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好詩 | 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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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大洋寬廣，機翼高懸

我知道這裡藏得下

最隱秘的無知：

時間在這裡被展平，像一隻

僅作為鐵皮的桶，光滑、廣闊且沉重

下一秒是漏斗也是懸崖

無法拽起我

時間也停在崖下，盤算

世上某種元素堆砌的總和

經線和緯線，一對假裝的敵手，

飛行的軌跡硬得像名字

上面是他們隨時簽訂、隨時廢除的合約

輕信，沉默如大洋，比人類更固執

也更軟弱。而機廂寂靜，凝集了兩個世紀前

越洋船滿載勞工的冷漠。這一刻

像臉丟失年庚

無法憤怒

或被記住

而日升幾乎是層不帶記憶的皮膚，我躺著

就像在擔架里結痂，舷外的灰藍是更烈的

流行病，沿著精確的幾何向西擴張，抵達

斜下方的海，在島嶼的彼此排列中能呈現

原始星圖，排列古代中東的黑曜石，閃著

對行星、豐收與時序詞根的指認。而窗內

安逸，不真實，無法想像歷史，也無法教

時間如何在更多的事物里執政。旅客熟睡

小孩精神抖擻，甚至忘記成長。鐘錶發熱

如恆星的晚年。一絲寒冷始終在密謀夏季

我知道大洋寬廣，機翼高懸

無法閱讀的元素周期表裡

萬物失明

永動

彼此磕碰

墜而不亡

在那張光滑扁平的鐵皮上

專家點評

僅僅看《太平洋》的標題,起初,我還以為是一首直接寫太平洋的詠物詩。當我隨著「機翼高懸」,一個時間的太平洋,物質的太平洋,歷史的太平洋,生命的太平洋,精神的太平洋,如此浩瀚而龐大地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忽然想到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海德格爾認為，時間性是人的生存、人在世界之中率先得到的先驗結構，是人的生存的種種狀態的地平線。就拿這首《太平洋》來說,它最大的妙處，無論是太平洋可見的空間，可聽的時間，還是它可觸的生命，可感的歷史，這「四可」的情感法則和思維法則構成了太平洋「別樣」的世界。比如詩中這樣寫道：「時間在這裡被展平，像一隻/僅作為鐵皮的桶，光滑、廣闊且沉重/下一秒是漏斗也是懸崖/無法拽起我/時間也停在崖下，盤算/世上某種元素堆棄的總和」「而機廂寂靜，凝集了兩個世紀前/越洋船滿載勞工的冷漠。這一刻/像臉丟失年庚/無法憤怒」。在我看來，一首好的詩，總在源源不斷地流淌著豐沛的「時間資源」和「精神影像」，哪怕是一種顏色，一種理念，都像是一個巨大的引力場，而且直溯源頭。在詩人看來，任何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尤其是太平洋所帶出的歷史與精神，時間與宿命，夾雜著幻像的、荒誕的「灰藍」，卻還是那麼美地「存在著」。我特喜歡詩人斷然略去一般寫作者眼中的太平洋那恆定的自然物象，喜歡他僅捕捉那種瞬間一現的詭奇心象，特別是詩歌所傳遞出的宏大激情，沉醉性的史詩意識和深重的精神史，給人以神啟般的歷史警示。我驚愕於那種諳熟「歷史結痂」中的複雜人性和精神碎片，給太平洋繁富駁雜的「時間態」與「存在感」。

將時間擬人化，將時間對象化；給時間以空間，給時間以感性。《太平洋》這首詩還給那些容易陷入概念詩誤區的詩人提了個醒，好的詠物詩，要善於把空間遙遠的東西、時間久遠的東西、人性隱秘的東西、歷史結痂的東西在詩歌寫作中進行合理分配，尋機變異，適時發酵，這樣才能避免只是一次與太平洋偶遇時的「戲劇化」演繹。當然，像詩中「時間也停在崖下，盤算/世上某種元素堆棄的總和」「我知道大洋寬廣，機翼高懸/無法閱讀的元素周期表裡」等詩句，多少還帶有「技術含量」的書卷氣。如何在《太平洋》寫作中創造出一種內在時間，在一種迷離、恍惚的瞬間去把握其價值和永恆的意義？詩人作為感性的個體,有必要去追求太平洋的詩化時間與歷史生成的氣場，而不僅僅是志書般的概述，這樣，才能讓太平洋浩瀚的時空與歷史氣象得以立體彰顯。

特邀點評：盧 輝

作者簡介

曾毓坤，大學時開始寫詩，以前學過測繪，心理學；現在還在求學，人類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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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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