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需要堅定不移地致力於見證，即使是在最困難的情況下」
記者 | 許詩雨
編輯 | 陳 銳
標題這句話，來自普利策獎評委會負責人Dana Canedy。2019年普利策新聞獎頒獎儀式上，她將其送給一篇今年未能獲獎的報道：帕克蘭中學槍擊案發生後發出的一份訃告。訃告由學生報紙《The Eagle Eye》刊發。
普利策獎評委會負責人Dana Canedy在頒獎典禮現場演講。
當地時間4月15日，2019年普利策新聞獎在哥倫比亞大學揭曉。
普利策獎是一個美國範圍內的新聞類獎項，如今已成為美國新聞界的最高榮譽獎項。它誕生於1917年，根據美國報業巨頭約瑟夫·普利策的遺願設立。
普利策有一句名言：「倘若一個國家是一條航行在大海上的船隻，新聞記者就是站在船頭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觀察一切，審視海上的不測風雲，並及時發出警報。」——這句話體現了普利策的新聞觀，在日後也成為許多新聞人的工作格言。
今年的普利策新聞獎依然延續了這種「瞭望」和「監督的精神」。
多篇關於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報道出現在獲獎名單中。
《紐約時報》因一篇歷時18個月才完成的，關於特朗普巨額財富來源的長篇調查報道獲得了解釋性報道獎。報道揭示特朗普並非白手起家，他的財富來自繼承父親的遺產，不過使用涉嫌逃稅的方式收入自己口袋。該報道的第一作者David Barstow今年56歲，已有30多年的媒體從業經歷。
紐約時報相關報道。
《華爾街日報》因報道了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涉嫌給兩名被懷疑與他有染的女子封口費而獲得國內報道獎。
《華盛頓郵報》的評論家Carlos Lozada通過一系列關於特朗普和美國政府的書評而獲得了批評寫作獎。
自由漫畫家Darrin Bell則憑藉創作諷刺特朗普系列漫畫得到評論性漫畫獎。
Darrin Bell創作了大量諷刺特朗普的漫畫。
不只是監督總統，美國媒體一直在挖掘美國社會方方面面的問題。
有三個獎項頒給了報道美國移民困境的媒體。《紐約時報》的Brent Staples憑藉關於美國移民史的系列報道獲得社論寫作獎。
除了表彰在國內完成監督使命的媒體和媒體人，普利策獎今年還向另一些不在美國本土工作的媒體人致以了敬意，例如包括土耳其疑似被沙特刺客殺害的《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卡舒吉。
路透社記者Wa Lone和Kyaw Soe Oo分享了今年的國際報道獎。這兩名記者在最前方報道了緬甸西部的羅興亞人人權問題，但也因此在緬甸被該國政府關押超過一年。
路透社記者Wa Lone和Kyaw Soe Oo（圖中戴手銬的二人）。
隨著年度優秀報道的推出，關於媒體的困境又一次擺上了討論席。
上述獎項背後所透露出的政府的壓力、保守勢力的抵抗等外部環境對新聞人的挑戰是一方面，同樣嚴峻的還有媒體產業自身的困境。
在普利策官網首頁，2019年獲獎名單的正下方，便是一篇關於「為什麼美國人不再相信媒體」的討論。
調查公司蓋洛普於1972年開始提出這個問題，自1997年以來更是每年一問。歷年的調查結果顯示，因為受到廣泛稱讚的對越南和水門事件醜聞的調查報道，美國人的對媒體的信任和信心在1976年達到最高點，為72％，但自1990年代後期和進入新世紀的前幾年，美國人對媒體的信任緩慢而穩定地下降。自2007年以來，它一直低於平均水平。
《為什麼美國人不再相信媒體》中引用的蓋洛普調查數據。
