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請你們對我放手吧

小茗 /文

你們要做的，是放手，是去找到對未知事物的嚮往和追求。

爸、媽：

想起上次見你們已經是半年以前了，上了大學之後我就一直很少回家，難得的一次春節也因為有任務在身沒辦法趕回來和你們過年。有時不得不感慨時間的飛逝，明明覺得自己不過剛離開高中校園不久，卻已經開始面對大學畢業的離別。前幾個星期打電話和你們聊起這個事，你們還說我畢業那天一定得過來給我送一束花。

似乎從小到大，你們都沒有缺席過我人生的任何一個瞬間，哪怕很多時候，這些關於我的事會打亂你們的生活節奏，可你們卻一直樂在其中。也是因為這種愛，我一直都安心地在你們的庇護下成長，沒有吃過什麼苦，也很少遇到不順心的時刻。你們一直都把我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所以在過去的人生里，我一直都很隨心所欲地生活，大概是因為我從心底里知道，不管我做什麼決定，走什麼樣的路，你們都一定會在背後撐著我。

或許是我太過於依賴這樣的安全感，所以我從來沒有好好考慮過「離開」這個問題。

最近埃航出事的新聞讓我想起了五年前的馬航，那似乎是我們第一次聊起了「死亡」的問題，那種來自於不確定的未知的恐懼總是能輕易揪住每個人的心弦。我還記得，當初你們一邊看著電視上播放的新聞，一邊流著淚跟我說：「如果哪天出事的人是你，我一定會跟著你去的。」當時的我不以為意，只覺得你們是因為上了年紀才會這樣患得患失，而我恰好不太擅長應付這種突如其來的深情，所以只是隨口應付，一笑帶過。我總覺得這樣的意外離我們很遠，遠到我根本看不見它們發生的軌跡。

直到兩年前小叔的離開，我才意識到，原來那些我一直以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以那麼輕易地出現在我的生活里，迅速到讓我們無法招架，無力扭轉它帶來的局面。我還記得我最後一次見小叔的時候，他跟往常一樣打趣我，也喜歡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述發生在這座城市裡的趣事。我也記得，當我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時，我在外面吃著飯，甚至還錯過了家裡的電話。事情發生的時候，每個人的生活都沒有什麼不同，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準備，只是在一個平常的日子裡接到了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我們沒有人知道在那個時刻，他經歷過什麼，我們能做的似乎只是哭著目送他離開。

從那時候起，我們家懂得了「意外」，而你們也因此對我的一切都更加小心翼翼。

去年夏天我去印度，在我離開的那天，香港下起了暴風雨，那是我坐過最顛簸的一次飛機，強烈的失重感和一閃而過的閃電讓每一個人都帶上了焦急、恐懼，儘管那只是十分鐘不到的顛簸，卻讓我第一次認真思考，如果有一天我先離開了，你們會怎麼辦。八十幾歲的爺爺奶奶在小叔出事後茶飯不思，頹然自責。在那一刻，我忽然害怕了，不是害怕自己會突然離開，而是害怕留下的你們該怎麼面對失去獨生女的痛苦，該怎麼繼續幸福快樂地生活。

很多人都說，孩子和父母的愛是不對等的，因為很多父母把孩子放在了生活的中心，卻很少會有孩子這樣做。可是不管是誰，我們都不應該讓一個人去主導我們的人生。也是因為這樣的想法，我總是很任性地跳出你們給的舒適圈，也總是樂此不疲地奔波於世界的每個角落。但我對你們的愛從來都不比你們給我的少，我很喜歡你們無條件站在我背後的感覺，也永遠會享受你們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但如果可以，我會更喜歡你們瀟洒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喜歡你們找到更多值得追求的事物，我不會介意，你們會因此而把我忽略了的。

有很多話，如果等到意外來臨再講，就永遠都來不及了。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你們已經為我付出了太多，但每個人的生命都如此短暫，所以在之後的歲月里，你們不必再為我的瑣事煩心，也不必再為了我的未來省吃儉用。你們要做的，是放手，是去遍歷山河，是去找到這些年來所失去的自由和對未知事物的嚮往和追求，而我，也一定會在你們的背後支持你們，為你們開心。

我想告訴你們，如果有一天，你們離開了，我想我一定會繼續努力地生活，那麼也拜託你們，不管我在不在，你們都一定要好好的。

女兒：小茗

2019年3月24日

出自2019年第9期《Vista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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