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胎生了個女兒,人人催她要二胎,可閨蜜生倆娃的經歷讓她害怕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顧三行
1
「你不再要一個嗎?」問她的是余之靜,當年隔壁寢室的女生。
「是啊是啊,你該再要一個的。你家養得起。」坐在另一側的李若菲也跟著問。
冷曼雲不喜歡這個話題,沒接,想找個別的話,把它蓋過去。
但她們顯然都對此感興趣,都不說話了,齊齊注視著冷曼雲,等她回答。
「我,不太想要。」冷曼雲用盡量冷靜的口氣回答。雖然一旦涉及到這個話題,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不明白,中國人為什麼總拿如此私密的話題擺到公共場合來討論?
況且,這一桌子的同學全是英語文學專業的,上學時的行事作風頗為洋氣,什麼都按西式的來,諸如:不問女生年齡,不問別人薪資,總把「女士優先」掛在嘴邊等等,可為什麼在這件事上,人人都像個中國八婆?
那種,如果你沒有結婚,就會追著勸你結婚、如果你結了婚沒有生孩子,就會追著勸你生孩子、如果你生了一個孩子,就會追著勸你生兩個孩子的——八婆。
「你自己不想要,你老公也想要吧?」余之靜問。
這話一說出來,人人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冷曼雲生的是女兒。
此刻,她閨女櫻桃正和一群同齡人在兒童遊樂區玩得嗨呢。
那裡聚集著八九個孩子,都是這一大張酒桌上的同學們帶來的娃——有一大半都做了哥哥或姐姐。
冷曼雲看著那一雙雙饒有興味的眼睛和笑眯眯的八卦臉,非常想把那句著名的話丟出來:「關你們屁事?」
她忍了一下。畢竟是十周年聚會,大家這麼久沒見了,還是壓著點小性子吧,否則也許有人會說:「喲喲,冷大美人還是當年的倔脾氣。」
不料卻有人替她說了。
「None of your business!」
是班長宮俊。
這話他用英文說的,還說得嘻嘻哈哈,又替冷曼雲擋了箭,又不得罪人,十分圓滑。
旁人也借坡下驢:「來來喝酒喝酒。」「班長還是老牌的護花使者!一點沒變!」「班長沒變,大家都沒變,幹了!」
眾人嘻嘻哈哈,剛才略尷尬的冷場馬上被遮掩過去。
「你也還是老樣子,美,倔。」李若菲對冷曼雲說完,爽朗地笑起來。
李若菲性情中人,身材長得高大,眼睛鼻子嘴巴也都大,整日一副漢子派頭,大家都不太拿她當女人,據說上學的時候,有一次她進女廁所,拉開隔間門,蹲在那裡的女生尖叫起來,以為她是個男的。
冷曼雲悶頭吃菜,喝茶。
「你吃面嗎?我去幫你要一碗。」李若菲問她。
「這麼多菜,幹嘛吃面?」
「我得趕緊吃完,我老公只給我兩個小時。我開過來用半小時,等餐半小時,開回家又得半小時,可不只有半小時吃飯的時間。」
「這麼急幹嘛?你這個本地人老早離席了,我們這些『客』誰管?」
李若菲老公是本市土著,倆人一畢業就結了婚,第二年就抱了女兒。
「我得回家帶兒子,我婆婆今天不在家。」李若菲一邊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飯,一邊喊服務員上兩碗肉絲麵。
「一碗就行了,你自己吃。」冷曼雲說。
「我自己吃兩碗。」李若菲說,「知道你不吃,瞧你這瘦弱的身子骨,塞兩片白菜葉就能餵飽的主。」
冷曼雲看看她大得誇張的胸脯,問:「在餵奶嗎?」
「是啊,不然能吃這麼多?能這麼胖?」李若菲撇嘴。
就好像她以前不胖,吃得不多似的。
「以前也胖,吃得也多,可也沒到現在這種程度。」李若菲像看進冷曼雲的腦子裡似的。
「孩子多大?」
「三個月。」
「孩子爸不能帶嗎?一定要你回家?」
「他啊?」李若菲喝了一口熱茶,直翻白眼,也不知這白眼是翻給燙嘴的茶,還是翻給孩子爸。
「你知道嗎?今天早上我起來,把飯做好,送大寶去學跆拳道,他還在睡著呢。我忍著沒叫他。等我送孩子回來,一進屋就聽見二寶在小床上哭,他還在大床上打著呼嚕睡得香。氣得我一把把被子拽到地上,他倒是起來了,卻是去撿被子,繼續睡!」
「那你……」冷曼雲皺眉頭。她想說的是:那你還要生,生了一個不夠還生第二個,在一起十幾年,你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么?
