態度曖昧，創造人設：昭和天皇在戰後為何能夠順利逃脫戰爭審判？

文｜蕭西之水

所謂「曖昧」，在日語中意為「模稜兩可」。常與日本人交往都會有相似感覺，他們經常不把話說透，很多話要麼只說一半，要麼使用反問句甚至疑問句來表達態度。甚至於2012年獲得諾貝爾生物學獎的山中伸彌都提到，自己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只能用英語，若是用日語就會出現太多歧義。這種現象放在昭和天皇身上，恐怕就要加一個「更」字。

1931年9月18日，日本關東軍製造「柳條湖事件」，隨即日本駐朝鮮軍隊在未獲批准的情況下「越境」支援關東軍。首相若槻禮次郎意圖懲罰軍部，便向昭和天皇申請命令；但圍繞這一點，宮內省成員卻大多不同意，畢竟當時日本爆發數次政變與暗殺，這起「滿洲事變」又讓國內輿論高漲，當時內大臣府書記官長木戶幸一（「維新三傑」之木戶孝允的外甥孫）認為，一旦昭和天皇公開反對，那麼「會被當作側近者的意見，激發軍部的憤慨」，軍人有可能武裝襲擊宮內省高官。有鑒於此，昭和天皇在召見軍人時表示「要吸取教訓，以後要多加註意」，這種曖昧不明的發言成功塑造出昭和天皇迫不得已認可出兵的形象。

1941年9月8日，日本對美開戰前夕，昭和天皇在御前會議上誦讀了爺爺明治天皇的御制詩「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故無事起波風」。這句詩歌可謂模稜兩可，從字面意義來看，這句話似乎是天皇愛好和平的象徵，是勸阻軍人不要輕開戰端；但明治天皇的御制詩撰寫於日俄戰爭之前，也可以理解為昭和天皇鼓勵全體軍人面對美國這個強悍的敵人，再打一場勝利的日俄戰爭。

通過這種曖昧精明的話術，昭和天皇又一次沒有明確表態同意或反對，躲開了後人的清算。與此同時，接過內大臣位置的木戶幸一發揮起自身的作用，為天皇提出各項建議，代替天皇說出一些不方便說的話。

1941年10月，在日本面臨對英美等國開戰的情況時，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為躲避責任而突然辭職，並推薦下一任首相為皇族陸軍軍人——東久邇宮稔彥王。針對這個提名，昭和天皇在私下表示反對：「如果出現皇族首相，那麼萬一爆發戰爭皇室就要承擔責任。」木戶幸一領會到昭和天皇的意思，便在隨後談論首相人選的重臣會議上主動提出：「萬一皇族內閣任職時期開戰，那麼國民的積怨就會有累及皇室之危。」在木戶幸一的運作下，重臣會議順利推選主戰派的陸軍大臣東條英機成為下一任首相人選。這次選擇雖然將日本推入到戰爭深淵之中，但日本皇室卻也同時躲過了戰爭責任。

1938 年 1 月的「御前會議」，畫面正中為昭和天皇。

那麼昭和天皇對於開戰的真實態度是什麼呢？按照他在《獨白錄》里的說法，自己愛好和平，對開戰一直是消極態度，只不過自己作為「立憲君主」無法反對內閣決議，於是只能簽署了開戰詔書。從開戰前後昭和天皇的公開場合發言來看，他也沒有表達過什麼明確的意見，只是反覆詢問「針對運輸船隊的航行，我水上艦艇與飛機能否給予妨礙與損害？」「英國主力艦隊如果來航應該如何處理呢？」只採取問句而不採取陳述句，那麼無論昭和天皇是否支持開戰，他給後人都沒有留下什麼把柄。

昭和天皇唯一一次明確表達自己對於戰爭的態度，已經到了戰敗前夕。1945年8月9日深夜11點50分，首相鈴木貫太郎組織另外5名高官組成「最高戰爭指導會議」，聚集在位於宮中吹上御苑的地下防空工事內開會。圍繞日本是否向盟軍投降問題，6人爭論兩個小時，結果是3人贊成、3人反對，局勢陷入僵持。

就在這時，鈴木貫太郎邀請到場的昭和天皇開始緩慢敘述自己的意見：「軍方說裝備完備，然而實際上有些士兵連刺刀都配不上。這種狀態進入本土決戰到底會怎麼樣？我實在是非常擔心……為了把日本這個國家完整傳給子孫，唯有儘可能讓更多國民生存下來……為了拯救國民全體，為了維持國家，只能忍下那些難以忍受的事情。」

在日本高官為了各自部門的利益爭執不下時，昭和天皇這次發言成為日本決定無條件投降的重要契機。雖然從明治憲法角度看，「人類天皇」在沒有獲得對應國務大臣的同意時不能行使「天皇大權」，但當時的首相鈴木貫太郎曾經做過昭和天皇的侍從武官長，他對於天皇的支持也被周圍人當作整個宮內省勢力為天皇的背書。加之日本當時確實無力再戰，所有官僚也就坡下驢，接受天皇的停戰建議。

1945年8月15日，昭和天皇錄音的《停戰詔書》向全國公布。天皇唯一一次明確表達意見居然是主張停戰，這種形象映射到美國人眼裡，無疑讓昭和天皇成為一個和平愛好者。

錯不在昭和天皇，而在明治憲法的漏洞——這種邏輯便成為昭和天皇在戰後順利逃脫戰爭審判的關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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