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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佬炮戰不行,但在談判桌上卻是老奸巨猾

深度

摘要:炮打「紫石英」號之後,「紫石英」號被困在長江里,如何解決這個燙手的善於,解放軍和英國海軍展開了一場馬拉松式的他談判,英國佬炮戰不行,但在談判桌上卻是老奸巨猾。

圖9:英艦上展開的米字旗

(接上篇)

炮打「紫石英」號之後,「紫石英」號被困在長江里,如何解決這個燙手的善於,解放軍和英國海軍展開了一場馬拉松式的他談判。

燙手的山芋

武力救援「紫石英」號的努力徹底失敗後,英國政府自然得放下顏面尋求其他途徑了。更確切地說,外交努力其實很早就已開始了。4月20日也就是「紫石英」號與解放軍炮戰之後不久,英國駐北平(今北京)總領事包士敦(Buxton)就開始設法聯繫中共。但是由於包士敦是駐中華民國的北平總領事,而不是駐中華人民共和國(雖然此時還未正式建立)的總領事,根據中共「各國凡是與國民黨政府有外交關係的,在與我建立正式的外交關係之前,我方不予以承認」的原則,包士敦只不過被視為一名普通的英國僑民,所以根本無法與中共相關人員進行交涉,萬般無奈下,他只好通過郵局寄了一封致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的信,要求「下達最緊急的命令致揚子江之貴軍部隊,以保證英國三艘軍艦的安全。」這封信確實被朱德收到,並於22日轉呈毛澤東,中共高層判斷這是一樁偶然事件,但是卻無法將處理方案通知包士敦,中央軍委致電渡江戰役總前委:「……只要其不向我開炮及不妨礙我渡江,我亦不要攻擊他們」,這一態度比21日18時的電報還要緩和與謹慎,等於默許了英艦在長江的存在,給予英艦最充分的安全保證。但是渡江戰役總前委收到這份電報時已經是4月22日,與「倫敦」號的炮戰已經結束。

隨著媒體對事件的報道,全世界都為這次炮戰所震驚。英國國內一片嘩然,很多像梅登這樣依舊沉湎於大英帝國昔日榮耀的人都難以接受,4月26日英國首相艾德禮(Clement Attlee)在議會中聲稱:「英國軍艦有合法在長江中行駛執行和平使命的權利,因為已經得到國民黨政府的許可。」前首相丘吉爾則公然叫囂派2艘航空母艦到遠東,實行武力的報復。但是更多理智的人認為英國軍艦在中國內河的航行權已經為1943年的新條約所廢除,而且在解放軍大舉渡江之際,派出軍艦進入兩軍對峙的長江,本身就是極端冒險的行為。正如下院議員羅伯茲所說:「在解放軍強渡長江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前幾小時,政府批准2艘軍艦在長江內上行下駛,這顯然容易激起正在待命渡江的解放軍的憤怒。」對於英國政府來說,雖然是解放軍先開的炮,但是在大戰之前進入戰區,還是中國的內河,自然與理有虧。而且英國在中國還有大量經濟利益和香港問題,要與即將取得全國政權的中共交惡,絕非理智之舉。

圖10:英國首相艾德禮

但是如何使「紫石英」號順利脫離困境,又不失堂堂大英帝國的顏面,那可真是個燙手的山芋啊!

中共方面,本來最擔心美國的軍事介入,沒想到先冒頭的卻是英國。最初不清楚英艦的企圖,在了解到僅是一場偶發事件,而非支援國民黨軍阻撓解放軍渡江後就希望比較低調地解決,這才有了「不開炮不妨礙亦不攻擊」的方針。但是在得知「倫敦」號與解放軍又發生新的炮戰,並造成解放軍傷亡252人的情況,特別是由於葉飛報告英艦先開炮,毛澤東遂改變了初衷,並為新華社起草了《抗議英艦暴行》的社論:「英帝國主義的海軍竟敢如此橫行無忌和國民黨反動派勾結在一起,向中國人民和人民解放軍挑釁,闖入人民解放軍防區發炮攻擊,英帝國主義必須擔負全部責任」。

當丘吉爾色厲內荏的講話發表後,毛澤東又起草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發言人為英國軍艦暴行發表的聲明》予以駁斥,並要求「英國、美國、法國在長江、黃浦江和在中國其他各處的軍艦、軍用飛機、陸戰隊等項武裝力量,迅速撤離中國的領水、領海、領空。」