「那我還能怎樣?娃還哭著呢,得先哄孩子,沒空搭理他。而且我早飯還沒吃,只著急伺候大寶吃了,怕他上課遲到,結果還是遲到了足足十五分鐘。然後我就一手抱孩子,一手盛飯,邊抱著他顛邊喝粥。我這個體型,其實早該減肥了。但是現在得餵奶,沒辦法,我要是不喝點湯水,二寶就要遭罪了。」
「你,不離么?」冷曼雲冷冷地問。
她記起大一那年,她和李若菲一起下晚自習往寢室走,路過一片花壇,恰好那幾個路燈都壞了,有個人影突然從綠化帶冒出來,對著兩個女生就脫褲子,嘴裡還念叨些不乾不淨的。
冷曼雲嚇傻了。
李若菲卻不慌不忙,走過去,提起膝蓋便沖著那個猥瑣男的襠部頂過去,對方當即蹲縮在地上呻吟。李若菲又踹他兩腳,拉著冷曼雲就跑。
這件事第二天就在全校傳開了,好多男生女生特意跑到她們寢室樓下一睹李大俠的風采。
誰都可以受氣,但李若菲怎麼會是那個受氣的女人?冷曼雲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
「離什麼呀?他是大寶二寶的爸,哪能因為這麼點兒小事離?那孩子可沒爸了,多可憐的。」
李若菲三口五口解決掉一碗肉絲麵,又開始吃第二碗。
一縷長發掉下來,掉到湯里,她撩起來,繼續若無其事地吃面。
冷曼雲拿紙巾幫她拭乾那縷頭髮。
李若菲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美女,但也自有另一種大氣的美感,符合西方審美,上學時曾被好幾個留學生追求。
現在卻淪落成這幅不修邊幅的樣子。
「我婆婆說得對,還是該把頭髮剪了,明天就去理髮店。」
「為什麼剪?」
「頭髮長了太麻煩,洗頭慢不說,她拖起地來總是嘟嘟囔囔,嫌我頭髮掉得到處是。」
「不要剪,幹什麼聽她的?地上有頭髮用吸塵器吸一下不就好了?」
「她不會用吸塵器。」
「若菲,你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冷曼雲十分嚴肅地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李若菲停止吃面,抬起頭來,看著冷曼雲。
她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又低下頭,用筷子在碗里撥來撥去,卻不往嘴裡填。
「老公這樣不懂事,幹嘛還生二胎呢?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么?我真搞不懂你們都是怎麼想的……」
冷曼雲沒說完,就被李若菲打斷了:「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有你這樣好命,能嫁個有錢的老公。」
她話里的冷淡語氣,一清二楚,讓冷曼雲一下住了嘴。
「況且,我老公也沒那麼不好。婚姻就是要相互包容的。」
「可你這麼辛苦,出來聚餐,連飯都沒法好好吃。」
「今天是特殊情況,我婆婆有事,去親戚家了。我婆婆人也很好,就是喜歡說兩句罷了,她平日幫我帶兩個孩子,還做家務,也不容易。」
李若菲吃面的樣子明顯矜持拘束了起來,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被憐憫,甚至是被歧視了。
「為什麼一定要生二胎呢?」冷曼雲又問這個問題,她理解不了,也憋不住,「老大都這麼大了,你不是正好可以享受一下。」
「孩子怎麼能沒有兄弟姐妹呢?沒個伴兒,多孤單。」
「人生來就是孤單的,多個弟弟,並不能解決宿命的孤單。」
李若菲眨眨眼,她根本就不理解,也不理睬她這種哲學意味的話語。
「你看,我有兩個弟弟,有什麼事兒都可以和他們商議,他們也都會來幫忙。我老公是獨子。我就更得多生一個男孩。將來,姐姐和弟弟也可以相互幫襯。主要是我喜歡孩子,我喜歡一大家人圍在一起。」
冷曼雲無話可說。
她無法體會李若菲的感受。她在單親家庭中長大,雖然有個姐姐,但兩人來往不多,關係僅止於表面,姐姐並沒有改變她宿命的孤單感。
冷曼雲也算是喜歡孩子。但沒有喜歡到李若菲這種程度——用全部的自我去換一個孩子。
「你也該要一個。」李若菲一臉誠懇地對她說:「老了好有人養你。兩個養總比一個養要輕鬆些。」
「老了?」冷曼雲笑出聲,「老了我進敬老院。」
「嚇。你以為敬老院是什麼好地方?沒人要的老頭老太才去那裡。我婆婆整天跟我說,村裡的哪個不孝子把老人送進敬老院。她說她寧可死也不去那種地方。」
冷曼雲被這種老套的說法弄得哭笑不得。
「我說你有孫子孫女,用不著去敬老院。等二寶大些,我也許再生一個。」
「什麼?」冷曼雲差點兒跳起來。
「嚇著你了?」李若菲哈哈笑。她又恢復了那幅豪邁氣質。
