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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長》——我恍惚的自問:「生活為什麼這樣對我?」

1905年,物理學家愛因斯坦在這一年的5月完成了論文《論動體的電動力學》,獨立而完整地提出狹義相對性原理,開創物理學的新紀元。

有一次,有一位門外漢向愛因斯坦請教如何理解相對論,愛因斯坦向他提出了那個著名的思想實驗:美女與火爐——

一個男人與美女對坐一個小時,會覺得似乎只過了1分鐘;但如果讓他坐在熱火爐上1分鐘,卻會覺得似乎過了不止1小時。這就是相對論。

對於電影《地久天長》中的主人公來說,在他們的兒子溺水身亡後,他們就永遠處在這樣的火爐之中了。

至於電影中的主人公到底叫什麼姓名,我覺得那真的不重要,因為,在那樣一個年代,類似於這樣的苦難,並不是個例,如果非得找到一個可以依託的形象稱呼的話,我寧願把他們叫做那一代中國人。

我已走到了幻想底盡頭,

這是一片落葉飄零的樹林,

每一片葉子標記著一種歡喜,

現在都枯黃地堆積在內心。

——1976.穆旦 《智慧之歌》第一節

對於影片中的主人公夫婦來說,他們的人生也在三十年後,走到了「幻想底盡頭」,這三十年里,他們似乎經歷了太多失去,太多變故。

他們儘可能嘗試著用一切辦法來補救他們失去兒子這件事實,但是很可惜,沒有一樣是成功的。

在經歷了短暫的痛苦之後,實際上對他們來說,最好的安排就是再生一個,但是顯然,時代再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因為在不久前,他就被昔日的同窗好友逼著去做了流產,因為當時有一項誰也無法抵抗的命令——計劃生育。

就這樣,她失去了做母親最直接的機會,他失去了做父親的機會。

傷心之情,自不必說。

30年後,當他們坐在兒子的墳頭前,面對陣陣寒風和枯黃的草木,他們臉上卻露出了久違的輕鬆,似乎這些一個個在寒風中搖擺的小草,讓他們想起了往日那些「歡喜」的日子,我想他們微笑的瞬間,一定可以想起那些快樂的、幸福的生活。

但是,這些幸福,再也沒有可能出現在他們生活中了。那些往昔幸福的歲月、那些曾經動人的臉龐、歡欣的友誼、愛情、理想,如今都堆在內心,枯黃乾癟了。

有一種歡喜是青春的愛情,

那是遙遠天邊的燦爛的流星,

有的不知去向,

永遠消逝了,

有的落在腳前,

冰冷而僵硬。

——1976.穆旦 《智慧之歌》第二節

苦難帶給人的痛苦和壓抑,最初給人的喪失感,往往會讓每一個脆弱的心靈感受到無比的撕心裂肺,所以每一個生物最本能的反應就是——逃避和忘記。

但是正如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中,Elio父親在Elio失去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時候所告訴他的:

在最猝不及防之時,上天狡詐的找到了我們最脆弱的地方……請你感受你所感受的…………為了快速癒合,我們從自己身上剝奪了太多的東西,以致在三十歲時,自己的感情就已破產。每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我們能給予的便更少。但是為了讓我們不要有感覺而不去感覺任何事情,是多麼的浪費……上天賜予我們賦予我們的身體和心靈只有一次,而在你領悟之前,你的心已經疲憊不堪了。至於你的身體,總有一天,沒有人願意再看他一眼,更沒有人願意接近。現在,你充滿了悲傷,痛苦,現在,你別讓這些悲傷痛苦消失。也別喪失你感受到的快樂。

我多麼希望喪子之初的他們能夠有一個真正可以稱得上貼心知己的人,告訴他們這一番道理,但是,顯然,那個時代,大部分友誼,雖然純真,卻也經不起波折。

很快,遭受了喪子之痛後,他們又經歷了國企下崗潮,作為「計生」先進的他們,卻頗為諷刺的被評為「先進」而要求起模範作用,帶頭下崗,這在某種程度上講,諷刺之情不言而喻。

現實的生活給予了他們最殘酷的打擊。

他們選擇了逃避,逃避到南方一個小縣城,領養了一個原本不屬於他們的孩子,似乎重新開始了生活。

但是,傷痛、矛盾和無力感,依然籠罩在這對不幸的夫婦身上。

終於,丈夫選擇了出軌,妻子開始嘗試自殺,他們以各自的形式,完成了逃避心理對於現實行動的承諾。

餘生對於他們來說,除了絕望和日復一日的苦痛之外,還有什麼呢?愛情?愛情早已經化作天邊的流星,要麼消失不見了,要麼只留下一個殘存的外殼,冰冷、僵硬,落在這對夫婦中間。

而影片中,本來已經瀕臨「勞燕分飛」境地的夫妻倆,為了這一個殘存的外殼,達成了和解。他們的餘生,似乎已經無所謂什麼,他們活著,只是為了對方而活著。

但是,他們的感情,他們曾經的歡樂,他們本應該獲得的幸福和滿足,卻也一併,隨著這種糾纏而漸漸「破產」,剩下兩具行走在人間的軀殼,承載著他們過去的心酸和苦痛。

另一種歡喜是喧騰的友誼,

茂盛的花不知道還有秋季,

社會的格局代替了血的沸騰,

生活的冷風把熱情鑄為實際。

——1976.穆旦 《智慧之歌》第三節

然而造成這一切苦難的背後,似乎有一個可以歸罪的對象,那就是當初逼他們墮胎的昔日好友。很多人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對逼他們墮胎以及直接造成他們兒子死亡的同學給予了最為強烈的譴責。