表面上著這個山芋越來越燙手,但實際上就在口水大戰的背後,雙方都不想擴大事態,都希望儘快解決。4月23日,中央軍委指示三野:「……請粟(粟裕,三野副司令員)張(張震,三野參謀長)加強江陰方面之炮火封鎖,一使敵海軍不能東逃,二不能使英艦西犯,來犯則打擊之。對營救紫石英號之傷員,如愛德華(英國駐南京大使館的三等秘書,有關其與中共接觸,請參見相關介紹)來不要拒絕,可給予營救。惟須英方承認錯誤,未經允許不得進入我防區,且與國民黨兵艦及南岸敵軍勾結一起,向我攻擊,致使我軍遭受重大傷亡,此種與我為敵的行動,絕不容允,英方必須承認錯誤並賠償損失,你們佔領鎮江後應即將紫石英號俘獲解除武裝,逮捕其人員,但需給予適當待遇,不要侮辱他們,對其傷員予以醫治,但不要釋放。必須英方派出正式代表和我方代表舉行談判,英方承認錯誤的證明文件,方予釋放,或者將傷員釋放,其他人員扣留不放。」就在解放軍第8兵團積極準備登艦解除其艦員武裝,甚至都已經準備好了英文翻譯和扣留艦員的住所時,中央軍委再次電示:「可以不解除該艦武裝,不俘虜之。」這個新的指示,表明中共對處理英艦的態度並不是將其作為敵對關係來對待。

三野考慮到新政權尚未建立,英國對新政權的態度也還未明朗,不便與英國駐南京大使館正式接觸,所以建議此事以衝突雙方就地解決為好。這一建議隨即得到中央軍委批准。

雙方非正式談判很早就開始了,4月26日炮3團就奉命與「紫石英」號接觸,要求英艦派人上岸對話——此時的「紫石英」號艦長已經是克仁斯(John S.Kerans)少校,克仁斯原為英國駐南京大使館海軍副武官,他於4月21日奉命從南京出發趕往事發地,一是想了解事件真相二是想送去一些急救藥品。但是在鎮江的國民黨軍海軍第二艦隊以解放軍炮火猛烈,如有意外擔待不起為由,拒絕派船送其前往「紫石英」號的請求。克仁斯只好重新折回南京,在得到國民黨軍海軍總司令桂永清簽署的公函後,再次前往鎮江,這才由國民黨軍海軍派出小艇登上了「紫石英」號,克仁斯登艦後就立即根據英國海軍部的特別命令接任艦長,一直帶傷指揮的副艦長威士頓這才離艦就醫。此時「紫石英」號上還有81名艦員(含8名無軍籍的華籍僱員)。就任艦長後,克仁斯首先組織了17名陣亡艦員(包括艦長斯金納)的水葬(再不處理,屍體可就要臭了),然後指揮軍艦轉移至鎮江以東諫壁鎮東窯頭村附近江面,這也是「紫石英」號此後近百天的錨泊點——鑒於「紫石英」號上的軍官死傷過半,實在抽不出合適人選上岸,克仁斯就派了軍士費爾曼穿上中尉的軍服上岸。在東窯頭村,炮3團政委康矛召奉命與費爾曼會面,雙方見面後,只是互相敬了軍禮,沒有握手,沒有寒暄,互通姓名職務後,康矛召就向費爾曼宣布了四條口頭聲明:

圖11:「紫石英」號新艦長克仁斯

1.英艦未經解放軍許可,擅自侵入解放軍防區並炮擊解放軍陣地,致使中國人民解放軍官兵252人傷亡,房屋村莊遭到破壞,英政府及海軍當事人應對此暴行負完全責任。

2.英艦應向中國人民及解放軍道歉,並保證以後不再發生與中國人民及解放軍相敵對的行為。

3.中國人民及解放軍保留向這一暴行負責的英國當局要求賠償損失與嚴懲兇手的一切權利。

4.「紫石英」號停泊現地諫壁不得移動,如無本軍通知而擅自移動,我們即認為系繼續尋釁,立刻予以擊沉。

費爾曼表示「紫石英」號將不再移動,請求解放軍不要再炮擊。而且軍艦上所有舢板小艇都毀於炮火,與岸上聯繫不便,請求解放軍撥給一條舢板作聯繫之用。至於賠償問題,「紫石英」號無權答覆。第一次會面時間很短,但氣氛還是比較融洽。康矛召同意撥給舢板,並再次要求費爾曼轉告克仁斯,請其於次日上岸會面。