「你吃錯藥了?要這麼多孩子做什麼?」
「多是多了點兒。可是熱鬧嘛。那誰,不就是三個嘛,你看她也活得挺好。」李若菲指指余之靜。
「她,三個?」冷曼雲又吃了一嚇。
「是呀,三個都帶來啦。拉滿一車廂。」
正說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兒帶著兩個三四歲的走過來。
小些的兩個,是用跑的,一路跑一路鬧。
大的那個,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微皺眉頭,臉上有超出年齡的成熟。
小不點兒中的一個率先跑到,猛地一頭扎進余之靜懷裡,像枚炮彈,把她的椅子撞得連連後退。
緊接著,另一個也到了,同樣炮彈似的撞上來,冷曼雲有了防備,探開身子,生怕「炸彈」轟到她。
「這些,」她修長的手指優雅地一划拉,在空中畫個圈圈,把仨全划進去,「都是?」
李若菲想,雖然當面時說她的模樣還同十八歲一樣,但其實那張臉上還是有破綻了,吃驚的時候,有明顯的抬頭紋。生不生孩子,這張臉都是會變的。任憑你當年曾怎樣風華絕代。變得慢些又怎樣?不如多生些,這樣才能把自己「留」下來,傳下去。
「是呀。」
給出答案的是余之靜。她扭過頭來,笑眯眯的臉上多了一點奇特的東西。
冷曼雲盯了一會兒,有些明白了:「這兩個小的,是雙胞胎?」
「像么?」
「很像。但是他們不太像你。」
「像爸爸。」三個孩子的媽媽回答。
孩子們一左一右地,爬到了她的膝蓋上,一隻小胖手撥拉一下,便把一滿杯的茶碰翻,全灑到余之靜的裙子上。
冷曼雲和李若菲趕緊抽紙巾遞過去,余之靜卻不慌不忙,變魔術似的,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條小方巾,往膝蓋上一搭。
那對男孩,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一樣圓嘟嘟的臉蛋,一樣軟塌塌的濃密的頭髮,一樣只在左側腮上長了個酒窩,衣服鞋子也是一樣的,連張口吃飯的神態、咀嚼的節奏都是一樣,令人覺得十分神奇。
連不喜歡孩子的冷曼雲也看得入了迷。
「怎麼樣?你來一個不?」李若菲問她。
「好啊,之靜,我能帶走嗎?」冷曼雲笑著問。
「你挑一個吧。」余之靜配合她的笑話,手裡不停下喂飯。
只見她左一下右一下,任憑他們怎樣扭來扭去,都能將食物準確無誤地塞入他們嘴中。
老大則自己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小大人似的吃飯喝茶。
「誰說讓你帶走之靜的了?你自己生嘛。」李若菲說。
「你當這是下挂面么?說來一個就來一個?」
「比挂面好多啦,小時候能陪你,逗你笑,非常好玩,香香軟軟的一團肉,摟著睡別提有多舒服;大了能給你養老……」
「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玩。」冷曼雲自己也有個女兒,但她從來都認為,是女兒在玩她。
「你瞧瞧之靜這倆,不好玩么?跟善財童子似的……」
話音還未落,之靜那裡又出狀況,兩個孩子不知何故鬧起來,一個把之靜舉著的勺子「啪」地打落,飯粒揚她一身,另一個也不甘示弱,伸手往對方臉上抓去。
一時之間,剛剛還粉雕玉琢,令人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才好的雙胞胎瞬間變成小惡魔,又是哭又是嚎,尖利的高音直衝房頂,一下子把全包間的視線都吸引了來。
冷曼雲頭大了,看著那倆張牙舞爪、大鬧天宮的野猴子,很想一把抓過來,用巴掌招呼他們的小屁股。
同學們都放下筷子,暫停吹牛,圍過來幫忙勸架解圍。
冷曼雲同情地看著余之靜。
說是同情,也不全是,還帶些幸災樂禍——「叫你生這麼多」的那種。
處在風暴中心的余之靜,卻一臉平靜,穩坐泰山,像尊佛似的,用目光制止了圍過來的眾人。
「你們去吃。」她說,聲音平靜而有威嚴,彷彿換了個人。
眾人並不退卻,還是一臉熱情地圍過來,做出嬌嗲嗲的聲音來哄。
余之靜再次拋出更加威嚴的視線制止,大家這次有些訕訕然地各歸各位了。
余之靜不動彈,袖著手旁觀,看熱鬧似的,由著坐在她大腿上的那對活寶又是掐又是打又是嚎。
冷曼雲不正眼瞧他們,她懶得去看這一地雞毛的鬧劇,只用眼角掃幾眼。可惜那嗚哩哇啦的聲音往她耳朵里竄,她總不能捂住耳朵吧,那就過分了。
她看李若菲。
李若菲在喝麵湯。兩碗面被她撈得一根不剩,不用勺子,就端著湯碗,咕嘟咕嘟地灌。
冷曼雲看著她皺眉頭,她的眼睛在對李若菲說:這算什麼當媽的,也不管管自己的孩子!
李若菲趁喝湯喘氣的功夫,用眼神回復她:外人管這些閑事做什麼?