隨著近年來大眾媒體的爆炸式增長，尤其是博客、視頻博客和社交媒體的盛行，美國人開始譴責新聞業的標準降低。當意見驅動的寫作變得像常規時，人們自然會擔心對報道標準並不嚴格的媒體機構的工作。
那麼，那些對報道標準尚算嚴格的媒體機構呢？關於傳統媒體衰落已經無需再列太多數據證明。單看美國的數據，皮尤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大約有3.2萬個報紙記者崗位在過去幾年消失——這背後意味著媒體的倒閉、版面的裁撤。很多美國人難以察覺這種變化，因為這些消失的崗位大多來自本地媒體，它們實在太小了。
CNN、BBC等大新聞機構關注大問題固然重要，但本地媒體也有其價值。今年普利策獎最重磅的獎項「公共服務獎」就授予了一份地方性報紙《南佛羅里達太陽哨兵報》。
《南佛羅里達太陽哨兵報》員工得知獲獎後相擁慶祝。
這份報紙所在的佛羅里達州帕克蘭去年曾發生過一起校園槍擊事件，有17人在事件中死亡，另有17人受傷。該報通過深入調查，最後發現悲劇與教職人員的失職密不可分。
獎項頒發的同時，普利策獎官網還發表了《本地新聞爭取生存》的文章，再次強調了本地媒體的價值：大機構對地方的關注不可持續，調查的深入性有時未必比得上本地媒體。
但殘酷的市場持續在淘汰這些報道地方新聞的小媒體，背後原因其實是長期以來媒體經營模式的不暢和市場規模的縮減。
長久以來，媒體主要依靠訂閱和廣告獲利，但如今分眾的媒體環境不僅削弱了媒體的話語權，也減弱了媒體的盈利能力。
「我們必須找到一個有效的財務模型。」《本地新聞爭取生存》的作者認為，媒體不能徹底消失，因為新聞對社會有價值，對民主有必要。
你可以明顯感受到媒體的積極轉型。歐美媒體幾乎沒有一家不開通Facebook、Twitter、YouTube、Instagram等社交媒體賬戶，在國內，媒體兩微一端策略以及尋找新媒體分發渠道也是必備。
多做嘗試沒有錯。但普利策獎的獲獎名單表明，真正好的報道依然在用傳統的方式記錄，也就是新聞的本質沒有變。
另一方面，縱使記者人身安全得以保障，媒體經營尚能支撐，新聞媒體仍有一個躲不過的現實困境：讀者的需求。好新聞和人們愛看的資訊可能是兩個維度的產品。當人們只想尋求配合情緒而對真相缺乏興趣時，專業新聞的價值會被削弱，或是被社交媒體（自媒體）以低成本的形式瓜分。
「人們對媒體的信任會影響他們尋求什麼樣的新聞。社交媒體（自媒體）看似蓬勃，但其實也在增加著人們獲取準確消息的成本。「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們生活的時代信息如此混亂。人們需要值得信賴的專業人士來幫助他們弄清楚什麼是真的，什麼不是。」《為什麼美國人不再相信媒體》的作者如此寫道。
所以你看，即使在新聞專業主義最為發達的國家，這些困境依然沒有解決。
好的一面是，每年都有優秀的報道獲得普利策獎，好故事的誕生沒有停下來，值得報道的事件也沒有減少，對真相的追尋也沒有停止。
對於新聞從業者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守。「新聞界將會一直存在下去，正如開國元勛們所深諳的那樣，沒有新聞，就沒有民主。本著他們的精神，今年的獲獎者再次體現了這個崇高職業的最高原則和堅定不移的理想。」Dana Canedy在為頒獎儀式致辭時說。
2019年普利策新聞獎獲獎名單
公共服務獎
獲獎者：《南佛羅里達太陽哨兵報》
揭露了佛羅里達州帕克蘭市馬喬里·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槍擊案發生後，學校和執法官員的失職。
突發新聞報道獎
對賓夕凡尼亞州匹茲堡生命之樹猶太教堂的槍擊案件做了身臨其境的、富有同情心的報道，捕捉到了槍擊案後該社區的痛苦和復原力。
調查性報道獎
