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繪藩屬進貢的《皇清職貢圖》

文史 04-18

絢繪衣冠廣述懷來—皇清職貢圖冊頁本淺析

作者：徐建霞

乾隆時期，清朝的統治地位已經穩固，不再有大規模的反清戰爭，逐步建立了對邊疆各民族地區有效的管理方式。社會經濟得到了恢復和發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清朝的財政收入不斷增長，對外交往也日益增多。中國的統治者歷來有繪製《職貢圖》傳統，清朝是中國歷史上版圖最大、包含民族最多的一個王朝，所繪製的《皇清職貢圖》也是中國歷史上繪製時間最長、流布範圍最廣的《職貢圖》。

一、《皇清職貢圖》編纂始末

圖1 冊頁本職貢圖第一冊封面

《皇清職貢圖》的繪製肇始於乾隆十五年（1750年）八月十一日。這一天，四川總督策楞接到大學士傅恆寄來的上諭，命其將所知「西番、玀玀男婦形狀，並衣飾服習，分別繪圖注釋」。第二年六月初一日，乾隆皇帝頒布上諭，命大學士傅恆主持《職貢圖》的繪製工作，繪製範圍已經從乾隆十五年四川的「西番、玀玀」擴大到「沿邊各督撫，於所屬苗瑤黎獞，以及外夷番眾」，繪製方式是各地方督撫分別繪製，然後送到軍機處匯總。同年八月，軍機處將統一的「番圖」二式下發給策楞，令其照式繪圖，再送交軍機處匯呈。統一「番圖」樣式，為後期《職貢圖》的整理工作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記載，《皇清職貢圖》完成於乾隆二十二年。此後又經四次增補。有冊頁本、彩繪本、寫本、刊本，各本間略有差異。

冊頁本是各省進呈的「番蠻圖樣」總匯。

彩繪本有一正兩副本。畏冬《皇清職貢圖的創製始末》、祁慶富《皇清職貢圖的編繪與刊刻》中考證彩繪本正本應完成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分為四卷。卷一的畫師為丁觀鵬，卷二的畫師為金廷標，卷三的畫師為姚文瀚，卷四的畫師為程梁。北京故宮乾清宮原藏正本已佚，一副本尚在。原藏避暑山莊的彩繪本（謝遂的摹繪本）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由於正本已不存，因此這兩本亦可統為「彩繪本」。乾隆皇帝在彩繪本第一卷前題詩，將此圖定名為《皇清職貢圖》，並分別為每卷撰額。又命大臣劉統勛、梁詩正、劉綸、金德茂、董邦達、錢維城等作恭和詩，傅恆、來保等撰跋，分題於第一卷後幅，第二、三、四卷前後幅。

此外，還有完成於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八月的文淵閣四庫全書寫本（下稱「寫本」），和刻於乾隆年間的刊本（下稱「刊本」）。

依據的版本不同，《皇清職貢圖》內容和卷次也略有出入。彩繪本總共301幅圖，以省為編排順序。每幅圖繪男女各一人，側重描繪各國及各民族的男女外貌、服飾，圖像上方有滿漢合璧的文字圖說，對所繪圖像進行補充說明。寫本和刊本將彩繪本的每一卷拆分為兩卷，共八卷。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彩繪本完成之後，曾經四次增補，彩繪本增加11幅圖，增補的內容插入相應的位置；寫本和刊本各增加18幅圖，單列一卷，為卷九。寫本和刊本均將彩繪本的一幅圖拆分為兩幅圖，即男女別幅，總計598幅，並只有漢文圖說，沒有滿文圖說。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第四次增補的內容「巴勒布大頭人並從人即廓爾喀」，寫本、刊本缺第四次的增補內容。

二、《皇清職貢圖》冊頁本

冊頁本是各省進呈的「番蠻圖樣」總匯。據此可對《皇清職貢圖》的編纂過程及內容有更清晰的了解。法國國家圖書館藏《皇清職貢圖》冊頁本，存四冊，分別為第一、二、三、七冊，絹本彩繪。每冊的封面為木板。

圖2 冊頁本職貢圖卷首鈐「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之寶」「八征耄耋之寶」

圖3 冊頁本職貢圖卷首鈐「圓明園寶」

1.冊頁本現貌

第一、二、七冊的封面木板上分別刻有豎排「職貢圖」三字，下面橫排分別刻有「一冊」「二冊」「七冊」（圖1）。第三冊封面木板上無字。每冊前兩頁扉頁為黃地灑金絹，第一頁中間鈐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之寶」「八征耄耋之寶」（圖2），第二頁中間鈐有「圓明園寶」（圖3）。

