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還敢嘴硬,那些盜我們國寶佛像的強盜
01
如何證明被盜海外的中國文物
曾經是中國的?
這是幾乎唯一被國際認可的證據圖錄
1906年-1936年間,那個積貧積弱的民國亂世,我們中國丟了太多國寶。
有些是海外列強的巧取豪奪——如大批文物探險隊來中國做「文物考察」,國之重器隨「考察」而消失。你看得見的有敦煌之斯坦因、伯希和,你看不見的有14省127地區之國寶重器,成為永遠無法歸國的「海外棄兒」。
這些「棄兒」也命運不一,有些被美國大都會、大英博物館等完好保存,如今國人還可透過玻璃展櫃瞥見其華夏容顏;更多的「棄兒」落入海外私人收藏秘藏,從此石沉大海,甚至連中國人自己都不知道這些文物曾是中國的。
陳寅恪嘆「吾國學術之傷心史」,如是而已。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斯坦因
到了和平年代,海外文物身份溯源與迴流,幾乎成了國際各大拍賣會的「公案」。然而問題來了,紅口白牙,如何證明蘇富比、佳士得等這些國際拍賣會上的文物,是中國被盜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本被國際認可的證據圖錄,就是1941年由日本法藏社出版、當時就轟動了國際學界、被梁思成和林徽因拿來當教材的扛鼎之作——《中國文化史跡》(原名《支那文化史跡》,作者為日本常盤大定、關野貞)。
這是一本什麼樣的「古董奇書」,我們稍後介紹。先來看這本「神書」幫中國追回的國寶謎案。
1906年攝於中國陝西西安石佛寺·白石釋迦如來像,後被偷運至日本,至今未歸。圖片來自中國畫報出版社「惜分飛」明信片《殘佛的沉睡:晚清民國時期中國佛像遺迹》
02
因為這本「古董奇書」
蘇富比「佛首」被證明是龍門被盜之物
國家文物局介入、拍品下架
2018年,大名鼎鼎的蘇富比拍賣行「佛首案」轟動一時——龍門石窟歷史上流失海外最大體量的佛首,因一本書而「破案」。
「美國當地時間9月12日上午,在紐約蘇富比拍賣行舉辦的《瓊肯:中國佛教造像》專場拍賣會拍品名錄上,出現的一件佛首石雕卻引發爭議——這件佛首與上世紀前半葉洛陽龍門石窟被盜的一座佛首高度相似。」
圖為2018年蘇富比拍賣圖錄上的佛首,蘇富比官方更是用了「恢弘巨作」來形容這件石雕
有文物愛好者懷疑此次拍賣的佛首,系龍門石窟1720窟的流失文物。據當時記者獲取拍賣會圖錄顯示,「該佛首石雕被斷代為唐代,高約70厘米,預估價達200萬到300萬美元,是此次專場拍賣會上預估價最高的一件拍品。」
圖錄中佛首細節放大。據蘇富比圖錄介紹,該拍品於1955年出現在法國通運公司的拍賣圖錄中,後被美國收藏家史蒂芬·瓊肯收藏
那麼,這個證據鏈是怎麼來的呢?