一時間,大家也無法聊天了,人人只顧悶頭吃菜,聊什麼都聽不見,都被這倆寶貝的聲音比下去了。
冷曼雲再次慶幸,自己不是余之靜。
她記得,余之靜當年在學校,也算得上風雲人物。
一入校就進了廣播台,後來還做了一年台長。模樣雖然一般,卻有一把性感的好聲音,讓人總幻想著這副聲音背後該有多麼顛倒眾生的一張臉,許多男生都特意跑到她們寢室樓下等著目睹廣播台長的芳容。
冷曼雲覺得,余之靜現在是從枝頭掉到泥地里了,她過的,這也叫日子么?在眾人面前都是如此,可想而之,在家裡到了何種程度。
打一頓就好了。冷曼雲模模糊糊地聽見有人議論。
冷曼雲手掌痒痒,已經忍不住了,非常想替余之靜教育一下孩子。
倒是那個做大哥的,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不安地跺腳,並且試圖制止這場紛爭:「二寶,你別打三寶了……三寶,你把哥哥臉抓破了……你們都住下……」
余之靜終於說話了:「鬧夠了沒有?」
她的聲音不小,但也不夠大,雙胞胎正聚精會神、一門心思地打,不一定聽得到。
「我數到三,你們停。」她威嚴地說。
冷曼雲笑。
這種招數,對這倆瘟神,會起作用?
余之靜的聲音倒是還沒變。尤其說這種話的時候,用的是播音員標準的低音,還拖著長長的韻尾。
果然,都不理她,大寶——也或者是二寶——開始邊嚎邊流眼淚。
冷曼雲開始抱著看熱鬧的心了。她倒想知道,等會兒還有沒有人勸她生二胎?若是還有人這麼厚臉皮,她就可以把余之靜這一樁拿出來反駁,說她可不想生活在這種水深火熱里,她沒有這麼強壯的心臟,會被氣死,氣瘋。
余之靜忽然趴在一個男孩的耳朵邊上,說了句什麼。
男孩隨即愣住了,他維持著剛才的動作和表情的慣性,僵了一會兒,然後像個漏氣的皮球似的,泄了氣,轉過去,背朝著余之靜,開始抓著勺子喝海參湯。
他竟然是會自己吃飯的。那還喂!冷曼雲想。
然後,同樣的把戲也發生在了另一個男孩身上。
包間里乍一安靜下來,大家還真有些不適應。然後氣氛回復如常了,三個孩子乖乖地吃好飯,又跑去兒童遊樂區那裡玩,還是像來時那樣,大寶跟在後面,二寶三寶蹦蹦跳跳跑在前面,一個摟著另一個的脖子,又是親又是抱又是說悄悄話,要好之極,令冷曼雲瞠目結舌,差點以為剛才發生的那場惡戰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再看余之靜,後者翹著手指,彈彈落在身上的飯粒,整整裙子的褶皺,依舊錶情平靜,沖她笑眯眯的。
但余之靜臉上還多了一些氣勢、一些威嚴,久經沙場的大將軍般的恢弘氣度。
多出的這些,讓她的神色與氣質看起來十分不凡,即便她穿著遮蓋隆起的小腹的大裙子,即便她臉上的遮瑕霜遮不住那幾塊斑,即便她不知出門時有多匆忙,眉峰都畫得不對稱,一個高一個低,即便她渾身都是市井女人的特徵,此刻她還是顯得氣度非凡,甚至有些神性。
冷曼雲看愣了神。
旁人繼續剛才被打斷的節目,男人吆吆喝喝地划拳吹牛,女人家長里短地聊天,李若菲終於喝完了湯,起身要走了。
冷曼雲再朝遊樂區看過去。
那裡此刻傳來大笑的聲音。那是女人無論何時都會被吸引、豎起耳朵傾聽的聲音。
他們在笑,那對雙胞胎,一邊滑滑梯,一邊追著對方跑,軟軟的頭髮在空中一下下跳動,短而圓的小腿從短褲下伸出來,正快速地挪動。一個把另一個撲倒了,他們同時倒在泡沫墊上,摟抱著打起滾來,一邊滾一邊大笑,像兩隻在泥地里翻騰的小豬崽子。
別的孩子也都齊刷刷地笑起來,又是笑又是尖叫。
笑聲直衝房頂,並水波似的向四下里擴散開來,弄得每個人的心裡都痒痒的,朝這裡看著。
女人們的臉上全都露出了微笑——那種被搔到了癢處的、生理上十分舒適的笑意。
「你剛才,是用了什麼魔法?」冷曼雲禁不住問余之靜。
「魔法?」余之靜擱下筷子,細長的丹鳳眼瞪得圓圓的。
「就是,你怎麼讓他們靜下來的?」
「那個呀?」余之靜笑起來,笑得有點不屑。她不回答問題,反問她:「你的孩子不是自己帶的么?」
「我家閨女乖……不是我帶,生下來之後的前兩年,我恰好出國進修,是奶奶帶。」
「怪不得……」余之靜又拖了長音,用那雙長長的眼看她,看得冷曼雲有些生氣。
「簡單呀,我就說『再不停,晚上不能看動畫片了』。他倆最怕這個。」余之靜答。
「就這麼簡單?」冷曼雲失望地。
「就這麼簡單。」余之靜攤攤手。
「我家的若是鬧起來,只能讓她爸爸揍兩巴掌。」
「用揍的,孩子不會真怕。」
「怎麼會?她很怕。」
「不是真怕。你若是控制不住情緒,只能暴露自己的軟弱。小孩子都是鬼精靈。」余之靜認真地說,像在講課。
「她不怕我,不像你家二寶三寶。」
「他們也不怕我,只怕看不了動畫。」余之靜哈哈大笑。
冷曼雲不說話了,若有所思。
「怎樣?生一個么?」李若菲提起包包要走了,還是不放棄遊說。
冷曼雲不答。
李若菲覺得有戲,放下包,反倒又坐下來。
「你不走了?」冷曼雲問她。
「他沒找我,我要不賴會兒再走。我老公最受不了兒子哭鬧,只要他一哭,必定打電話催我回去。他不打來看來是沒事。」
冷曼雲想說「你這老公有什麼卵用」,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的生活有意思么?」
「有時候沒意思,有時候有意思。你看余之靜那對娃娃,我要能一下生兩個就好了,多省事,孩子也有玩伴。」
「兩個倒還好,三個就太多了。」
李若菲馬上捕捉到了冷曼雲鬆動的口風,即刻補刀:「那你再生嘛。」
冷曼雲想,女人們究竟是什麼心理?為什麼一定要別人同自己一樣?這樣她們會覺得自己的痛苦被分攤掉了么?
