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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古城藏著「中國華爾街」,見證「白銀帝國」盛衰往事

白銀帝國往事

古城黃昏。攝影/斬風

縱橫歐亞九千里

稱雄商場五百年

一個對古建築一竅不通的人,到了平遙,往往會被「熱鬧」所迷惑。

在灰黃色古老城牆的包圍下,票號、鏢局等掛著博物館牌子的窄小門臉,間或摻雜在熙熙攘攘的商業街之中,於熱情商家的積極叫賣和窗明几淨的商鋪襯托下毫不起眼,甚至顯露疲態。

傍晚時分的平遙古城商業街。攝影/安鐸

如果說古城內的一切都古色古香,那麼在護城河之外的不遠處,圍繞著城牆的除了寬闊的馬路,還有擁擠的商鋪,數不盡的商販叫賣著「平遙特色」,連鎖酒店的招牌又大又高......

彷彿一切都在用力叫囂著:這城裡城外,皆為旅遊而生。

古城的夜晚,可以格外喧鬧。攝影/斬風

往前追溯幾百年,古城街市的熱鬧程度恐怕只增不減,可那時的平遙「縱橫歐亞九千里,稱雄商場五百年」,靠的可不是旅遊業。

黎明之前

蟄伏千年的戰事前沿

龜城平遙位於表裡山河、兩山夾一川的山西中部,「東拱帝師,西連秦蜀,南通太行,北入雲山、雁門」,憑藉有利的地理條件,得到了歷朝歷代統治者的重視。

從山西地形圖上,不難看出平遙晉商的經商之路。繪/Paprika

平遙地形圖。繪/Paprika

「舊城狹小,東西二面俱低,周宣王時尹吉甫北伐獫狁,駐兵於此,筑西北二面」是現存關於這座古城最早的記載。但那時的平遙,只是初具雛形的夯土城牆,尚且不是如今的模樣。

時光流轉,秦一統六國,推行郡縣制的時候,平遙,才第一次以縣的面貌登上歷史舞台,喚名「平陶」。

與城牆相存相依的平遙。直到今天,平遙城區還被稱為「古陶鎮」。攝影/斬風

到了西漢,因緣際會之下,平遙透出「龍興之氣」,尚是代王的漢文帝劉恆所轄封地之都城,就在今平遙縣中都鄉橋頭、冀壁二村之間,而漢景帝劉啟,更是出生於此。

2010年,編劇於正以此為時代背景,編寫的大型宮斗劇《美人心計》熱播,當然此為後話。

平遙夜戲。攝影/斬風

書歸正傳,在公元424年,平陶縣為避拓跋燾名諱,改陶為遙,得名平遙,延續至今。

經歷了唐宋繁華,人口激增的平遙,發展到元、明角逐之時,迎來了軍事化的巔峰時刻。

雙林寺彩塑。戰國時期的平遙是強大的趙國都邑之一,那時平遙稱為「中都」。雙林寺原名中都寺。攝影/石耀臣

明推翻元後,殘餘的蒙古貴族及擴廓貼木兒之流逃往塞外之後,一再南下,屢屢進犯。明太祖朱元璋五次親征漠北,但仍未消除邊患。於是大舉修築長城,駐紮重兵,保衛邊疆。

而作為「西通秦隴,北達燕京,洵乎腹地」的平遙城,更是防禦的重中之重。

「明洪武三年,重築周圍十二里八分四厘,崇三丈三尺,濠深廣各一丈,門六座,東西各二,南北各一。後建敵台四十座……」,在「因地制宜,用險制塞」的平遙古城,無論是內牆的馬道,還是外牆的敵樓、角樓、垛口、射眼、瞭望洞,都暗示著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激烈角逐。

平遙的古城牆,從外觀上給人一種直觀的厚重感。 攝影/陳彥

「山水朝陽,龜前戲水,城之攸建,依此為勝」的風水思想也滲透其中,以「龜」為意象的城市布局,既含固若金湯之意,又寄長治久安之願。

曙光初現

鹽與火中開啟商業傳奇

恰恰是戰爭,給平遙,乃至整個山西帶來了商機。

為解決駐紮在宣化、大同、太原、延綏四鎮40多萬大軍的軍需供應,明政府特許商人供應邊鎮所需的糧食和物品。

作為交換,政府發給商人「鹽引」(食鹽銷售許可證),運城鹽池作為北方重要的鹽產區,為晉商發家提供了可能,於是大批山西商人靠輸送邊糧餉,提供軍需,經營鹽業,獲取高額利潤,並且利用地理優勢進入北方邊境市場,逐漸積累了原始資本。