第一冊「圓明園寶」印後為乾隆的御筆題詩：

累洽重熙四海春，皇清職貢萬方均。書文車軌誰能外，方趾圓顱莫不親。那許防風仍後至，早聞干呂已咸賓。塗山玉帛千秋述，商室共球百祿臻。詎是索疆恢此日，亦惟謨烈賴前人。唐家右相堪依例，畫院名流命寫真。西鰈東鶼覲王會，南蠻北狄秉元辰。丹青非為誇聲教，保泰承庥慎拊循。

圖4 冊頁本職貢圖第一冊乾隆辛巳御制詩

圖5 冊頁本職貢圖第一冊乾隆十六年上諭

乾隆辛巳（1761年）秋御題（圖4）。

後面鈐有乾隆兩方印「惟精惟一」「乾隆宸翰」。

彩繪本也收錄了這首乾隆御制詩，並且成為彩繪本完成的標誌。眾多學者均認為彩繪本《皇清職貢圖》完成於乾隆二十六年（辛巳，1761年），從而認為《四庫全書總目》撰寫的《皇清職貢圖》題要中「告成於乾隆二十二年」是不足採信的。

後一頁為乾隆十六年（1751年）六月初一日頒發的向全國各地方總督推廣繪製《職貢圖》的上諭（圖5）。

後兩頁為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傅恆的奏摺（圖6），錄如下：

欽惟皇上德威遠暢，淳化殷流，梯山航海之區，悉通聲教，鑿齒雕題之眾，咸隸版圖，一統之盛，自漢唐以來未之有也。臣等前奉諭旨，將各省番蠻圖樣，匯辦總圖。當即派員承辦，敬成《職方會覽》一部，共繪圖五百五十幅，計十二冊，分為上下二函，內將朝鮮等外藩諸國列為首冊，其餘番蠻各以省分次序，所有部落沿革、風土習俗俱就各該省督撫等查送原文刪纂，復按《大清一統志》《文獻通考》及史傳諸書，酌加考證，各著圖說書於左方，務期簡明該括，不致繁冗。至於各番蠻內有同一種類而兩處互見，或同一部落而族姓偶殊，則俱酌量刪併，用省重複，並即聲敘於圖說之內，以便披閱。今裝潢完竣，謹進呈御覽，臣等實深慶忭之至。謹奏。

乾隆二十二年正月初十日，大學士忠勇公臣傅恆，吏部尚書臣汪由敦，內閣學士臣阿桂，順天府府丞臣申甫，戶部郎中臣安福，內閣侍讀臣額爾景額，兵部主事臣本忠，內閣中書臣顧雲，內閣中書臣王日杏，方略館謄錄舉人臣夏秉衡。

其後為「朝鮮國夷官官婦」圖像（圖7）。在夷官像右上方有漢文圖說，在官婦像左上方有滿文圖說。

第一冊卷末有劉統勛的恭和詩。

第一冊內容從「朝鮮國夷官」開始，至「亞利晚國夷人」止，37類，男女分圖，收圖64幅，即彩繪本第一卷上半部分，寫本、刊本卷一。

圖6 冊頁本職貢圖第一冊傅恆奏摺第1頁

圖7 冊頁本職貢圖第一冊朝鮮國夷官官婦

第二冊卷首「圓明園寶」印後為梁詩正恭和詩，其後為「西藏所屬衛藏阿里喀木諸番民」。大臣劉綸的恭和詩不在卷末，而在土爾扈特的御識之前。

第二冊從「西藏所屬衛藏阿里喀木諸番民」至「景海頭目先綱洪」，共33種，男女分圖，共64圖，即彩繪本第一卷下半部分。從「西藏所屬衛藏阿里喀木諸番民」至「肅州金塔寺魯古慶等族回民」共23種，46圖，是寫本、刊本的卷二，其中「巴勒布大頭人並從人既廓爾喀」一圖，寫本、刊本均不見此圖。從「愛烏罕回人」至「景海頭目先綱洪」共10種，18圖，是寫本、刊本卷九。

圖8 冊頁本職貢圖第七冊錢維城恭和詩

圖9 冊頁本職貢圖第二冊哈薩克頭目頭目婦

第三冊卷首「圓明園寶」印後為金德瑛的恭和詩，卷末為董邦達恭和詩。從「關東鄂倫綽」至「永順保靖等處土人」共28種，56圖，即彩繪本第二卷上半部分，寫本、刊本的卷三。

