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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沒有巴黎聖母院,文藝青年何處安放靈魂

撰文/廖偉棠,專欄作家

巴黎聖母院失火

十五年前的聖誕節,我在巴黎。準確的說,2004年的12月25日,我在巴黎聖母院里聽聖詩唱詠,並且寫下自己的詩:

異鄉人的倔強也差點比不上

歷史的倔強。

我的筆尖鈍了,在先人們

的陰影下和他們的碑銘一起生鏽,

而我應該磨得更亮,

為了保存留給你的一束光。

這束光我已經寫下在一張紙上

掛在聖母院門前樹

彷彿寫給一朵雲的信:

祝願日後的生命

安靜、自由,亦如一朵雲

巴黎聖母院是一個極其適合祈禱、寫信和保存秘密的地方,進去過的人是否有留意它角落處的告解室?十幾年前這裡還有一位懂粵語的神父可以接受華人告解——就像《花樣年華》結尾處梁朝偉選擇的吳哥窟。也因為它內部架構的繁盛生長之勢頭,以及在石柱之間錯落的光影,羅丹曾經把巴黎聖母院比喻為一座石頭雕刻而成的森林。而羅丹的秘書、大詩人里爾克則寫道:

有如命運,

在大教堂內部積重難量,

化成石頭並決定了永存……

生命在鐘鳴聲中游移,

而在充滿厭倦且突然

不再攀登的塔內,死亡存焉。

(李魁賢譯)

一方面是決定永存,一方面是死亡的存在,偉大詩句的矛盾似乎接通了巴黎聖母院的過去與未來。未來就是今天,這句詩彷彿讖語,預示了巴黎聖母院的高塔今天在烈火中傾折。而過去呢?里爾克應該看過雨果《巴黎聖母院》著名序言中這一段,所以才寫下「命運」一詞:

若干年前,本書作者參觀聖母院——或者不如說,遍索聖母院上下的時候,在兩座鐘樓之一的黑暗角落裡,發現牆上有這樣一個手刻的詞:

AN?ΓKH(命運)

這幾個大寫希臘字母,受時間的侵蝕已經發黑,深深陷入石頭裡面,它們的形狀和姿態都顯示出峨特字體固有的難以言狀的特徵,彷彿揭示著把它們書寫在這裡的是一位中世紀古人……它不勝憂傷加以概括的,尚不為人所知的命運,今日都已蕩然無存,空餘本書作者在此緬懷若絕。在牆上寫這個詞的人,幾百年以前已從塵世消逝;就是那個詞,也已從主教堂牆壁上消逝,甚至這座主教堂本身恐怕不久也將從地面上消逝。

《巴黎聖母院》有很多個電影改編版本,但1956年的法國和義大利合拍、讓·德拉努瓦(Jean Delannoy)導演、吉娜·羅洛布里吉達(Gina Lollobrigida)飾演吉普賽女郎愛斯米蘭達的那一版,估計是我的同齡人認識雨果這個永恆故事的第一眼。

《巴黎聖母院》劇照

當然,少年們大多記得的,首先還是愛斯米蘭達惹火的身材和妙曼的舞姿,其次是卡西莫多的委屈與熱愛,即使後來有所謂《鐘樓駝俠》這樣自我安慰的命名,也抹不去那部電影所烙下的一個絕望、卑微的形象。

今天因為巴黎聖母院之災,我找到1956年版本重看,而且是八十年代中國譯配版,修士和乞丐們都說著一口東北話……然而除了發現一些翻譯錯誤比如說把吉普賽人翻譯成埃及人,更驚訝的是發現它所強調和改變了的一些原著的細節,裡面別有深意。

首先,是濃筆重彩強調出來的世俗與宗教偽善的對立,當然這是雨果一貫的立場,但五十年代彩色電影的艷俗色調以及矯飾的燈光布景,使它所描繪的狂歡節帶有了費里尼電影的迷夢感。其次是重點描寫的「乞丐王國」進攻巴黎聖母院、卡西莫多與「丐幫」的守城攻防戰,其不避諱暴力和慘死的鏡頭,簡直像一部Cult殭屍片,在今天政治正確的西方電影里是不太可能有的——

尤其無論是本可以塑造成「革命群眾」的攻城者,還是像極了漫威「邊緣英雄」的卡西莫多,兩者在電影里的表現都更像「愚眾」。前者可不像歷代攻佔巴黎的軍或民,對聖母院手下留情,「幫主」帶領眾人使勁撞擊聖母院的大門,甚至高呼進去搶掠黃金。後者把塔樓里的石塊、木方都當成炮彈往下扔,把樓下那些同等階級的「賤民」砸個稀巴爛的時候,臉上也是狂喜的表情。

《巴黎聖母院》劇照

更深一層去想,這個卡西莫多並非完全正面的俠義形象,他對權力盲從,對愛斯米蘭達也有獨佔的慾望,無視後者指出「丐幫」是她的朋友來救她的,可以說間接導致了愛斯米蘭達的死亡。同時,電影去除了原著中另一線索:愛斯米蘭達與卡西莫多是被調包的嬰兒(一個被盜取、一個被遺棄),因而命運的色彩大減,無常的味道卻增加了。

但無論如何,這種對世俗力量的強調,對巴黎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乞丐王國)的描繪,讓《巴黎聖母院》更有啟蒙主義的色彩。文藝復興的關鍵,正在於人性與理性聯手挑戰神性的僵化,雖說電影好像更強調人性中的非理性,卡西莫多與克洛德神父貌似兩個極端,但他們被非理性控制的時候都是可怕的。超然這一切之上的,始終只有小說和電影之中都冷靜肅穆的聖母院。

《巴黎聖母院》劇照

法國大革命期間,巴黎聖母院曾經被改名為「理性聖殿」 (Culte de la Raison)。儘管改名的革命者未必理性,這起碼體現了某種寄託,某種對文藝復興精神的繼承。

巴黎聖母院被燒了,但自文藝復興以來這幾百年歐洲所積累的理性之光是燒不掉的,聖母院借雨果小說所表現、所象徵的人性覺醒長留在文明人心中。這把非理性之火,最終只照出了遙遠的一些陰暗角落裡某些狹隘、未進化的心。

不要呼救啊巴黎

你是過著一種無比的生活

而在你的慘白你的瘦削的赤裸後面

一切人性的東西在你的眼底顯露出來

……你將解放你自己巴黎

像一顆星一樣戰慄的巴黎

——二戰期間,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艾呂雅寫過這麼一首《勇氣》,適合安慰今天那些為巴黎聖母院哭泣的人們,他們所哭泣的其實是曾經作為一個人性之夢而存在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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