摹手追」,須心摹有得然後手追有成。
初學寫字下筆要重,以後則要越寫越輕,若不費力。如初學即輕,則會越來越輕,越寫越浮了。
《急就章》
金石書畫皆以雄強為第一。學寫字既要學雄強一路的,也要學渾涵的,既要學粗筆的,也要學細筆的。如果全學豪放一路,則將失之於野。
一幅書法須有整體之妙。整體之妙在於風神。初學書法繪畫,重在大方,格局要高,好壞尚在其次。字總要寫得開展,要大方、華貴。只要悟通一種方法,即可以隨便寫都成。
八大山人書法
寫字需通六書。通六書則了解造字原料,可以把字抖得散,挼得攏,如以面做包子,可隨意拿捏。能有組織五千字的功夫就了不得了。不能死抱住別人的字體,要能自己造形。
《食魚帖》
中鋒,是筆毫直。即使筆管倒著,只要毫還是直的,也是中鋒。
側鋒,是筆毫偏。即使筆管是直的,只要毫是偏的,也是側鋒。
過去論書法的人講,某書家寫的字對日觀之,中心有一黑線,便是中鋒用筆的典範,這是無稽之談。
書法用鑿筆倒鋒向外行,運筆如刀,近人書法常如此。余見於右任、謝無量、馬一浮寫字都是如此。寫楷如寫草,寫草如寫真。楷是楷模,本篆書而來。楷書,不能只就唐宋說,隸書、八分書也是楷。
《石門頌》局部
寫行書要慢筆多,快筆少。鄧石如書法功力雖深,但缺少天趣,多技術性,缺藝術性。伊秉綬《郙閣頌》,氣度大,乍一看會覺得不好看,這是其美內蘊。一般的人寫字,用筆總是躲躲藏藏,他寫來筆筆丟伸,無一點取巧處。畫畫亦需如此,總要解衣磅礴,大氣盤旋,不去著重細部才好。
吳昌碩隸書有天趣。近世書家中學北魏碑的,公孫長子是第一人,此人有才氣,富收藏,成就在趙之謙之上。
學習書法,選好一種範本要長期寫,甚至寫一輩子,以此為自己一生書法的骨幹。此外再兼收並蓄其他作品的好處。用來豐富這一種。但不能僅注目於碑帖,殷周銅器、秦權量詔板、漢磚石瓦當文字皆宜究心取法。
寫字應以古人某一種書體為基礎,寫熟之後,再寫其他。寫其他也是為了豐富這一種。如盲目臨帖,見異思遷,不過白白浪費精力罷了。
寫字要一種一種寫上手,對其結構、點畫、筆法都了解了,再放下另學一種。要寫好,總需從篆隸下功夫。「寫字容易識字難」,先要認得字,要懂得一般的文字學。
《石鼓文》
學書法可在漢簡中受到啟發。漢簡境界高,首先是樸素,所以就高了。寫漢隸可變一下,變為篆體;也可用篆筆寫隸書。
寫隸書須筆勢滾動運行,謂之捻筆,須此法方得一波三折之旨。隸書源乎篆而異於楷,篆楷之間,隸書更近於篆,其筆順先後亦與楷書不同而更似篆書,因此,習隸書不從篆書入手,終難得高古之意,此理知者蓋寡。
不是所有的漢碑都好,如果書法少變化,無趣味,雖漢碑亦未必佳。書法當然是漢魏六朝好,那是興盛時代,隋唐是其餘波,遜一籌了。
李白《上陽台帖》
李白所書《上陽台帖》,落名「太白」,寫得近似「大二日」,很像「大大白『,很有啟發性。藝術品須偶一望去易生錯覺方有趣。若用此筆法畫山水、花鳥,是為最高格。
北魏碑原本皆工整。我們學它,取「鋒利」二字足矣,不必亦步亦趨,不必模擬外貌。善學者,要反其道而行之,彼字形短,我則長,彼長我則短。彼是正楷,我臨成行書,如此之類。
學字最低應寫六朝墓誌。《爨龍顏碑》如渾金璞玉,然又精麗高峻。下筆如昆刀切玉,但見渾遒;布勢如精工畫人,各有意度。血脈源於《楊淮表記》、《石門頌》,於渾厚生動中兼茂密雄強之勝,為正書極則。昔人稱李斯篆書畫若鐵石,體若飛動,可移以形容此碑。