次日,克仁斯仍借口軍務繁忙難以脫身,派了另一名軍官上岸與康矛召會面。隨後經過第10兵團批准,允許「紫石英」號以貨易貨,與當地村民交換糧食、蔬菜等。此後,雙方還有過幾次會面,但克仁斯都未上岸。

鑒於克仁斯一再迴避談判,5月18日解放軍鎮江前線司令部派炮3團政治處宣傳股長戴國良給「紫石英」號送去了一封外交公函,明確告之已指派康矛召為正式談判代表,要求英方也指派相應代表舉行談判。之所以選康矛召為談判代表,不僅因為康矛召是最先與「紫石英」號炮戰的炮3團政委,比較了解情況,而且康矛召曾是武漢大學的大學生,懂英文也見過世面,是與英方談判的不二人選。為便於同英方會談,還臨時授予康矛召上校軍銜,不過沒有肩章或領章,只是作為表示身份的級別。接到這封正式公函,剛剛從英國返回香港的英國海軍遠東艦隊總司令布朗特(Patrick Blind)上將向英國海軍部提議,自己乘水上飛機前往「紫石英」號,親自出面與解放軍談判,如談判破裂則親自指揮「紫石英」號突圍,如突圍不成,就鑿艦自沉。但是這個孤注一擲的提議立即被海軍部否決了。

圖12:解放軍談判代表康矛召

5月23日克仁斯請求會見解放軍鎮江前線最高司令袁仲賢,遞交遠東艦隊總司令布朗特上將的電函。就這樣揭開了中英雙方艱難而漫長的談判。

馬拉松談判

談判桌上的唇槍舌劍和戰場上的真槍實彈相比毫不遜色,一樣的激烈。

5月24日,克仁斯第一次上岸來到解放軍鎮江前線司令部,向袁仲賢遞交了布朗特上將的信函:「『紫石英』號偶然事件的討論已由英國大使在南京開始,此屬高級範圍之舉,我無權決定在『紫石英』號艦長與中國人民解放軍之間作關於這一事件責任問題的任何討論。……不予『紫石英』號安全航行的惟一理由,可能是其移動會影響到軍事行動,或可能使該艦陷於危險。出於其他任何理由的扣留當然會產生最嚴重的國際後果。最好將該艦向下游航行之事,由有關海陸軍司令官之間來解決。」袁仲賢立即指出:「英國軍艦侵犯中國內河以及闖入解放軍防區的行為,是中國人民所不能原諒的。所謂在南京已開始談判完全不正確。在英艦未履行其應負責任之前,我不準備討論其安全駛離的問題。關於英艦應履行的責任問題,可與我的代表康矛召上校商談。」說罷便拂袖而去,康矛召隨後向克仁斯遞交了備忘錄。可以說第一次談判就是不歡而散。

5月27日,克仁斯轉達了布朗特的第二封電函,聲稱「紫石英」號前往南京是和平使命,而且是在最後通牒期滿的前一天,這個期限內國共雙方都同意互停射擊云云。言下之意,「紫石英」號並無過錯。

5月30日,克仁斯轉達了布朗特的第三封電函,僅僅是更正了第二封電函中不當措辭,將「最後通牒期滿的前一天」改為「根據英國當局所獲之最可靠情報而知的解放軍擬強渡長江之日期前一天」,「國共雙方都同意互停射擊」改為「『紫石英』號在被射擊前,其附近皆屬平靜。」這一更正可以看出,英方對待談判是非常輕率膚淺,僅僅兩天就要求對嚴肅的正式文函進行更正,簡直將談判視為兒戲。