「你幹嘛要生三個?」冷曼雲問余之靜。
「我只想生倆。懷孕的時候我肚子特別大,家裡人都覺得是我吃得太多的緣故,到第五個月孕檢,才發現是雙胞胎,當時我聽到醫生這麼說,心裡『咯噔』一下,想:一加二等於三啊。我的天,那我家,就是四個男人,我自己照顧這四個男人,太可怕了……」余之靜眼圈有一點紅,嘴角也一撇一撇的,要哭的樣子。
「然後呢?」
冷曼雲和李若菲都望著她等下文。
「哪有什麼然後,再怕也要生出來啊。我抑鬱了好幾個月,後來想通了,該吃吃該睡睡,把自己當母豬。」
「母豬」這個詞讓冷曼雲駭然。
「我把自己的肚子吃得像跟座山似的。生出來,這兩個都是五點九斤重。」
「順產么?」
「剖的。這麼長的疤。」
余之靜用兩隻手誇張地比劃一下。
「那你不能走泳裝秀啦。」李若菲講笑話。
大二那年,她們兩個寢室聯合起來,在班裡的聯歡晚會上走秀,還是三點式的泳裝秀,把全校都驚動了,樓道的窗戶上都人擠人地貼滿了臉。
「還走秀呢。」余之靜又恢復了那副指揮若定的神態:「我的妊娠紋都長到膝蓋了,你們要不要看?有沒有密恐?」
她倆搖頭。
余之靜把長裙子掀上去一點兒,掀到膝蓋上,把腿向外翻翻,果然,那裡像是爬滿了一大片白蟲子,乍看之下,簡直讓人懷疑它們是在密密麻麻地蠕動似的。
「哎——」冷曼雲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她怕是從此以後,就患上密恐了。
「怎樣?吃不下飯了吧?」余之靜說,「腿上還好些,肚子上,更慘。」
「肚子我們不看了。」李若菲又講笑話,但沒人笑。
「為什麼這麼嚴重?」冷曼雲問,她有點難過,因為也想起自己肚皮上的妊娠紋。雖然沒有這麼多這麼密,但也足夠讓她此後只敢穿老太太式的泳裝了。
「其實不穿泳裝也沒什麼嘛。」李若菲又說,「穿長裙子也蠻有味道。」
「是沒什麼,只是,沒那麼多選擇了而已。」余之靜說。
冷曼雲承認「選擇」這個詞很對。她記起來大學裡,夏季的時候,大家只穿小背心甚至文胸在寢室里走來走去,那時各個都是蜂腰薄背,胖些的也有馬甲線,穿一條二十元的熱褲、一雙十元的涼拖上街,照樣拉一街的回頭率。現在她從頭到腳的裝束加起來有五萬塊。沒了青春,只好拿身外之物來補齊。
余之靜的裙子,大概是某個國外的大牌。
李若菲的這隻包,應該價格也不低。
女人們都把最值錢的東西拾掇上了,暗地裡比較。
年輕的時候,她們比男朋友的帥和富,年長些,她們比老公的富,比孩子的多寡。
再過十年,再過二十年,要比的東西她也猜得到。
她們似乎總要比來比去,才能得到些生存的意義。
「你怎麼會這麼嚴重的?都快到小腿了。」是李若菲旁邊的女人,她指指她的膝蓋。冷曼雲和她不熟,看臉時僅僅覺得有些印象而已,甚至連她叫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這個女人挺著大肚子,看上去有五六個月了。
又是個懷孕的。看來她們今晚是怎麼都繞不開「生」這個話題了。
「懷的是雙胞胎,肚子太大,當時胖得快有兩百斤,生了之後,帶他們太辛苦,猛地瘦下去五十斤,皮膚的彈力纖維都給拉斷了,結果就是這樣。你們沒見過我當初的肚皮,都給撐得透明了,有時候我晚上做噩夢,夢見肚子跟皮球似的,『嘭』地炸開了,濺得到處都是血和腸子。」
余之靜邊說邊吃得津津有味,碗里夾的是兩塊爆炒腰花,她若無其事地細細咀嚼,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大家比較了一會兒各自的妊娠紋,接著就聊那個懷孕的女同學。
男生和女生分成了兩個半球。
女生這邊,堪稱是「二胎之夜」了,幾乎每一句話都圍繞著這個展開。
冷曼雲發現坐在這裡的十個女人,有四個已經生了二胎,有兩個懷著二胎,剩下的三個在計劃。
只有她自己不同。
當然,她們班不止這些女生,還有沒到場的八位,那八位里,未婚或是已婚未育的也有。
但在圍繞著桌子的這群女人裡面,自己卻是那個十分之一。
李若菲的老公還是打來了,要她快點回去,兒子餓了,在一個勁兒哭鬧呢。
冷曼雲陪她走到餐廳外面的停車場,擁抱一下,看她的車走遠。
夜風很涼,她交叉雙臂抱起裸露的肩膀給自己取暖。
她忽然想給她老公顧同愷發個微信,問他對二胎什麼看法?
