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滾蛋嗎?腫瘤君?
從醫院出來,張貴平往家走,十分鐘的路,他走了一個春秋。
書包很沉,裡面的那頁紙變成了石碑,上面刻著:
鼻咽低分化鱗狀細胞癌,然後是一個句號。
怎麼告訴妻子呢?「她才37歲啊!」
地上的枯葉嘩嘩而過,路肩的楊樹們也跟著哆嗦了好一陣~~~起風了。
四個月後,胸部CT無情地宣告,妻子的鼻咽癌發生了肺轉移,而且是晚期。
又過了一年半,有一天妻子跟他說,自己的左上牙齦外側長了一個小疙瘩。
病理玻片在顯微鏡下只停留了三秒,病理師就肯定地答覆了他兩個字——「癌變」。
張貴平和妻子都屬牛,他曾經買過三隻瓷牛,兩大一小,憨態可掬,卧在窗台上,
但有一天妻子不慎把那隻母牛碰到地上摔碎了,這似乎是未來之神傲慢的預告。
張貴平害怕極了,他蹬上自行車,瘋了一樣穿梭在大街小巷,
他要再買一隻一模一樣的母牛回家......
29歲的項瑤是位繪本畫家,她把減肥當成人生的「事業」,
為此還把自己的減肥經歷畫成了一本書,叫《減肥俠》。
像很多在大城市飄活的孩子一樣,對父母她總是報喜不報憂。
「老爸,我加薪了!」
「老爸,我出書了!」
......
而現實卻長這樣:
一天清晨,她剛一起床就轟然倒下,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嚇尿了的室友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可她蘇醒後腦子裡卻在想:
大夫說:
「現在還不確定腫物長在哪裡?」
「有一種可能是肺部,要是縱膈就還好......」
大夫說這話的時候,項瑤一直在專註地玩切水果,後來得到一個好消息:
腫瘤果然沒在肺上,在縱膈上,是非霍奇金淋巴瘤。
......
義大利傳記作家普利莫·利維是納粹集中營的倖存者之一,他在回憶錄中寫道:
「在集中營里,每個人的歷史、身份和人格都被抹殺了,
但最令人恐怖的是它抹殺了一個人的未來。」
癌症不是集中營,但它在許多患者眼中,卻與集中營一樣具有致人絕望的毀滅性,
它複雜、堅韌而且狡猾,專橫地否定所有試圖凌駕於它之上的生命的可能,所以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但美國的一項統計數據顯示:
如果人的平均壽命達到80歲,那麼有40%的人一生中會得至少一種癌症。
這意味著即便你不會像項瑤那樣罹患癌症,也有很大可能成為張貴平那樣的癌症患者家屬。
所以,不論你是否情願,都不得不對癌症做個鬼臉,「Hi!腫瘤君,等我哦!媽的!」
既然彼此相遇是大概率事件,不如就先了解下癌症到底是個什麼鬼?