古代講「蟲書」,是說字寫得象蟲蛀紋,象蠶、蛇。陸機的《平復帖》寫來如飢蠶昂首、蚯蚓鑽泥,這是以畫法入書法,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無一點著象。
《蘭亭序》馮承素摹本
凡小楷,均須於樸實中寓風韻。晉人小楷只是古樸而無風韻,若以之題畫,需稍加改變,增其妍麗乃可。晉人書體及後來之正楷被稱為「公文書」,是比較古板的。
學王字容易落入俗套。謝無量善學,他先寫二王,再加上《千秋亭》筆意,則自成一家風貌。古人講執筆用「撥燈法」,即用筆如撥燈芯一般。有人講成以腿撥馬鐙,則非矣,撥燈用指,寫小楷就靠指法。王羲之善小楷,當用此法。
王羲之《上虞帖》
寫小楷講風致,風致在筆姿上體現。中鋒取質,側鋒取妍。王羲之用的是側鋒,因而王書妍美。王羲之的字雄強妍麗,多側鋒。
《澄心堂帖》中有王羲之書《戒酒帖》,筆畫粗者絕粗,細者如遊絲,寫得最好,臨幾十次也臨不象的。學一種碑,只需學它某一個優點就夠了。如隋碑,可學其開展明朗。
顏魯公學漢碑最用功,可從顏書中去認識漢碑,也可以顏書作橋樑去學習漢碑。一般寫寫手熟,柳字及歷代寫得好的字都可以。
顏真卿《三表帖》
顏、柳、歐功力都很深。顏魯公日書萬字,寫真書不界格而分毫不差,然則意趣卻薄弱了。
蘇東坡的書法好,但初一看,似乎看不出好來。不潛心體味就看不出的美,乃是真美。天地日月給予人無限好處,人日受之而不覺其好,反倒時時在抱怨,怨熱怨冷,怨晴怨雨,其實沒有四時冷熱,又怎能有人?但「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這才是真美。
宋人黃山谷、米芾、蔡襄的字,都還在受法的束縛,無器宇,無啟發人處。蘇東坡認真寫成的字也是如此。
顏真卿《祭侄文稿》
寫瘦金書要在褚遂良上用過功,才知其來源。書法離帖、畫法離譜,洵非易事。明人書法直是門外漢。文、沈、仇、唐全未懂書法三味,只一味中鋒。到明末,青藤、白陽中、側並用,方始有變。
館閣體書法是官書,是奴才對主子用的,必須寫得恭而敬之。人皆有奴性,學藝術就是要求去掉奴性。我認為館閣體書法是不必學的.
寫字作畫均須事先胸有成竹,然後下筆無滯。清乾隆帝常以能書自負,游江南時,靈隱僧眾求御書「靈隱寺」三字,跪列階下,肅靜異常。乾隆不假思索,提筆便寫,才寫「雨」頭已佔一半,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紀曉嵐在旁,於手心書「雲」字示意,乾隆方改寫為「雲隱寺」,紀於一旁急命僧眾謝御賜寺名「雲隱」之恩,這才下了台。大抵自命不凡妄膽大者,總是壞事。
南宋忠義堂本顏真卿《裴將軍詩》
從古代的叢帖到現在的書法選本,大都選得不好,都是帝王喜歡的東西,後人也人云亦云地湊熱鬧。現在來選古代書法作品,要用功重新去「發現」。
唐人功力深。如顏魯公日書一萬字,雖長文,前後字體亦相一致,然功力雖深,意味不及漢人。但康有為說得唐人一無是處,是一種偏激的看法。初學書者寫褚、薛,是通過他們往上溯。只看古人好是復古,說古人都不好是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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