當然她是絕不會生的,只是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她打出一行字,剛要發出去,微信提示音便響了兩聲。
「老婆,你吃完飯了么?」
「老婆,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一陣涼風,冷曼雲打了個噴嚏,渾身一激靈。她有點不好的預感。
「什麼事?」
「那個,咱媽說想讓你再生一個。」
冷曼雲心裡咯噔一下。
「什麼?」
「還能生什麼呀?生寶寶,生兒子唄。」這句後面是一個害羞的表情和一個親嘴的表情。
這還真是「二胎之夜」呢。她翹起嘴角,給自己一個冷笑。
「我們以前不是討論過這個問題嗎?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有女兒一個就夠了嗎?」她氣沖沖地打出這行字,連標點都沒加一個。
「寶寶你先別急哈,等你回家我們再討論這個話題。你玩得好么?」
「那你幹什麼現在發微信給我說這個?」
「我想看看你會同意不?」
「不會!休想!」
「好好,先彆氣寶寶,去和同學玩兒吧。是我錯了。」
冷曼雲牙尖嘴利,但其實心很軟,顧同愷一服輸,她氣就消去大半,打出來的句子和氣了些:「媽怎麼說的?」
「其實不止咱媽,我爸媽,還有你爸媽,都商量著,該要個二寶。」
冷曼雲又冷笑。敢情,這是趁我不在家,合計起來謀算我呢。
「是要二寶,還是要兒子,說清楚。」
「其實我一點都不重男輕女,你知道的,但是老人家嘛,總希望湊個『好』字,你說是吧?四位老人都商量好了,你只管生,他們管帶。你爸媽管一二三,我爸媽管二四六,我管七。」
「嗬,那還有我什麼事嗎?」
「這不是要借老婆大人的肚子一用嘛。沒有你,我們都使不上勁呀。」
「你們是把我當傳宗接代的母豬了吧?」
「你看你看,你又把『歧視女性』的大帽子往我頭上扣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看現在,自從政策一下來,哪有一家沒生二寶的?」
冷曼雲想反駁,但突然想起自己是那十分之一,瞬間覺得泄氣。
「你說破天,我也不會上你的當。」冷曼雲知道,他們只要哄著她懷上了,後面就由不得她了。一個孩子不是一件衣服,喜歡的時候穿穿,不喜歡的時候丟掉。一秒鐘做了媽,一輩子都是媽。
「行行,老婆,都聽你的。」顧同愷很知進退,第一局交鋒,見勢頭不好,他決定先韜光養晦。全家六對一——大寶也已經被他說服了,一定要媽媽給生個弟弟——老婆可以慢慢拿下,他太了解她了,她就是好在嘴上爭個輸贏,心裡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有堅持。
女人嘛,骨子裡大都是順從的。退一萬步講,她這次如果真的堅定不移了,他還有最後一招——關了燈,偷偷把小雨衣脫了。
2
冷曼雲生了一胎後才過半年,又懷過一次,她流了。
這事兒老人們都不知道,顧同愷也沒攔著。
那時他還在創業期,連一個都不一定養得起,何況再添個?
冷曼雲也恰好在爭取出國進修的名額。總之那個時機怎麼都不對。
流產也流得不好,吃的米非司酮,還有那個什麼什麼的,後來卻一直流血流了半月。去醫院檢查,醫生說葯流不幹凈,還得做刮宮。
冷曼雲怕疼,一聽「刮宮」這個詞,渾身一緊,就覺得和「關公刮骨」那個疼有一拼了,當場就眼淚汪汪。
「那,打麻藥嗎?」她哽咽著問。
大夫瞥她一眼,口氣不屑地說:「小手術,不用打。十分鐘就完。」
顧同愷到現在都還記得冷曼雲緊攥著他胳膊的那隻手,把他肉都捏疼了,手心裡全是黏糊糊的冷汗。
但還是得刮。
那之後,過了一月,冷曼雲就去戴了避孕環。
她本來是死也不願戴那個東西。想想,一隻鐵圈兒?放在自己身體里,誰不膈應?