獲獎者：《洛杉磯時報》的MattHamilton、Harriet Ryan和PaulPringle
Matt Hamilton
Harriet Ryan
Paul Pringle
對於南加州大學的婦科醫生被指控作了報道，涉事醫生被指控在25餘年中侵擾了數百名年輕女性。
解釋性報道獎
獲獎者：《紐約時報》的David Barstow、SusanneCraig和Russ Buettner
David Barstow
Susanne Craig
Russ Buettner
報道對特朗普的財務狀況做了長達18個月的調查，揭穿了他聲稱憑自身努力創造財富的謊言，並揭示了商業帝國頻頻發生的偷稅漏稅行為。
本地報道獎
獲獎者：美國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魯日的《倡導者》
報道描述了路易斯安那州包括吉姆·克勞法在內的法律歧視性定罪系統，該體系使得該州法院在陪審團沒有達成共識的情況下，就能夠將被告送進監獄。
國內報道獎
獲獎者：《華爾街日報》
揭露了特朗普在競選期間，秘密賄賂兩名聲稱遭其騷擾的女性金錢一事，並且揭露了促成這一交易的特朗普支持者網路，引發了公眾對於刑事調查和彈劾特朗普的呼籲。
國際報道獎
獲獎者：美聯社的Maggie Michael, Maad al-Zikry和Nariman El-Mofty
Maggie Michael
Maad al-Zikry
Nariman Ayman El-Mofty
這是一個長達一年的系列文章，詳細介紹了葉門戰爭的暴行，包括盜竊糧食補助、使用童子軍和虐囚。
獲獎者：路透社的工作人員
和為報道做出重要貢獻的Wa Lone與Kyaw Soe Oo
Wa Lone
Kyaw Soe Oo
報道專業地揭露了在緬甸那場對羅興亞穆斯林系統性的驅逐和屠殺中，軍方和當地的佛教信徒都有脫不開的干係。這系列勇敢的報道甚至令記者遭牢獄之災。
特稿寫作獎
獲獎者：非盈利新聞機構Propublica的Hannah Dreier
Hannah Dreier
通過一系列有力的、貼切的敘述，報道描繪了紐約長島薩爾瓦多移民的境遇。他們的生活因政府拙劣打壓跨國犯罪團伙MS-13而支離破碎。
評論獎
獲獎者：《聖路易斯郵報》專欄作家Tony Messenger
Tony Messenger
用一系列專欄文章揭露了在密蘇里州因輕罪被起訴的農村貧困人口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他們被要求支付難以承受的罰款，或直接被送進了監獄。
批評獎
獲獎者：《華盛頓郵報》的Carlos Lozada
Carlos Lozada
在廣泛翻閱審查政府和美國經驗的書籍後，以熱情和仔細犀利的分析寫出了優秀評論和散文。
社論寫作獎
獲獎者：《紐約時報》的Brent Staples
Brent Staples
社論以非凡的道德明確性描繪了處在美國國家歷史的一個極端時期的美國種族斷層線。
社論漫畫獎
獲獎者：自由撰稿人Darrin Bell
Darrin Bell
關注被剝奪權利社群的相關議題，以精美而大膽的編輯漫畫展現圍繞特朗普政府的政治動蕩中的謊言、虛偽與欺詐。
突發新聞攝影獎
獲獎者：路透社
通過生動而震撼的視覺語言敘事展現了從中美及南美遷移到美國途中移民們的緊張、絕望與悲傷。
專題攝影獎
獲獎者：《華盛頓郵報》的Lorenzo Tugnoli
Lorenzo Tugnoli
講述了發生在葉門的大饑荒，用圖像呈現了美麗、平靜與破壞的相互交織。(該組照片最初申報的是突發新聞攝影獎，由評審團決定移至專題攝影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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