圖13:「紫石英」號的船鐘

5月31日,康矛召在東窯頭村約見克仁斯,這次談判是雙方第一次正面交手,所以一開始就是火藥味十足。康矛召首先質問:「貴方函件中所稱『產生最嚴重的國際後果』,作何解釋,是不是想威脅我們?」克仁斯立即解釋:「布朗特上將的信函中毫無威脅的意思,他對此不幸事件所造成的中國軍民和英國海軍之傷亡,深感遺憾。」康矛召立即緊追不放:「布朗特上將沒有提到英艦的侵犯行為和應負責任,僅僅表示遺憾是遠遠不夠的。」面對錯誤和責任,克仁斯則採取的迴避態度,表示作為少校軍銜的臨時艦長,是無權討論這個問題。然後反戈一擊,指責康矛召拒絕討論「紫石英」號的安全放行。最後就誠意大作文章,表示布朗特對談判抱有非常之誠意,因此希望鎮江前線司令部也拿出同樣的誠意。

康矛召立即抓住誠意反唇相擊:「我受命為解放軍鎮江前線司令部全權代表,已逾一月,而你已經作為英方代表參加了談判,卻至今沒有獲得布朗特上將的正式授權。而眾所周知,沒有正式授權的談判代表是可以不承擔任何責任的,這就是布朗特上將的誠意嗎?」

克仁斯的回答之中也暗藏殺機:「要是布朗特上將授權的正式代表,肯定是更高級別的軍官,英國海軍部和布朗特上將都在認真考慮中,駐華海軍武官董納遜(Vernon Donaldson)海軍上校是最合適的。」

康矛召當即表示董納遜是英國駐國民黨政府大使館的海軍武官,解放軍方面絕對不會接受他作為談判代表的。

克仁斯馬上反擊:「我原來也是大使館的副武官,現在不已經在與貴方談判了嗎?」

康矛召早有準備:「你現在已經改任『紫石英』號艦長,所以如果你的上司任命你來作為正式談判代表,我方可以接受。」

克仁斯隨即換了話題,希望將談判地點改在南京、上海或北平,康矛召馬上就予以斷然拒絕:「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已授權鎮江前線司令部最高指揮官袁仲賢將軍完全負責此事,而且這一事件發生在鎮江地區,在鎮江地區以外舉行談判,是不會被接受的。」

關於「和平使命」和「誰先開炮」的問題,更是雙方交涉的焦點。尤其是誰先開炮,康矛召抓住開炮是指具有傷害性的有效射擊,而不是警告性射擊。並特別指出「我當時就在三江營親自指揮炮兵作戰,正是英艦首先向解放軍陣地和當地居民射擊,才迫使解放軍炮兵還擊的。何況,外國軍艦未經許可進入我國內河,闖入我軍防區,即便我方先行開炮射擊,也完全符合國際公法。」

東窯村會談雙方整整爭辯了4小時,幾乎是談一個問題崩一個問題,沒有達成任何協議。

6月3日,康矛召和克仁斯再次會談,幾乎是5月31日會談的再演,雙方從頭到底除了爭論還是爭論。談判完全陷入了僵局。但是就在談判期間,國共內戰的發展卻是相當迅速,解放軍5月3日攻佔杭州,5月27日攻佔上海,6月2日攻佔青島。特別要說明的是,在上海和青島作戰期間,美、英等國的軍艦和軍事人員均主動撤離。英國人自然明白,解放軍的勝利每多一分,解救「紫石英」號的困難就多一分。因此除了談判外,還開動了一切資源,嘗試了所能想到的任何辦法。

圖14:解放軍於5月25日解放上海

6月初,駐南京大使館的武官董納遜上校積極求見兼任南京市長的劉伯承,但是所有接待的中共及解放軍人員均告之,「紫石英」號事件不是發生在南京市管轄範圍,因此必須經當地的也就是鎮江前線司令部處理。經過再三懇求,才同意轉交給劉伯承一封信函,不過自然是沒有結果的。

布朗特上將也寫了封私人信件託人轉送給解放軍總司令朱德,懇切表示願意到任何指定的華北港口會見,進行直接商談。

抗戰期間與周恩來有過私交的英國前駐中國特別代表魏亞特(Wiart)將軍也致函周恩來,懇求釋放「紫石英」號。

駐上海總領事也積極活動求見兼任上海市長的三野司令員陳毅,希望能釋放「紫石英」號。表面看這些努力的結果都毫無作用,英國人感覺到中共辦事講究統一步調,一處不通,處處不通。其實這些努力還是有作用的,雖然不是立竿見影,但畢竟還是對中共的決策有了一定影響。