戴上了,還取出來么?
要不取了,那就戴著它進火葬場?
要是一戴,再一取,那就是兩回罪。
冷曼雲最痛恨去婦科門診。岔開兩條腿坐在那裡,醫生拿著鐵器盯著你兩腿之間,先是在外面翻來翻去,然後再把指頭伸進去,或者把工具伸進去。
醫生也不都是女的,男的也有,但醫生是男是女都不是事兒。反正你只要往檢查用的椅子上那麼一躺,兩條腿往兩邊那麼一擱,你就不是個人了,只是個畜生,你那個器官,也和畜生的器官沒什麼不同。
畜生有什麼好羞恥的,有什麼好難堪的?
冷曼雲只要一想到懷孕,記憶里的痛苦馬上就被喚起了。這痛苦混雜著生理上的疼與心理上的疼。
她厭惡這些疼把自己變成只會嚎叫的牲畜。
兩害相權,冷曼雲還是選擇了戴環。
其實她之前也在網上查了,除了女人戴避孕環,男人那兒也有辦法——結紮。
當然,那一次的懷孕是意外。
她才剛生了半年,倆人都覺得,肯定不會這麼快吧?所以才沒有用小雨衣。
但冷曼雲怕了。怕極了。怕得連夜裡顧同愷稍微蹭到她身上來,都會喚起那種痛感,帶著極度羞恥的極度痛感。
男人若是結紮,也可以是暫時的,萬一——只是萬一——他們以後還想要孩子的話,還能解了。
而且,據說,男人結紮和女人戴環相比起來,不論痛苦程度還是避孕效果,都是更加經濟有效的方式。
據說,在歐美國家男性結紮是很普遍的。
但是,顧同愷是中國男人。他不會同意的。冷曼雲心裡明白。
別看老公平日里嘻嘻哈哈,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把她捧在手心裡,又是疼又是哄的,但一旦涉及到這一類事情,他是絕不會同意的。
雖說如此,冷曼雲還是試探地問了一下,瞅他剛才和女兒玩得開心,心情大好的時候。
「啥?你讓你老公做太監?」他馬上換了一張臉,她平日幾乎從未見過的一張臉。這張臉的嚴肅、冷酷和不容商榷,是她非常陌生的。
男人的尊嚴,在老公這裡是底線。
結紮和閹割是同義詞。顧同愷認為。
冷曼雲想把自己閹了?
冷曼雲馬上掐滅了這個剛剛露頭的念想,去醫院上了避孕環。
有刮宮的痛苦在先,戴環的疼還是能容忍的。
或者說,有生孩子的疼在先,世間一切的疼,從此也都不叫疼了。
她戴環的時候女兒才半歲多,生育之痛在她的記憶里還十分新鮮旺盛。
冷曼雲選了最貴的一隻節育環,不鏽鋼材質的,一百八。另外還有硅膠的、塑料的,形狀有圓的,有t形的,還有花的……各式各樣。
她鬆了一口氣,以為總算可以放下心來,顧同愷貼上來親熱的時候,她也不必總心心念念著那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二十的中獎率了。
當然節育環也有中獎率。但總該更可靠些。
誰知,冷曼雲的身體對那東西反應強烈,不斷地腹痛、流血,月經一來,量大得就跟血崩似的。
兩人嚇壞了,回醫院查,醫生說是節育環過敏,需要吃吃藥,再適應一段時間看看。
顧同愷不同意,當場要求把剛放進老婆身體里半月不到的那個鐵圈圈取出來。
冷曼雲也怕了。
網上說,對這東西反應嚴重的,甚至會影響到生育能力。
雖說她不準備再生了,可能不能生,和想不想生,這又是兩碼事。
她絕不能放棄這個選擇權。
此後五年,倒是沒有再出現意外狀況。五年的時間不長不短,足以讓冷曼雲當初牢刻在身體中的痛感慢慢冷卻淡化,也足以讓「堅決不生」的決心失掉足夠的支撐力。
若是此時備孕,明年生下來,大寶恰好上一年級,就算兩邊老人不幫忙帶,她也不會太手忙腳亂,而且,小區樓下就有一家十分靠譜的家政公司,對門就是用的她家月嫂,貴是貴了些,但非常專業……
冷曼雲意識到自己一邊往包間走,心裡一邊想的是這些的時候,嚇了一大跳,馬上用力掐滅了這段思路的火苗。
她的手不由得伸到小腹那裡。
三十齣頭的女人的肚子,自然不像十八歲女生的那般平坦緊實,但也還好。即便不用它,它自己又能有多久的保鮮期呢?
冷曼雲嘆了口氣,側轉頭,裝作漫不經心地,斜著眼從大廳的鏡子里看了看裡面映出的側影。
生么?
要生的話,到底是為什麼而生呢?