其實,癌症的發生需要兩個核心的條件:基因突變和免疫逃逸。
關於第一個條件,
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科學家福爾格斯坦曾直截了當地指出:
「癌症,本質上是一種基因疾病。」
因為一個癌細胞起初也像正常細胞一樣,在它所屬的器官里兢兢業業干自己的活,直到死亡。
但遺傳、外物刺激(香煙中的化學成分會引發肺癌;酒精引發肝癌、食道癌)、
環境刺激(紫外線引發黑色素瘤)、
某些病毒(乳頭瘤病毒引發宮頸癌,幽門螺旋桿菌引發胃癌)和更多未知的原因會導致這些細胞發生突變。
突變沒什麼,關鍵是有些突變會使細胞獲得持續生長的信號而不加控制,
於是細胞就會如剎車失靈的汽車從山上衝下來一般,後果不堪設想。
就這樣,像一個書香世家的孩子,可能是天性頑劣,可能是教育失敗,也可能是受社會影響,
總之他變成了一個流氓,但這傢伙要想為害一方還需要另一個條件,就是司法體系的不作為。
同樣,癌細胞擁有迷惑人體免疫系統的能力,
從而使這個能幫助人體幹掉無數有害細菌和病毒的強大系統對它的惡行熟視無睹。
當然,上面說的只是癌症發生的科普性常識,但癌細胞本身則是極其複雜的。
2011年生命科學領域的權威雜誌《CELL(細胞)》上發表了一篇由瑞士實驗癌症研究所的哈納漢和溫伯格共同撰寫的重磅論文——
《Hallmarks of Cancer(癌症的標誌)》,
文中詳細闡述了癌細胞的十大特徵:
最後,作者大膽預言:「癌症的研究將會逐步成為一門邏輯科學」。
也就是說,人類攻克癌症的希望在於從癌細胞的特徵入手,
通過嚴謹的邏輯分析,精確找出攻擊其中一個或多個特徵的方法和手段。
當前人類還沒有徹底打敗癌症的原因在於:對癌細胞的攻擊不夠精確,而且動態應變能力不足。
比如:
日本抗癌醫生近藤誠曾把癌症分為「會轉移到其它臟器的真癌」和「不會發生轉移的假癌(即不具有「轉移」特徵的癌細胞)」,
在其科普著作《為什麼有人帶癌長生?》中寫道:
「從醫學臨床數據上看,『真癌』在幹細胞形成後不久,這些人類無法發現的直徑0.01毫米的癌細胞已經隨血液轉移到全身,
人們『早發現』的其實是已經長成1cm左右的腫瘤了。」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很多實體瘤癌症患者經過手術後,癌症還會複發和轉移,
因為從外科手術的角度,人類醫學還不具有去除體內所有潛伏癌細胞的能力。
而化療以及絕大部分靶向治療則是在攻擊癌細胞眾多特徵中的一個——「持續的增值信號」。
但是生長是癌細胞的標誌,也是生命的標誌,所以體內生長最快的正常細胞也會同時遭殃,
導致頭髮脫落、皮膚乾燥、血液紊亂、內臟蛻皮等痛苦的副作用。
即便能夠忍受這些痛苦,這些藥物也很難應對癌細胞的二次或多次突變。
儘管如此,悉達多·穆克吉在其著作《眾病之王——癌症傳》中還是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幅未來人類戰勝癌症後的美好圖景:
每位癌症患者都會得到一套針對他癌症基因組的完整序列圖譜,包括每一個基因中的相應突變,
經過計算就可以確定癌細胞生長和存活的通路。
患者會接受靶向藥物的聯合治療,而當他的癌細胞發生二次突變時,藥物會轉變為第二種抑製劑,
再突變,藥物又會隨之轉變。
病人可能需要終身吃某些藥物,但由於對癌細胞的攻擊非常精確,所以這些藥物沒有副作用。
如果我們終將與癌症相遇,
那麼上述這些有邏輯指向的認知也許會幫助我們減少對這種疾病的恐懼。
在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有一個叫阿喀琉斯的半神人,
他的母親為了使他不朽,在他出生時,就拎著他的腳踝將他浸泡在冥河的黑水中,
阿喀琉斯從此刀槍不入,除了未浸入水中的腳踝。
而在特洛伊戰場上,最終奪他性命就是射向他腳踝的一支箭。
癌症的宿命就像阿喀琉斯,不論他多麼強大,它的腳踝卻越來越清晰地暴露在人類面前。
但在它徹底倒下之前,仍然會猙獰地折磨像張貴平、項瑤這樣的普通人,
而即便這樣渺小的人類也絕不會輕易認輸。
後來,張貴平在一個瓷器攤找到了和摔碎的那隻一模一樣的母牛。
他陪伴妻子抗癌六年,最終妻子的癌症被臨床治癒,創造了一個奇蹟。
再後來,他寫了一本名叫《生命如此美麗》的書,冷靜而客觀地探討了癌症患者及其家屬關心的現實問題,廣受好評。
項瑤也畫了一個繪本,叫《滾蛋吧!腫瘤君!》,後來她的故事還被搬上了大銀幕。
儘管她最終沒有趕走腫瘤君,但他的堅強與樂觀卻星火相傳。
癌症,只是人類這個物種在進化和發展過程中的一個考驗,一個縫合在人類基因中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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