第七冊卷首「圓明園寶」印後為錢維城的恭和詩（圖8），卷末為竇光鼐的恭和詩。從「雲南省雲南等府黑玀玀」至「永昌府西南界縹人」共36種，72圖，即彩繪本第四卷上半部分，寫本、刊本的卷七。

每個大臣的恭和詩後面都鈐有該大臣的印兩方。

2.冊頁本與彩繪本、寫本、刊本的對比

依據上文所述，《皇清職貢圖》最初稱為《職方會覽》，完成於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初，《四庫總目》撰寫的「告成於乾隆二十二年」是可信的。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皇清職貢圖》的四卷彩繪本完成，改名為《皇清職貢圖》。冊頁本是各省上交軍機處的「番圖」匯總，軍機處將統一的「番圖」式樣發給各省，各省繪好圖之後，匯總至軍機處，是非常珍貴的原始資料，滿漢文圖說是在匯總時重新撰寫錄上去的。

冊頁本《皇清職貢圖》在乾隆二十二年初時應是這樣一種狀態：裝訂成冊12冊，分為上下兩函，稱為《職方會覽》。卷首有乾隆十六年的上諭，其後為乾隆二十二年傅恆的奏摺，收圖550幅。

在冊頁本第二冊中，有以下10種，20圖：哈薩克頭目、哈薩克民人（1757年）、布魯特頭目、布魯特民人（1758年）、烏什庫車阿克蘇等城回目、烏什庫車阿克蘇等處回人（1758年）、拔達山回目、拔達山回民（1759年）、安集延回目、安集延回民（1759年）,這10種的圖說中所提及的年代都晚於乾隆二十二年，並且各族的「民人」「回民」等僅有圖，無圖說（圖 9、圖10）。這10種20幅圖應繪於乾隆二十二年的《職方會覽》完成之後，並且完成於乾隆二十六年彩繪本完成之前。

圖10 冊頁本職貢圖第二冊哈薩克民人民人婦

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至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對彩繪本和冊頁本《皇清職貢圖》進行四次增補（見表1），增補之後，如果冊頁本的內容和彩繪本的內容保持一致的話，那麼彩繪本收圖301幅，冊頁本應收圖600幅。

表1 :冊頁本，彩繪本的謝遂摹本、寫本、刊本對比表：

將冊頁本與乾隆二十六年完成的四卷彩繪本《皇清職貢圖》進行比對，發現冊頁本在乾隆二十二年完成的550幅應是彩繪本與寫本的底本。乾隆二十二年至二十八年和其後四次的增補圖應是冊頁本與彩繪本同時完成的。乾隆二十六年彩繪本完成之後收圖290幅，如果冊頁本將彩繪本的圖像男女別幅，應收圖580幅，而不是冊頁本原有的550幅，這說明冊頁本《職方會覽》完成之後，冊頁本和彩繪本兩者同時進行了內容擴充，例如冊頁本第二冊就擴充了10種20圖。

由「整欠頭目先邁岩第」和「台灣大傑巔等社熟番」等圖說可知，寫本與刊本內容相一致，寫本應是刊本的底本。

另外冊頁本第三冊「淡水右乃武生番婦」圖（圖14）的右下角有按「謹按：台灣生番向由該督撫圖形呈進者，乾隆五十三年福康安等追捕逆匪林爽文、庄大田，各生番協同擒剿，傾心歸順。是年冬，番社頭目華篤哇哨等三十人來京朝貢，並記於此。」此按與彩繪本謝遂摹本相同。而寫本與刊本中都沒有，由於刊本是以寫本為底本，因此可以斷定刊本應刊刻於乾隆四十三年至五十三年（1778～1788年）之間。