相關人員扒出了這本1941年的《中國文化史跡》,找到了關野貞於1920年代拍攝的龍門石窟「極南窟」大佛照片,其佛首與蘇富比拍賣行這尊佛首形象上高度吻合。(註:蘇富比圖錄中的佛首正面照雖然是平視角度,但從細節特徵上能找到高度吻合的地方。)
圖為1941年《中國文化史跡》之龍門極南窟佛首局部,該書近2000張珍貴文物圖片由中國畫報出版社從日本重金購得、修復並在國內重新出版,更名為《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12卷,中國「佛系」文化遺迹在晚清民國的打開方式(點擊鏈接閱讀文章)
左為1941年日本法藏社《中國文化史跡》之龍門極南窟圖片;右為如今龍門石窟1720窟現狀
以下為1941年《中國文化史跡》之龍門極南窟圖片,與2018年蘇富比拍賣圖錄的佛首細節對證。
證據對比1——螺髻的數量和排列一致
證據對比2——眉弓的結構、鼻尖處的白點坑、下巴右側的凹陷等,兩者都有
證據對比3——左耳垂的斷面,雖然是仰視和平視兩個不同的角度,但可以推測,也是高度吻合
除了影像資料意外,當時關野貞1920年代在龍門石窟對此佛像(尺寸、位置等)數據記錄,也成為文物溯源的重要資料。
「……龍門西山第21窟(古陽洞)以南有大量的唐代石窟。南端有石窟,暫且稱之為極南窟。洞窟寬15尺5寸5分,深11尺4寸,天井高約12尺5寸。後方中央有本尊跌坐於方座之上,但胸部以下盡遭破壞,只留下了豐滿美麗的面貌。像高約五尺,左右兩羅漢的頭部皆失,左方軀幹猶存……從此窟內部佛像的樣式看,估計是高宗時期的作品。」(關野貞文)
此段中文版資料,即為1941年日文版《中國文化史跡》關於該佛像記錄,後翻譯整理為《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蘇富比」佛首在1920年代影像全貌,摘自《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於2017年國內首次出版
由於證據鏈充足,最後國家文物局介入「蘇富比佛首」事件,這尊龍門被盜佛首被拍賣行下架,也成為龍門石窟歷史上流失海外最大體量的佛首案。
03
因為這本「古董奇書」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的彌勒石像
被證明源歸中國白馬寺的「鐵證」
「龍門佛首案」,僅僅是這本「古董神書」中2000多張珍貴文物圖片的故事之一。
下面這張圖片,拍攝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紅圈的這尊佛像源於何方?眼熟?
仔細看看,下圖紅圈圈的這尊彌勒菩薩,是不是很像?
摘自中文版《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第5卷P53頁
細節放大,左圖為波士頓美術館藏品,右圖為1906年關野貞在洛陽白馬寺拍攝的彌勒佛像——實為同一尊。
左圖為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右圖為1906年日本學者關野貞攝於洛陽白馬寺
相較於左圖中,波士頓美術館慘白的牆壁和現代燈光,右圖白馬寺的舊磚牆——這才是這尊北魏時期彌勒菩薩像的家。這張照片,也是這尊彌勒菩薩源於中國白馬寺的唯一憑證。
洛陽白馬寺彌勒像全影,攝於1906年,摘自中文版《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卷5
不僅是圖片證據,在1941年日文版《中國文化史跡》(中文版書名為《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中,日本學者關野貞於1906年詳細記錄了這尊彌勒菩薩像在白馬寺的尺寸、相貌、年代等重要數據,並在1941年出版該書時,明確指出此中國白馬寺彌勒像「被美國波士頓美術館」所佔。
「伽藍殿內原有最秀麗的石雕彌勒菩薩像,近年被偷,流失海外,現被美國波士頓美術館收藏。菩薩像高六尺四寸八分五厘,胴部特長,兩膝脛部過短,整體比例失衡嚴重,但面相溫雅,姿態修長,品味高尚,純真摯朴。從其相貌、衣紋樣式判斷,應為北魏時期作品(圖43)。(關野貞 文)」
細節放大。註:由於關野貞的日本學者身份,在描述諸多中國被海外所佔之文物時,用了中立態度的「收藏」一詞。在2017年中文版首次翻譯時,保留了關野貞的原作者口吻,以留存史料價值
04
涉及中國14省127個地區
被偷至海外
中國人自己都認不得的「文物棄兒」
無論是上文提到的「蘇富比佛首案」還是「波士頓美術館彌勒石像案」,能在全球重要拍賣行和博物館「露面」的中國文物,只是萬中存一的幸運兒。
還有大部分「不起眼」的被盜文物,被賣至海外私人藏家,甚至連中國人自己都不知道這些文物曾經是中國的。比如,西安香積寺石像事件,也從這本奇書開始。
下面這張圖片,是被偷運至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的天王像,在中國香積寺磚塔舊影,攝於1906年(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這也是這尊不起眼的天王像,曾在中國香積寺的唯一身份憑證。
香積寺小磚塔,中部為天王像,攝於1906年,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不僅僅有圖片證據,據1941年日文版《中國文化史跡》,關野貞在1906年還詳細記錄了當時這兩尊天王像在香積寺磚塔中的狀態:
「小磚塔有三層……初層的南面嵌插唐代石佛像,左右嵌插二天王石像,北面的壁間也安置了二天王的石像……皆顯初唐豪爽的風格。」「塔壁二天王照片是筆者關野貞1906年親自拍攝的。在那之後,二天王像被運往海外,如今歸美國波斯頓美術館所藏……」
香積寺小磚塔天王像細節,攝於1906年,圖片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那這組天王像是如何被運往海外的呢?是否因為民國戰亂期間,香積寺無人看管、管理鬆散呢?