運城鹽池,因為池中的滷水濃度不一樣、水溫不一等等因素,出現了色彩斑斕的美景。 新華社發(尚建周攝)

到了明朝中晚期,貧瘠的黃土地不能承受人口增長的壓力,越來越多的山西人被迫離開土地,外出經商。

與此同時,徽商依靠兩淮鹽場和廣闊的南方市場,在販鹽的行列嶄露頭角,鹽業利潤空間減少,晉南商業重鎮地位下降。

都說絕處逢生,紫禁城裡頻繁燃起的熊熊大火,和興修宮殿廟壇對油漆彩繪的需求,照亮了晉中顏料商們的地下金庫,也使他們在北京城站穩了腳跟。

明朝中晚期紫禁城大火列舉。設計/Q年

作為國家級「特大工程」,傳統建築彩繪需用礦、植物顏料裝飾,耗費巨大,其中部分礦物顏料就出自山西。

明末清初,天下大亂。靠戰爭賺得第一桶金的晉商,在清初康熙出兵新疆,平定準噶爾叛亂之時,再次充當起了「運送糧草」的角色。

可亂世謀生,哪怕盆滿缽滿,到底也只是鑽政策的空子,沒有保障。波折的經商之路,和士農工商的社會階級劃分,讓對前路擔憂的晉商在發家之時,便明白與官僚階層搞好關係的重要性。

而與官宦建立強聯繫最好的辦法,就是打入內部,入仕,成為晉商大家族的必選之路。平遙古城中輝煌的文廟,不同於晉商「窄門窄戶以聚財」的建築理念,以高門大戶的形象屹立其中。

遊客在平遙文廟內參觀介紹孔子的展覽資料。新華社記者魯鵬攝

隨著晉商與官僚系統聯繫的日益緊密,晉商的生意,從大發戰爭橫財的道路過渡轉型。

依靠戰時與游牧民族建立的聯繫,在和平年代,晉商也開始根據畜牧業的特點,與少數民族進行邊境集市互貿。

位於晉中市祁縣的喬家大院。新華社記者王頌攝

春夏之交,晉商車載綢布、茶葉、煙酒、金屬工具等深入蒙古大草原,不取錢財,而是折成幼畜,暫不提取,交由原主代養。待到秋冬,牲畜長大,膘滿肥壯,晉商們便拿著賬本收取牛羊,趕回內地賺得差價。

12年前的「蘇大強」,在電視劇《喬家大院》中扮演孫茂才。截圖/騰訊視頻

若所收牲畜的價值多於牧民欠款,便發蓋有商號印章的「錢帖」抵賬,方便牧民憑帖向晉商購物。高度的靈活性讓晉商在草原上建立了獨特的信用體系,和蒙古各界建立了良好聯繫。

晉中王家大院,繁盛的家族,通過錯落有致的建築和諧共處 。新華社發(李劍攝)

漸漸地,晉商足跡遍布全國,甚至壟斷了中俄邊境貿易,業務擴展到俄國、日本、中亞。山西,也成了與北部、東北和西北貿易的交通要道。

可就晉商的輝煌而言,這只是個開始。

高光時刻

搬不空、填不滿的「中國華爾街」

日升昌。新華社發(付後勇攝)

創新,是晉商崛起的關鍵所在,也是平遙拿到「晉商發源地」稱號的制勝秘訣。

長治、晉城發達的絲織業帶動了平遙一帶染坊和顏料業的發展,染料商依託晉商的人脈與經驗,把的生意拓展到京津地區。頻繁的錢貨往來,讓他們成為山賊土匪眼中的肥羊。

再加上嘉慶年間災荒不斷、暴亂頻發,一次運回山西的大宗鏢銀被搶,運銀者個個身首異處的惡性事件,讓晉商們頭痛不已。

中國鏢局博物館。攝影/石耀臣

平遙西大街一座朝北的染料行 「西裕成」的總經理雷履泰,隨機應變,將在京津一帶賣染料收來的銀子借給需要在當地用錢的山西商人,再讓他們的家人在山西把銀錢交給平遙總號,規避長途運銀的風險。