然而,這種譴責,依然只是我們在心底里的一次自我安慰,我們不想承認,造成這一切苦難的兇手,並不是某一個人,某一個慾念或者時刻,每一個觀影的人都被導演預先設定好的大時代所擺布,每個人都被放置到了那一代人所處的時代洪流裡面,就好像落在水裡的失足者,慌亂之中我們總想抓住點什麼。

但是站在具體的歷史情境中,他們的朋友也是無奈之舉。

一個新生命的到來,在那樣一個特殊年代,不會認為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相反,新生命的增添,會給當初處在特殊情境的他們帶來不確定性和可以預見的風險。

如果她生下孩子,那麼最簡單粗暴的結果,就是她和她那個負責計生工作的朋友都會因為這個意外的生命而陷入到生活的困頓之中,所以,在無法預料到後來喪子傷痛的他們來說,打掉孩子是最好的選擇。

你無法去責怪他們,因為他們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社會的格局」並沒有以人性作為他們最大的尺度,在經歷了這樣種種事情過後,殘酷的現實將他們的友誼永遠隔開了。

喪子是因為他們的孩子,絕育也是因為他們,而更為可怕的是,這對夫妻倆無法為這一切痛苦的惡果找到一個可以歸罪的對象,無法歸罪任何人,只能自己忍受。

另一種歡喜是迷人的理想,

它使我在荊棘之途走得夠遠,

為理想而痛苦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看它終於成笑談。

——1976.穆旦 《智慧之歌》第四節

年輕的夫婦倆,曾經對生活充滿著無限的憧憬,但是生活讓這些他們為之可以奮鬥的理想漸漸破滅了。

作為有著特殊時代經歷的他們,趕上了時代的每一個巨變,從知青、國企工人、獨生先進、喪子夫婦、下崗工人再到最後垂垂老矣的和解者,這是他們一生身份最為重要的轉折點,但是每一次轉折中,他們都是那個時代最不幸的被拋棄者。

時代洪流滾滾向前,大部分人只能看到未來沿著宏偉路線引向的「烏托邦」,卻無法看到那些在宏偉背後,在無數個陰暗角落中哭泣、悲傷的面龐。他們的理想,他的歡樂和權利,在整個時代面前,顯得異常卑微,甚至不值一提。

但是他們的夢想是什麼呢?只是一個三口的小康之家,幸福安定的日子,僅此而已。但是時代沒有給這樣卑微的夢想喘息的機會,他們被無聲的扼殺在一片殘酷的合謀下。

只有痛苦還在,它是日常生活每天在懲罰自己過去的傲慢,

那絢爛的天空都受到譴責,

還有什麼彩色留在這片荒原?

但惟有一棵智慧之樹不凋,

我知道它以我的苦汁為營養,

它的碧綠是對我無情的嘲弄,

我詛咒它每一片葉的滋長。

——1976.穆旦 《智慧之歌》第五、六節

電影中,導致夫妻倆孩子溺亡的「兇手」道出了三十年以來自己內心的煎熬:

身體里像長出了一棵樹,壓得透不過氣來。

這棵樹生長在一片不以人性為向度的「時代荒原」上,它的生長,因苦難而生,也因苦難而滋養長大,在他繁盛壯大的背後,是無數痛苦和備受煎熬的心靈貢獻的苦汁,供養了這樣一顆苦難之樹生生不息。

電影的後半部分,情節有了更為魔幻的轉折,導致他們孩子溺亡以及墮胎的好友,道歉的道歉,補償的補償,而那個被當作替代品的叛逆養子也終究帶了一個女朋友回家團聚。

合家團圓、其樂融融的場景似乎沖淡了曾經在這個家庭中發生的太多苦難,帶著新時期人性之間殘存的溫情和美好,電影在夫妻倆的墳頭對話中結束了。

和解的姿態,既可以理解為對於無奈現實和過往時代的告別,但也同時預示著在時代的重壓下,飽受時代摧殘的心靈根本無力去抗爭,去找尋到一個可以反抗的對象,他們除了茫然的坐在墳頭前悄無聲息的追憶過往和撫慰自己的傷痛外,他們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更為尊重的處理過去,除了讓時間沖淡傷痛,沒有人會在意他們本應該擁有的美好的幸福,也無人理會他們的絕望和黑暗的人生。

這樣和解的姿態,本身就是一種頗為心酸的妥協,它展現了個體在時代洪流下被碾壓過後的傷痕和沉默,現實是無解的,無論是導演選擇這樣一種和解的姿態還是現實中過無數已經發生過的此類行為,他們都可以被理解和接納。

任何和解行為的發生,都在某程度上代表著原諒時代對於他們的摧殘。但是生活無所謂你原不原諒,他就在那裡,日夜不息。這也許是更為殘酷的地方吧。

註:文中引用詩歌均出自中國詩人穆旦晚年的詩句《智慧之歌》,詩句「我恍惚的自問:『生活為什麼這樣對我?』」出自穆旦詩歌《歌手》,詩句「我全部的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出自穆旦詩歌《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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