她不能滿足於那些老生長談的答案,而是想追問自己的內心,希望得到一個更確切的,更本質的,更能說服她的回答。
不論是顧同愷說出一個「生」字,還是她爸媽公婆說出一個「生」字,都只是上下嘴唇一碰罷了。
可她是媽媽。
即便她並不是能打滿分的媽媽,但那個從自己身上流下來的骨血,是如何讓她牽腸掛肚、操心操肺,只有她自己知道。
讓她怕的,不只是「疼」,還有「愛」。「愛」把她的命分了出去,分到那個從她肚子里出來的小人兒身上,從此主宰著她的命。
如今,還要再分一份命出去么?
冷曼雲背朝著包間門,看著余之靜的那對雙胞胎又朝這邊跑來。
他們手舞足蹈,一個跑,一個追,像兩隻滾動的小肉球。
冷不丁的,一隻肉球撞到冷曼雲的腿上,撞得一趔趄,接著兩隻胖滾滾的胳膊反應很快地摟住了她裸露的小腿。
小傢伙仰起頭看冷曼雲的臉。
冷曼雲與他對視。
他有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黑眼球的部分很多,視線晶瑩剔透,同時又深邃無底,一下把冷曼雲融化了。
她蹲下去,抱起他,牽著追過來的另一個,走到桌旁。
冷曼雲想起女兒還是小嬰兒的那段時光。
也是這樣軟嫩,這樣胖鼓,滿身的奶腥味兒,讓人一聞見就要貪婪地深吸一大口氣。
那個在地上蹣跚學步的小人兒,搖搖晃晃,一聽到家門響,便張開了小胳膊等著,讓她抱抱。
那個依賴著她才能活命的小人兒,誰都不要,只跟媽媽,只要媽媽抱。
可惜,女兒半歲的時候,她就出國了,一去就是一年……
當時她安慰自己,沒事的,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不夠么?她自己小時候,也是跟著外婆長大,爸媽工作忙,把她丟在鄉下,半年才回來一次。
但現在,她不這樣想了。
她發現,她和女兒之間有某些東西,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不論她付出多少時間,多少金錢來補償,那些失去的部分,已經一去不返。
如果,再來一次,她絕不會離開她。給她一座金山,也不能引誘她離開自己的孩子。一天也不,一夜也不。她會一直陪著她,直到她不再需要媽媽為止。
冷曼雲把雙胞胎交給余之靜。
余之靜一隻手摟過去一個,她臉上的笑容,就像是個女王。
「快吃點,都涼了。」余之靜說:「剛才你不在,新上的菜我都幫你布了一點兒,這個梅菜扣肉嘗嘗,做得很不錯,肥而不膩。」
冷曼雲心不在焉地把一片紅白相間的大肉夾入口中。
味道不錯,有股清淡的腐乳味道,又有梅菜的香氣,瘦的部分有嚼勁,肥的部分……
她的味蕾一接觸到肥的部分,猛然間從胃裡翻起一股波濤,喉嚨直把食物向外推。
冷曼雲猛地捂住了嘴。
同時,在她心裡,一個念頭也猛地湧上來:上次月經是幾號?三號?今天已經是二十九號了。她竟然絲毫都沒有起疑心。
怎麼辦怎麼辦?
都是顧同愷的那張烏鴉嘴,他一說,她就懷上了!
上次他們在一起,是什麼時候?他有沒有採取措施?是不是那次,他說家裡沒有了,他手忙腳亂地從柜子最底下好不容易翻出一隻來,包裝上沾滿了塵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她讓他看保質期,他正箭在弦上,猴急地說沒事,就用了……
冷曼雲一邊在腦子裡心思翻滾,一邊往洗手間跑。
女同學們在身後擔憂地喊她,她騰不出嘴來答。
胃裡攪動得那股勁兒,讓冷曼雲覺得,她肯定能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可是對著便池一番乾嘔,卻只是流出一些唾液。
冷曼雲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牆,想緩口氣兒,一抬頭便看見余之靜在旁邊站著,即刻遞過來一杯水和一沓紙巾。
冷曼雲感激地說謝謝,但只是擺出了口型,發不出聲音。
上一次懷孕時,身體牢記的早孕反應一下子清晰起來。
她的理智還在慌亂地勸說:不一定是不一定是,大概只是那口肥肉太油膩罷了。
「有了?」
余之靜看她擦嘴漱口,口氣全是驚喜。
「有了還瞞著我們呢,真不應該。」余之靜笑眯眯,一臉的八卦相。
「不是」,余之靜辯解:「不一定是……」
「我看就是。我都生了三個了,不會看岔。」
「肯定不是。」余之靜嘴硬。
「來來來,去席上帶個酒,讓大家都沾沾喜氣——還是不喝酒了,喝杯綠茶就行。」
「真不是,你別鬧。」冷曼雲狡辯著,心裡在規劃:工作怎麼辦?剛剛提了副總監,怎麼和上司說?讓婆婆來家裡幫忙帶二寶?
算了,和婆婆處不來,還是叫自己親媽。可是媽媽一來,爸爸也得來,她那個爸爸,根本是個不能自理的嬰兒,離開老婆是活不了的。要麼,誰也不用,直接請個保姆,可是能放心把孩子交給一個外人?怕是全家人都不會同意……(作品名:《你不再要一個嗎》,作者:顧三行。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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