隨後,西裕成在全國各地的分號都開始了「撥兌」業務,雷履泰向東家李大全提議,將顏料坊改為專營匯兌的票號,在李大全的支持下,專營存、貸、匯業務的「日升昌」開業。

臨近的縣城商家都從中覓得商機,紛紛效仿。平遙縣相繼出現了以蔚泰厚為首的「蔚」字五聯號、日新中、協和信、協同慶、百川通等票號,並在全國各地設立分號,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金融網路,成為了「匯通天下」的票業主力軍

電影《白銀帝國》劇照。該片講述了清末民初富可敵國的山西票號天成元的故事。圖/視覺中國

平遙票號業發展鼎盛時期,22 家票號因為晉商的貿易而興旺。來自南方的絲綢、茶葉經由這裡運往內蒙古和俄國,大量的木材經由這裡運往南方。

山西票號主宰著當時中國的金融流通業,被西方人稱為「Shan Si Bank」(山西銀行),宋藹齡更是稱平遙的票號一條街為「中國的華爾街」

山西平遙古城「中國錢莊(票號)博物館」工作人員在庫房整理陳展的「元寶」。新華社發(張國榮攝)

中晚期的清朝,一天比一天動蕩,票號只解決了銀錢的往來安全問題,但信件的往來、物品的運輸、人員的安全,依舊沒有保障。

一些武藝高強的人常常被富商大賈聘請,為商旅保駕護航,稱為走鏢。專護富人和官宦財產安全的,稱為坐鏢。業務的擴大讓鏢師們時常產生勢單力薄之感,於是出現了三五結群的小團體,鏢局的雛形初現。

但彼時,平遙早以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經商遺風,形成遠至歸綏城(呼和浩特)、庫倫(今蒙古首都烏蘭巴托)的旅蒙商和遠至恰克圖、西伯利亞、莫斯科的旅俄商兩大商幫。

加上從廣州到恰克圖的南北商路與漢唐形成的絲綢之路東端延長線西安—潼關—太原—北京在晉中平原的平遙、祁縣、太谷交叉會合,使晉中成為華北伸向中國西部、西北的貨物重要集散地。

鬆散的鏢師團體不能滿足如此大量的押鏢要求,咸豐五年(1855年),精通武藝、對「平遙商幫」了如指掌的王正清,在平遙城內開設了」同興公」鏢局。有鏢師十幾人、馬車近十輛、駱駝二十餘峰、騾子二十匹。由王正清任總鏢師,鏢師均為其弟子。

同興公鏢局博物館。攝影/陳彥

龐大的平遙商幫和鏢幫極大程度地促進了平遙與異地商業、信票、銀兩的往來,使平遙「同興公」鏢局的鏢源驟然增加。到了光緒中期(1890年左右),「同興公」鏢局人數多達 130 餘人,馬車 20 余輛,騾子100 余匹,同時可出 3—4 趟鏢。

而鏢局的足跡,更是遠至肅州、蘭州、成都、寧夏、包頭、北京、西安、洛陽、重慶、漢口、濟南、天津、齊齊哈爾。

直到20世紀初期,平遙的票號和鏢局,依然如日中天,但高潮之後,要走的往往是下坡路,平遙晉商們也不例外。

登高跌重

列強入侵,鏢局票號倒閉關張

梁村,清代鉅賈的故宅大院外,玩耍的孩童。這些記載了晉商傳奇的宅院,留下了見證過歷史的青磚灰瓦。 攝影/斬風

雖說晉商發家靠的是戰爭,而且每逢國難,也總能尋得新的商機,但從元到明再到清的改朝換代,說到底,終究是中華民族內部的政權更替。

當亡國滅種的危機來臨,沒有人能幸免於難。

船堅炮利的資本主義國家,打開中國大門之後,便開始設銀行,試圖擠入中國的匯兌市場,清政府更是陸續成立中國通商銀行、戶部銀行(1907年改名大清銀行)、交通銀行,並予以更多特權。

我國商人開辦的最早銀行——中國通商銀行發行的鈔票。新華社記者張劉仁攝

這些銀行都以匯兌為主要業務,且不惜降低匯費招攬業務。加上社會動蕩,武昌起義後,日升昌被搶白銀達101000兩,財物折銀54630兩 。可這些尚不足以壓垮「匯通天下」的平遙票號。

