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那些年》小小那

中國有個詞語叫「孝順」。在很多人心目中，「孝」「順」兩字是拆不開的，甚至，只有夠聽話，才算得上孝子。

《孝經》中有段對話，孔子的弟子曾參問：「從父之令可謂孝乎？」聽父親的話就是孝嗎？孔子回復了一大段，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父親若是不義的，孩子一味順從，那還叫孝嗎？可見有時候，孝與順，並不能自洽。孝，乃天經地義；順，卻當就事論事。

南宋歷史上，有位以「孝」聞名的皇帝——宋孝宗趙昚。他的孝行打動了許多人，不過比起他的孝行，更值得今人關注的是——他做到了一邊盡孝一邊活出自我。

一個養子的上位

趙昚的身份很特殊。他雖是宋高宗趙構欽定的皇位繼承人，卻並不是趙構親生的兒子。趙構唯一的兒子年幼夭折，後來趙構在戰亂中受到驚嚇，喪失了生育能力，所以到退位之時，只能從養子中挑選接班人。

趙昚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後裔，他天資聰穎，性情穩重，六歲被趙構選育宮中，十六歲被封為普安郡王，二十四歲被立為皇子，一路四平八穩。儘管如此，他卻並不是唯一的候選人——比他小三歲的恩平郡王趙璩，也是小小年紀就被趙構收養宮中，而且由於他乖巧懂事，更善於表現自己，所以要比趙昚更得父皇寵愛。

趙昚被養在宮中近二十年，一直未被確定太子名分。直到皇子的老師史浩提醒趙構：得儘快從二人中挑一個接班人，好讓天下安心啊。趙構這才開始對兩人展開考驗。

趙構先是布置作業，讓兩個皇子抄寫《蘭亭序》五百本。數日後，趙璩一字未寫，而趙昚寫了七百本進獻給皇帝。

不久，趙構又給兩個皇子各賜了十名宮女，過了一個多月，將宮女召回，發現趙璩的宮女全部被其染指，而趙昚的宮女都「完璧歸趙」。

經過這麼幾番考驗，趙構心裡也就有數了。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趙構正式立趙昚為皇太子，隨後主動退位，將皇位讓予趙昚，然後自己一身輕鬆地當上了太上皇。

而趙昚，也自此開始向世人展現出他最為人稱道的品質：孝。

孝宗之孝，名不虛傳

就在禪位當天，儀式結束後，趙構要回到自己養老的德壽宮。趙昚堅持冒雨扶輦送行，一直送到德壽宮門口，才在趙構的再三勸阻下回去。對於養子的這一舉動，趙構頗為動容，感慨道：「我託付得人，沒有遺憾了！」左右大呼萬歲。

即位之後，趙昚一有空就去德壽宮問安，還要求宰相帶領文武百官，每月去向趙構朝拜兩次，後來又改為五日一拜。此外，趙昚對於德壽宮的飲食起居、醫療衛生、出行儀仗等各方面都做了無微不至的安排，並詔令有關部門每月供給德壽宮緡錢十萬錢。可以說，趙構的晚年生活過得相當恣意舒適。

公元1187年，趙構以八十一歲高齡去世，年過六甲的趙昚痛哭不已，由於哀傷過度，連續兩天吃不下食物。悲傷之餘，他表示要為養父服喪三年，以盡人子之禮。百官五次上表，請孝宗回殿聽政，趙昚不為所動，堅持穿白布巾袍在內殿辦公，他還舉出古代帝王三年守孝而不廢國事的例子，說等附祭太廟後再聽從大臣的請求。然而附祭太廟後，趙昚仍然不聽，堅持要服完三年喪禮。公元1189年，尚在守孝期內的趙昚，索性傳位給太子趙惇，自己一門心思為父守孝。