據1906年關野貞《中國文化史跡》:「香積寺如今(1906)已廢,只存荒頹的佛殿和大小兩基磚塔。佛殿內除佛壇上安置著一尊小佛像以外,沒有任何東西。」
香積寺· 小磚塔,攝於1906年,可見當時一片荒涼,已被文物倒運埋下隱患。圖片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寺塔中裂,院宇荒涼,寺前壁上有畢彥雄撰《凈業禪師塔銘》……寺僧言,是塔上墜落者。」這是1906年時,日本學者關野貞在香積寺的考證。
1906年關野貞所攝,紅框之處,可見寺塔中裂。圖片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那麼,被盜運至美國的這兩尊天王像,到底珍貴在哪裡?據日本人關野貞在1906年的記載,「這塊石頭的下方刻有優雅別緻的天像……面貌之雄偉、姿勢之優美、鎧甲神服的刻線之細膩、力度之強勁、手法之流麗穩健,皆充分顯示出初唐的特質。」也就是說,關野貞非常明確地考證出,這兩尊天王像是初唐時期精品。
被盜天王像細節放大,可見大唐遺風。圖片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然而,如今走到西安香積寺,造像已空空如也。不知在美國安家的二天王像,是否會夢回大唐長安。又或許,時間太久,連夢裡也回不來故土了吧?如同古人悲嘆「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被盜天王像細節放大,圖片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05
這本「古董奇書」藏著
毀於「破四舊」
那些你再也看不到的、消逝的故鄉
除了追溯流失海外文物以外,這本「古董奇書」還有另一個淚點——毀於「破四舊」、那些你如今再也看不到的、已消逝的故鄉原貌——範圍囊括中國14省。
由於原書體量極其龐大、涉及中國127個地區,本文只以北京舉例(相對而言,北京的古迹保護算是好的,但也難逃一劫。其他省份的對比可見一斑)。比如,毀於「破四舊」的老北京東嶽廟,一場「迷信」的炸藥洗劫。
北京東嶽廟,攝於1920年代,圖片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下圖為1920年代的東嶽廟· 岱宗寶殿。據常盤大定與關野貞二人在1941年整理的《中國文化史跡》,東嶽廟岱宗寶殿「前邊琉璃坊,左右各建一牌坊。所有殿宇、門、廡、坊都用綠琉璃。邊門門楹朱紅,棟樑五彩繽紛。」
1920年代的東嶽廟· 岱宗寶殿,如今原殿已被毀、消逝。圖片來源《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史跡圖集》
圖為如今的岱宗殿,這是「破除迷信」特殊年代之後重修的。據載,1947年時,又有一批來自山西和東北的流亡學生住在廟裡,他們以破除迷信為名進行了大規模洗劫,更加重了東嶽廟的損壞程度。
今日的東嶽廟· 岱宗寶殿
更讓人痛心的是珍貴國寶塑像被砸(甚至被炸藥炸毀)。這是1920年代被日本人艷羨的東嶽廟元代塑像(要知道元代塑像其實傳世極少)——據1941年《中國文化史跡》,「廟內的神像據傳為元代雕塑名手劉元所塑……」日本人沒搬走的原因之一,就是這座塑像有點太沉了。
北京東嶽廟· 東嶽寶殿· 東嶽大帝,攝於1920年代,此像傳為元代雕塑名手劉元所塑,如今已被毀。
下圖是古今對比——辣眼睛的東嶽廟新塑像,蠟筆小新眉毛。據載,建國後,東嶽廟先是因為附近火藥廠的爆炸而被震碎了不少塑像,後來整座廟又被北京市安全局佔用,從而宣告關閉。直到1995年,北京市政府才決定恢復東嶽廟,廟中所駐機關全部騰退,並隨後建立了北京民俗博物館,於1999年正式對外開放。
如今,雖然我們已經意識到文物保護的重要性,東嶽廟已經被列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一。然而舊景已不再,那些被炸毀的元代塑像也無法再來。
06
這本「古董奇書」留下來
躲過了戰亂偷盜
卻沒躲過和平年代「毀容修復」的它們
除了我們消逝的故鄉,這本「古董奇書」還留住了我們再也看不到的故鄉文物。當時一大批文物古迹因為破四舊和文化運動被毀,是心痛;而如今文化復建工作開展後,重修「毀容」的古迹更是讓人心痛。北京碧雲寺的造像就是「災區」之一。