真正讓票號們不堪重負的,是以不變應萬變、墨守成規、滋生腐敗、放鬆管理的「自殺式守舊」,屢屢拒絕當局者共建銀行的邀請,錯失良機,在激烈的競爭環境和動亂的社會局勢中,票號資金周轉不靈,日益虧損,只得接二連三破產倒閉。

在平遙票號大廈將傾之際,鏢局的日子,也一天不如一天。

汽車、火車、槍支彈藥等西方科技隨著列強進入中國,再加上電匯、電信業的發展,依靠冷兵器和自治土槍保駕護航、車馬運輸的鏢局,費用高、效率低,自然無法滿足當時商業發展的需要,鏢局就此沒落。

1913年,同興公鏢局徹底關張。

相比平遙商幫的崛起,這些曾經富可敵國的晉商們破產的速度之快,讓人始料未及。

山西平遙渾漆齋大院漆器匠人耿保國在給漆器上色。新華社記者曹陽攝

山西平遙漆藝傳承人薛生金的弟子張勇興用手抹勻漆畫上的顏色。平遙推光漆器以手掌推光和描金彩繪技藝著稱。新華社記者范敏達攝

饒是如此,他們還是留給後人無盡的財富。從科學的管理模式到「信義天下」的晉商美名,從完整的古城建築到勤儉的生活方式,至今仍是平遙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又見平遙

繁華依舊的遊覽勝地

今天的平遙,總是熱鬧的。

無人機拍攝,夕陽下的平遙古城。新華社記者陶明攝

東邊吆喝著山西手工醋,西邊叫賣著冠雲牛肉塊,前面店門口的漆器閃閃發光,碗禿、刀削麵家的小二拚命攬客,從頭到尾守在路邊的觀光車工作人員貼心詢問……

滿街吆喝的山西特色、舞動燈光的主題酒吧、文藝清新的街邊小店……就連要收門票的鏢局、票號博物館裡,都擺著私人小攤,除了兜售紀念銀錠,還有拉弓射箭的體驗場所。

平遙古城內的一家酒吧。新華社記者燕雁攝

甚至破舊的工廠,都被改建成了「平遙國際電影節」和「平遙國際攝影節」的巨大展場,和又見平遙的劇場一起,填補著平遙文娛生活的空白,創造著越來越多的就業機會。

一位遊客坐在平遙古城的一家咖啡館裡。新華社記者曹陽攝

當你置身南大街擁擠的人潮,看著隨處可見的售票中心代售著景點和《又見平遙》的門票,聽著開觀光車的司機們在大街小巷穿梭攬客、帶著耳麥的導遊拿著小旗子大聲解說。一個恍惚間,恐怕會分不清今夕何夕,彷彿還身處《又見平遙》的劇場之中,又突然聯想到這高度的商業化,或許就是晉商的再現。

《又見平遙》根據同興公鏢局由盛轉衰的真實歷史故事改編。與全國各地的實景演出一個最大的不同是,觀眾沒有座位,演員沒有固定舞台,很多場景都是演員與觀眾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一種真正地融入其中的感覺。 新華社記者詹彥攝

靠做買賣維持生計也好,發家致富也罷,不過是在這片黃土地上討生活的人們,祖祖輩輩為數不多的出路,根本沒有好與壞、高與低、上與下、優與劣之分。

有的只是生活,也許不那麼精緻,但足夠真實的生活。

一個普通的家庭,孩子在玩耍,媽媽在製作西紅柿醬。 攝影/斬風

而當我們來到平遙,除了觀看保留完好的古建築,體驗濃濃的晉中風情,更重要的,就是參觀土生土長的平遙人們的日常,看見他們,才算看見平遙。

火柴廠的部分居民生活區。伴隨著工廠由興盛到衰亡,那些初進廠時的年輕姑娘小伙們如今已是青絲白髮,而那一排排盛滿了他們喜怒悲歡的房子也老了。 攝影/斬風

文丨章魚

圖編 | Geethan

設計丨Q年

地圖編輯 | Paprika

封圖攝影 | 斬風

參考資料

胡小偉《看平遙晉商如何起家》

徐滇慶《平遙晉商的故事》

郭一先《平遙票號:金融史上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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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易艷剛 | 責編:劉小草 | 校對:趙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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