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為了一隻雞腿,這位教授被學生舉報了
撰文/楊渡,作家
朋友老林從南部的一所大學退休了。清明時節,趁著回鄉掃墓,一群老同學在台中家鄉小聚,慶賀他榮退。
「榮退個頭啦!」他大笑說:「被一隻雞腿給害的。」
「怎麼搞的?不是年金改革的緣故嗎?」我忙問老林。
老林本是師範大學畢業生,先在公立中學教書,後又讀完研究所,拿了博士,很早就升任教授,五十幾歲年資就滿二十五年,從公立學校辦了退休,領教授級別的退休金,隨即接受一間南部私立大學的邀請擔任教授,領退休金加薪水,收入頗豐,同學間人人稱羨。
可惜民進黨上台後,搞教師年金改革,退休金減了三成,未來幾年還得繼續減到五成。這還不打緊,你若要在私立學校兼職,退休金就全部取消。早年辛苦半輩子的老師,退休金被砍,人人苦哈哈。很多老師都從私立學校走人,以免連退休金都沒了。老林倒是執著於教書,繼續在私立大學教幾門文學課。按新辦法,他的退休金已被取消。
「退休金是沒了。但我本來想,一輩子做學問,不把這一甲子功力傳下去,好像太可惜了。所以啦,繼續在大學教書,收入雖然沒有增加,倒是教教課,整理自己的研究心得,想寫一兩本書。」
「你倒是看得開,怡然自得啊。」我說。
「人生是自己的,該怎麼過是自己的選擇。讀一輩子書,就是把中華文化的燈火傳下去而已。」他嘆了口氣說:「哪知道,出了一個好笑的事,把我給氣的,就決定走人了。」
「怎麼了?」
「說來好笑,我上中國文學史。這課是不好教,講大綱大概可以講完,但講不出味道,所以我講得慢。總是文學美感要讓孩子有感,他們才會被吸引了去看原典。你說,《楚辭》不讀原詩,不讀兩三首,能有感嗎?所以重要作家,我教得慢一些。那一天,有個學生,不知道是平時手機滑太凶還是怎麼的,當場就睡著了。我叫醒了他,他不高興地臭著臉低頭看書。」
「手機害死一代人。」我笑說:「看開一點,現在學生素質真差。」
「不,這個沒關係。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想睡覺的,在家睡沒關係,不要來我課上睡給我看,老師不喜歡看睡美人。我夠客氣了吧?」
「看睡美人挺好啊。」老朋友友抱怨,我只好插科打諢。
「再美的,睡起來流著口水,美人都變青蛙。更何況是男生。」
「那怎麼著?」
「坦白說,睡了倒罷了。他上課帶了一隻雞腿,公然給我啃了起來。」
「那可麻煩了,是午餐嗎?」
「不是啊,我怕學生睡太晚,已經把課調到下午三點至五點。算是很從容的。但他居然把雞腿帶來。午餐都過了,他是還沒吃嗎?更何況,一整間教室傳來炸雞的胡椒味,那麼濃,全部人轉過頭去,我能假裝沒看見嗎?」
「哇靠,這比女人擦香奈兒五號還可恨啊!」我笑起來。
「什麼香奈兒五號?」他訝然問。
「你這個書獃子,連瑪麗蓮·夢露的典故都不知道嗎?」
「什麼典故?」
「瑪麗蓮·夢露說,我只穿香奈兒五號睡覺。那香水就這樣大紅。」
「跟我上課有什麼關係?」
「我是說,如果有人擦這香水,我就沒法上課了。」我笑起來。」算了,我亂講,你繼續說。」
「那一天,我就叫他起來,出去外面吃,吃完了,嘴巴擦乾淨再進來,不要打擾別人上課。他很不高興,轉頭就走出去了。」
「這傢伙也太機車了。」我說。
「好戲在後面。他居然寫信給校長,告我上課有問題。」
「啊?這算什麼東西?」
「他告我三條罪狀。說我上課進度慢,內容貧乏,還會要學生看黃色文學。」
「這太誇張了吧?他有證據嗎?」
「有啊,我半個學期才教到古詩十九首。《詩經》《楚辭》是文學起源,我說得細一點,得讓他們體會那種美感啊。這樣叫慢了?」
「第二條,內容貧乏,是說我引用原文欣賞,說太細,拖時間。坦白說,這是我最花心神的地方。我研究那麼長時間,才感受到的韻文美感,能不和學生分享嗎?」
「那你叫他們看什麼黃色文學?說來聽聽。」
「我就說,文學是要深入人性的禁忌,在禁忌中,見到人性的光明與脆弱。例如《金瓶梅》。你看表面是黃色的,卻是人性最原始而脆弱的部份。他居然說,我要他們看黃色的。」
「這太可恨了。就為了一隻雞腿。」
「不是,我會走是校長的態度。他居然把我找了去,拿信問我怎麼一回事。我把來龍去脈說了,校長也大笑說沒事,學生胡說八道,但校長卻在最後補一句:我們私校啊,招生不易,你有些時候就放寬一點。學生嘛……」
「那你幹嘛生氣?」
「我沒辦法啊。為了招生,把大學教育當學店。我沒辦法忍受。這是第一。我更沒辦法忍受的是,學生居然可以為了一隻雞腿,被老師罵,然後把我的上課內容當理由來告。以後,哪一個老師敢要求學生?老師還有一點尊嚴嗎?」
「最難忍受的是,這樣教書,有什麼意義?我是來教學問,不是為賺錢來的。我還不如領少一點退休金,回家寫作。」他氣呼呼的說。
「別難過了,這年金改革加教育改革,把台灣害慘了。你們老師受害,我們做出版的也很慘。本來會讀書的,很大一部份是老師,特別是退休老師,有讀書習慣。現在沒錢,連書都不買了。」
「你什麼意思?」他訝然問。
我說:「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寫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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