這時的局面是中共要想維護民族尊嚴,又不想與英國這樣的大國徹底鬧翻,扣也難縱也難,而英國雖然理虧在前,但卻死要臉面堅不認錯,一時間談判走進了死胡同。

面對談判遲遲不能沒有進展,英方認為中方在故意拖延。5月底英方忽然覺得找到了原因:克仁斯在5月31日致布朗特的電報中報告了他剛剛知道中方談判代表康矛召就是炮擊「紫石英」號時解放軍三江營炮兵部隊的指揮員,因此認為,康矛召在為他的部隊在炮擊行動中尋找正當性,因而態度強硬。對於中共和解放軍缺乏了解的英國人,天真地認為是處在談判第一線的康矛召從中作梗,而更高級別的中共官員如袁仲賢是願意談判的。但事實上,所有的談判,不僅是在袁仲賢的親自領導下進行,而且受到了遠在北平的中共最高當局密切關注和及時指示,完全可以說康矛召的態度並不是其個人態度而是中共態度的體現。

在經過軍事和外交這文武兩方面的較量,中共認識到要想讓一個在世界上稱王稱霸幾百年的老牌帝國主義完全低頭認輸,短時間裡是很難辦到的,而1949年5、6月間,正是解放軍向長江以南大舉進軍的時候,為這樣一件意外事件牽扯太多的精力,確實很不明智。因此渡江戰役總前委於6月中旬向中共中央提交了在談判中適當讓步的報告,中共中央批准了這一報告,並特別指出:「不宜在這種主要表現為軍事性的談判中長期僵持。」

和解的契機

6月10日中共中央指示渡江戰役總前委允許將英方認錯及責任問題與「紫石英」號修理及放行分開處理,特別要求承辦人員盡量勸導英方承認進入中國內河的基本錯誤。

根據這一指示,6月20日解放軍鎮江前線司令員袁仲賢約見克仁斯,表示布朗特上將如果能派出授權的正式代表,並能以適當方式承認英艦在沒有得到解放軍許可前擅自闖入戰區的錯誤,那麼就可考慮將「紫石英」號的放行與賠償分開來解決——其實這就是中共希望打破僵局而主動願意有所讓步的暗示,當然這是典型的東方式暗示,至於英國人是否明白就難說了。

圖15:解放軍鎮江前線司令員袁仲賢

6月22日袁仲賢進一步聲明,只要英方承認基本錯誤,並繼續保證與中方談判,中方可以立即放行「紫石英」號。這一聲明已經再明確無誤地表達了中共的意願。

6月24日克仁斯約見康矛召,轉達布朗特非常歡迎袁仲賢20日提出的建議,並希望能就此達成一個基礎性的協議,但希望在這個協議中必須包含兩點,一是雙方同意互表遺憾,二是迅速放行「紫石英」號。康矛召立即指出,中方沒有什麼需要向英方表示遺憾的。

6月26日克仁斯送來了布朗特致袁仲賢的電報:1.正式請求批准「紫石英」號安全下駛;2.承認英國皇家海軍「紫石英」未獲解放軍之同意而進入解放軍之前線地區;3.深信閣下對所致雙方之傷亡,將分感本人之深切遺憾;4.本照會不妨礙雙方上級當局以後舉行之繼續談判。本人謹向閣下保證英國方面將不反對舉行此項談判——至此,可以說和解的契機已露曙光。

7月5日克仁斯與康矛召會面,就布朗特的電文作文字上的討論。但是康矛召一開始就給了克仁斯一個下馬威:「你的意見是否能算數?你是否已經獲得了布朗特上將的授權?」克仁斯只能解釋布朗特上將因在日本所以無法授權,康矛召毫不相讓,一針見血地指出:「如果沒有布朗特上將的授權,你的任何意見和改動都不具備法律效力,到頭來一切都可以說是白忙。」話雖是這樣說,但眼下的形勢也就只能和克仁斯進行交涉,於是康矛召話鋒一轉給了台階:「既然沒有授權,那我們就作為個人意見先進行交換。」

對於協議的用詞,雙方第一個焦點在於「闖入」(Intrude)與「進入」(Enter),互不相讓,一時陷於僵局,於是康矛召表示這個詞語非常關鍵,需要認真斟酌與考慮,建議在下次會談時再討論。第二個焦點是「分感遺憾」,康矛召堅持中方無從感到遺憾,因此克仁斯提出可以取消這句。作為回應,中方也同意將「基本罪行」改為「基本錯誤」,在克仁斯看來,「基本錯誤」應該是可以接受的。