對於趙昚的這些孝行，元人在修《宋史》時，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在《宋史·孝宗本紀》的最後，元人評價說，歷代以來，以養子的身份繼承皇位的，對待養父，沒有哪一個能做到像趙昚那樣的。還說宋人以「孝」作為趙昚的廟號，絕對是實至名歸。

孝而不順，堅守正道

誠然，趙昚是個大孝子，但他卻並不是「乖乖男」。

趙昚一上位，就推翻了父親的很多主張。趙構在位時，力主議和，迫害了以岳飛為代表的一批抗金忠良。而趙昚即位後的第二個月，便頒布詔令，為岳飛平反，追封岳飛為鄂國公，謚號「武穆」，並在西湖邊建立岳墳，供後人緬懷；他還削去秦檜的官號，將秦檜時期製造的冤假錯案，予以昭雪；他重新啟用主戰派，拜張浚為相，共商興復河山大計。

當時趙構雖已退位，但仍然經常干預趙昚的決策。尤其在處理與金朝的關係上，父子之間分歧很大。趙昚力主北伐，趙構不同意，一度氣得說道：「你小子能不能等我死了再干這些事？」

但是趙昚沒有動搖。隆興元年（1163年）五月，他任命張浚為北伐主帥，對金朝不宣而戰。宋軍於一月之內恢復靈壁、虹縣和宿州等地，威懾中原。可惜後來在金軍優勢兵力的反攻下，宋軍主將不和，軍心渙散，撤兵符離時遭到金兵的追截，損失慘重。宋廷不得不再一次與金議和。

這次和議主要達成了以下條約：

一、宋朝皇帝對金朝皇帝改稱臣為稱侄，國交平等，改詔表為國書；二、改「歲貢」稱「歲幣」，並將「紹興和議」商議的銀、絹各減五萬，為二十萬兩、匹；三、南宋割唐、鄧、海、泗、商、秦六州予金。

可以看出，與紹興和議相比，宋金雙方都做了一定的讓步。儘管北伐失敗，但這次和議，讓兩國維持了四十多年的和平，也讓南宋得到了難得的喘息。宋孝宗也開始把更多精力投放到內政上了。他勤儉自持，躬先表率，裁汰冗官，懲治貪腐，開言論之自由，重視農業生產，偏安一隅的南宋居然出現了幾十年的盛世光景，史稱「乾淳之治」。

「孝」的核心是「愛」

做孝子難，做皇家的孝子更難。因為他們要在「情」與「理」，「家」與「國」之間，尋得一份微妙的平衡。

其實宋孝宗與很多人一樣，有個不太完美的父親——他膽小懦弱，他冤殺岳飛，他寵信秦檜，他犯了很多愚蠢的錯誤……可他縱有再多不是，也終究是個仁厚慈愛的父親。所以當趙昚有朝一日站到了權力的巔峰，便極盡所有去報答這份恩情。不難想像，趙構能在那個時代活到八十多歲，一定離不開宋孝宗無微不至的關照。

但是，盡孝也是有邊界的。在一些重大決定上，宋孝宗並沒有一味順從父親。他有自己的堅持和任性。也正是這些堅持和任性，讓他甩開了父親的陰影和包袱，成就了南宋歷史上一段難得的盛世。

其實，無論在怎樣的時代，無論在怎樣的家庭——處理親子矛盾，都是一個永恆的課題。作子女的，應當學著去拿捏「孝」與「順」之間的平衡。而作父母的，也應當對成年子女學著放手。

早年李安導演拍完父親三部曲的《喜宴》之後，接受採訪時說了這樣一段話：

「與父母的關係，能夠彼此相愛就夠了，不必要製造一個階級觀念，小的一定要服從大的。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的一切你都要去尊重和接受，這是和平相處的一個基準。我覺得『孝順』是一個過時的觀念，現在我不會教小孩去『孝順』，只會教他去『愛』。」

當然，不是每個家庭都有如此開明的氛圍，但是我們至少應該明白一點：孝的核心，源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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