1920年代北京碧雲寺,源於《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古迹圖集》
下面兩張圖,同是碧雲寺哼哈二將。右圖為1920年元代版本,遒勁精美藝術造詣極高;左圖是如今新修復的,拙劣的泥塑和新刷的五顏六色彩漆,配著大白牙真的很嚇人……
下圖為細節放大圖。你看當時1920年攝的元代造像,肌肉線條清晰而暴起,望之儼然。古美如古人云,「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這才是藝術啊~
1920年攝的元代造像細節,源於《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古迹圖集》
再看下圖為如今的修復版本。
碧雲寺只是萬萬千萬慘遭「毀容」的例子之一。中國有多少文物,躲過了八國聯軍,躲過了日本人,躲過了破四舊,卻沒逃過和平年代被修復的厄運?
07
「古董」變「白菜」
為我們的孩子
從9800元/套到68元/盒
那麼,上面這本1941年由日本人出版的「古董神書」(《中國文化史跡》),在中國能看到?在2017年的答案是可以,就是太貴——
《中國文化史跡》的12卷全集,當時是用了「古董級別的價格」,由中國畫報出版社從日本重金購得,重新文字翻譯、圖片整理而得。
然而由於此書體量太大——說明文字粗略算來大概有80萬字,且所用日語也是近代日語,有點類似中國的半文半白的文體,翻譯難度極大。
且紙張上雜質、水漬較多,後期處理的人力物力成本極高。(據社長手記,「……設計師潘振宇又是一位虔誠之人,像供養佛菩薩那般仔細修圖,每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經常會收到設計師的微信,表達的基本一個意思:『我的眼睛快瞎了!』」)當時訂了9800元的定價,且只限量發行500套。
上市以後,收到了無數「真心喜歡、真心買不起」的評論。
基於此,耗費了大半年的功夫,我們終於把這套「古董奇書」,首批分了菩薩舊影、殘佛舊影、古迹舊影三個主題,做成了一組《惜分飛》系列明信片——每盒60張,它們是1906-1936年間中國14省消逝、流失文物最後的「遺照」。
《菩薩的微笑》,是從1906-1936年間中國消逝或流失海外的菩薩造像中,挑出了60張菩薩微笑表情的造像舊影。
囊括中國14省,除西藏、新疆等省、自治區外,除了你所熟悉的雲岡、龍門以外,還有大量你不知道、如今國內無從可見的珍貴菩薩像文物舊影,例如上文中提到的如今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的中國白馬寺北魏彌勒菩薩石像。
《殘佛的沉睡》,是從1906-1936年間中國消逝或流失海外的殘佛造像中,挑出60張藝術價值最高、最攝人心魄的殘佛舊影,基本上每一張背後都是一個故事,除了文中提到的龍門殘佛,還有中國陝西西安石佛寺·白石釋迦如來像,後被偷運至日本,至今未歸,等等不勝枚舉......
《古迹的消逝》,是從1906-1936年間中國消逝的古迹或流失海外的文物中,挑出了60張最具代表性的文化遺迹,包括消逝的古寺、古碑、古塔等遺迹舊影,重中之重是消逝的古建。
梁思成與林徽因在1930年代赴山西考察時,其實已經去晚了,很多古建已經被戰亂所毀,後來二人所講《中國建築史》時,這本「古董奇書」《中國文化史跡》就是二人最重要的古建參考資料,被裡那梁思成譽為「時至今日無出其右者」。
世間自有各種分飛,
而重情者惜之,
惜一刻便是一刻,
惜一生便是一生。
那些「分飛」的中國海外國寶,終於借著一本「古董奇書」和明信片,「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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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系《「惜分飛」系列明信片》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