雖然雙方咬文嚼字,甚至是字字計較,但畢竟是一次具有實質性內容的磋商,而且有些意見也開始有了相互接近的趨勢,克仁斯也基本接受了中方的提議:「我承認英國皇家海軍『紫石英』號以及其他3艘英艦未獲得解放軍許可,擅自進入解放軍的前線地區,是英方在該事件中的基本錯誤。」——這是英方惟一一次承認錯誤,但7月11日就為克仁斯否認——因此與會者都感到比較欣慰,甚至在會談結束後,康矛召第一次讓人送上了茶點。

其間,英國還曾想過將「紫石英」號事件提交聯合國處理,因為「紫石英」號是得到在聯合國擁有合法席位的中華民國政府同意進入長江的,如果中共堅持要讓英國承認錯誤,那就只能提交聯合國了。英國的本來意圖是中共肯定不會想和聯合國鬧翻,但是轉念一想,中共尚未建立政權,更沒有在聯合國有什麼實際的地位,如果給了中共這樣一個進入聯合國的機會,要是中共在聯合國的表演秀出點彩頭,那麼反而會在國際上得到更多的利益,對英國反而不利,所以趕緊草草收場。從中也可以看出,英國確實有點病急亂投醫的味道了。

然而一周之後風雲突變,7月11日克仁斯送來布朗特上將修正後的電文,比起7月5日來,僅僅是刪除了「分感遺憾」一段,不僅沒有提到英艦擅自進入解放軍防區,只是稱為「誤會」。而克仁斯的態度也非常令人奇怪,最初只要一談到英方的錯誤和責任,克仁斯就立即表示自己無權討論這個重要問題,但在7月5日不僅參與了討論,還表示可以對布朗特上將的電文稍作文字上的修改,不過11日卻根本不承認5日的表態。

圖16:「紫石英」號艦橋上彈痕累累

什麼原因使克仁斯如此反覆?

很明顯,他的反覆完全是英方上層意見的直接表現:英國駐華大使施蒂文看到袁仲賢6月20日的提議,作為一個職業外交人員立即敏銳地感到了中共方面主動尋求和解的意圖,他認為袁仲賢的提議中第一次主動將一貫堅持的「侵入」(Invade)改為了「闖入」(Intrude),這是非常明顯的希望和解的跡象,因此認為談判解決大有希望。英國海軍部出於早日解救受困袍澤的意願,更是迫不及待地希望接受中共的提議。老牌的政治家艾德禮首相更是準確地判斷出這就是中共的底線,因此他決定接受中共的這一提議。但是在6月23日舉行的內閣會議上,卻出現了變化。由於沒有這次內閣會議確切詳細的記錄,因此具體怎麼討論,現在已經無從考證,最後的決議是:「請外交大臣和海軍大臣進行磋商,就『紫石英』號艦長的電報作出答覆。」——這樣的決議等於沒結果。

外交大臣貝文(Ernest Bevin)認為接受「擅自闖入」還是比較屈辱的,但海軍大臣霍爾(Viscount Hall)已經難以承受如此漫長的煎熬,他迫切希望能早日結束,因此在他的堅持下,貝文總算勉強同意接受中共的提議。正式基於這種態度,才有了6月26日布朗特致袁仲賢的電報。不巧的是,在和解的曙光初現後,由於袁仲賢和康矛召7月5日後前往南京公幹,致使談判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了幾天的空白。而這幾天的空白,卻使英方回過神來感到如此接受中共提議太失顏面,以國防大臣亞歷山大(A.V.Alexander)為首的強硬派開始表示反對接受承認基本錯誤的提議,認為即使是承認「以基本錯誤的說法來表述事實也是不可接受的」。而外交大臣貝文本來就是勉強同意的,經過這麼一折騰,也不再願意接受中共的提議。於是這就有了克仁斯在7月11日的倒退。