表2 :《皇清職貢圖》編纂年表

3.冊頁本的圖像順序及裝裱問題

冊頁本所存四冊和彩繪本的編輯體例都是以省為編排順序，而寫本和刊本卻有一個增補卷卷九，這是為什麼？

冊頁本第二冊的內容可以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為「西藏所屬衛藏阿里喀木諸番民」至「肅州金塔寺魯古慶等族回民」，這是寫本、刊本卷二的內容；第二部分從「愛烏罕回人」至「景海頭目先綱洪」，這是寫本、刊本卷九的內容。如果彩繪本與寫本均以冊頁本為底本，為什麼彩繪本的內容順序與冊頁本相同，而寫本的內容順序與冊頁本不同呢？可以想像一下，乾隆二十六年《皇清職貢圖》的彩繪本完成之後，乾隆皇帝題寫書名，並寫了御制詩，大臣也寫了恭和詩，彩繪本和冊頁本的載體形態一定裝裱完整，卷次分明的畫卷和冊頁，從乾隆二十八年至乾隆五十五年，冊頁本增補了20幅圖，彩繪本增補了11幅圖，這些圖最初應是補在卷末的，而不是按省排列的。如乾隆二十八年初，西北地區的愛烏罕、哈薩克諸回部前來入貢，《各作成做活計清檔》（如意館）載：「李文照面奉旨，愛烏漢等男女十人，續《職貢圖》卷尾，著丁觀鵬畫。冊頁後十頁，亦照手卷續上。」這表明乾隆二十八年第一次增補的圖並不按省排列的，而是續補在彩繪本和冊頁本的卷末。第二次和第三次增補也應是補在第一次增補之後。寫本完成於乾隆四十三年，寫本應是以冊頁本為底本，寫本卷九的內容是冊頁本與彩繪本前三次增補的內容，寫本體現了當時冊頁本的內容順序：三次增補內容均附在卷末。

但是目前我們看到的冊頁本的內容卻是：所有增補內容按省排列，插入卷中。目前所見冊頁本的內容應是經過重新排序，再裝裱成的。第四次增補的位置就不一樣了，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各作成做活計清檔》（如意館）載「著賈全往看巴勒布大頭人二名臉像，默記繪畫」，畫成之後「著續入《職貢圖》手卷第一卷內……其冊頁一份應續入一開」。為什麼前三次的增補是在卷末增補，而第四次的增補是按省「續入」卷一呢？合理解釋應該是此時冊頁本和彩繪本的內容已經重新排序並裝裱。

冊頁本的卷首鈐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之寶」「八征耄耋之寶」。「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刻於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乾隆77歲生日之時。「八征耄耋之寶」刻於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乾隆80聖壽時。或許冊頁本和彩繪本《皇清職貢圖》在乾隆五十五年之前重新裝裱，將增補內容按省排列，並在卷首鈐上印章。這就是第四次增補的內容要「續入」卷一的原因了。

卷首還鈐有「圓明園寶」，表明冊頁本原存放於圓明園。也許冊頁本是在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流出中國的。

三、《皇清職貢圖》冊頁本的價值及其他

圖11 冊頁本職貢圖第一冊暹羅國夷人夷婦

圖12 彩繪本謝遂摹本暹羅國夷人夷婦

圖13 影印乾隆刻本暹羅國夷人夷婦

冊頁本《皇清職貢圖》是由各地督撫繪好之後，匯總到軍機處而成，因此是乾隆時期第一手的關於民族、民俗、服飾的資料。比如圖15是關東奇楞，今鄂倫春族，圖說記「男女衣服皆鹿皮、魚皮為之」，由圖可知，男女的外衣都由獸皮製成，褲子由魚皮製成，獸皮接縫處的線頭、獸皮邊緣的獸毛、魚鱗的印記在圖中清晰可見。圖16為西藏所屬補嚕克巴番，圖說記「婦女盤發後垂，加素冠，著紅衣，外系花褐長裙，肩披青單，項垂珠，石纓絡圍繞至背」。圖17為關東恰喀拉，今赫哲族，圖說記「男女俱於鼻傍穿環，綴寸許銀銅人為飾」，以圖對照，鼻環及銀銅人清晰可見。圖18是彰化縣內山生番，今高山族，圖說記「番婦針刺兩頤如網巾紋」，由圖中可以看出，從耳根下的臉頰至嘴唇上下都被針刺過。高山族中的泰雅人和賽夏人婦女有黥面的習俗。

圖14 冊頁本職貢圖第三冊福建淡水右武乃生番婦

中國國家博物館「瑞犬納福―戊戌新年館藏文物展」中，有兩件冊頁本展品，名稱為《廣輿勝覽》，其中一頁是「七姓―赫哲」，另一頁是「彰化縣大肚等熟番―彰化縣西螺等社熟番」，共4幅圖，所繪之圖與《皇清職供圖》中同名圖極為相似，展品圖中的文字亦與《皇清職供圖》相同圖的漢文圖說一致。初步判斷，該展品當為《皇清職貢圖》的另一個冊頁本。此冊頁本與冊頁底本不同，此冊頁本為男女合圖，且僅有漢文圖說，無滿文圖說，冊頁底本為男女分圖，有滿漢文圖說。此展品為何稱為《廣輿勝覽》，與《皇清職貢圖》有什麼關聯？需要更多資料更一步考證。

注釋：

《宮中檔乾隆朝奏摺·第一輯·元年正月至十六年十一月》，台北故宮博物院編輯，1982年，第910頁。

庄吉發校注《謝遂〈職貢圖〉滿文圖說校注》，台北故宮博物院，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