圖17:英國外交大臣貝文

英方沒有意識到談判瀕臨破裂的真正原因,而是認為克仁斯已經沒有能力應付,因此英國外交部認為:「我們當初對遠東艦隊總司令出馬的反對,現在已不再有理由。在目前的情況下,這一招值得一試。」,同時還自以為是地認為布朗特出面就可以繞過從中作梗的「麻煩的康」而直接與願意和解的袁仲賢談判。就此特意致電施蒂文徵詢其意見,作為在中國生活多年,對中國問題有所了解的施蒂文可以算是英國人中的「明白人」,他在給外交部的回電中表示,由於中共實質上已經將「紫石英」號的地方談判範圍擴大到更廣泛的政治問題,而這些問題應該也只能是由更高級別談判來討論的,所以談判已經陷入僵局。因此,「努力促使共產黨當局同意與遠東艦隊總司令討論的時候已經到來」。但是他同時非常準確地指出高層對康、袁的判斷有誤:「我傾向於認為,是袁將軍在支持康,而袁又可能是在將最高當局的政策付諸實施。」因此施蒂文主張布朗特出面談判應等待袁仲賢的反應後再決定。可惜這一正確主張卻未得到重視,英方高層自以為得計的開始將布朗特推向談判桌。

7月13日,英國海軍部致電布朗特:「在形勢已經發生變化的情況下,海軍部現在同意你前往『紫石英』號,親自會見袁將軍。如果這一舉措仍不能獲得『紫石英』號的放行,你應該堅持前往會見毛澤東,無論他在何地。」同一天,袁仲賢致函布朗特,敦促其正式委任談判代表並授予其進行談判和簽署協議之許可權。袁仲賢在信中還附上了授予康矛召上校正式代表資格的委任書副本,要求英方派出同等身份的代表前來談判。

但是還沒有最終決定是否前往鎮江的布朗特,此時已經沒有5月時要求親自率「紫石英」號突圍的豪情壯志,看到這封信卻想出了一個新的方式,即任命克仁斯為「正式聯絡官」,擔負起與袁仲賢進行書面意見交換的信使,因此布朗特在7月14日致袁仲賢的信中稱:「我之所以提出這一要求,是因為已經涉及到了國家間關係的問題,這些問題之重大,遠不是克仁斯少校所能夠討論的。而且,康上校對待克仁斯少校的態度,非常不能令人滿意,以致我不能相信你本人的觀點被他真實地反映出來。」對於布朗特的這一提議,中方認為將克仁斯由非正式談判代表降低為信差,是一個倒退。而在英國人的心目中,卻並不覺得將原來在康矛召和克仁斯之間的會談,改為由克仁斯傳遞在袁仲賢與布朗特之間書面交換意見有什麼不妥。這或許就是中西方思維的區別吧。

對此建議,康矛召明確指出,克仁斯必須先獲得授權,如果克仁斯得不到談判代表的授權而改任信使,那就將無法進行對等的談判,即使是非正式的。最後還強調,這不僅是其個人意見,也是中方全權負責談判的袁仲賢將軍的明確立場。

由於布朗特在此後的回信中懷疑康矛召是否忠實地轉達了袁仲賢的意見——直到此時,英方還以為康矛召在從中作梗——袁仲賢於7月22日約見克仁斯,明確重申英方必須派出由布朗特親筆簽署授權書的正式代表,同時特彆強調,康矛召上校是正式授權進行談判和簽署協議的代表,完全根據袁仲賢的指示進行談判,康矛召的意見完全可以代表袁仲賢乃至中方意見。

直到7月下旬,英國仍未放棄由布朗特出馬的想法。英聯邦事務部在7月21日致駐英聯邦各國高級專員電中通報,英方與中共高級領導接觸的三條途徑都沒有取得任何明顯的結果。遠東艦隊總司令致朱德個人的信件和魏亞特致周恩來的信件至今未得到回復,而劉伯承則拒絕會見英國大使館人員。在地方談判中,中共在允許該艦離開之前強逼艦長承認英國方面對事件的責任。該電通報說,作為最後的手段,我們正在考慮讓遠東艦隊總司令親自前往「紫石英」號並與袁將軍對話是否明智。我們充分意識到採取這一步驟的可能的不利之處(尤其是明顯地存在著被羞辱性地拒絕的可能),但是,顯然不能讓「紫石英」號的官兵們無限期地困在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解救他們的各種可能的手段都必須加以考慮。施蒂文也支持布朗特提出的前往鎮江的要求,儘管他認為中共不大可能同意布朗特乘軍艦或飛機前往,但他認為還是應該提出這樣的要求,哪怕只是為了讓中共感到困窘也值得這樣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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