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詩》主編推薦 | 祝雨：我無法拒絕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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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讀到祝雨的詩，有春風拂面之感。簡單的，輕逸的，同時也是真誠的。做到前者並不難，但做到後者已經越來越稀罕了，究其原因，恐怕與我們這個時代的整體美學氛圍有關，即，某種油膩而媚俗的大眾趣味，正在左右著讀者甚至是寫作者。如何不被這樣的趣味所裹挾，需要心性和定力。我知道，在我們身邊還有很多類似於祝雨這樣的年輕詩人，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只有天知道，但我由衷地希望，他們能堅守自己的詩歌初心，不懼稚拙，迎來明心見性之日。

——張執浩（《漢詩》主編）

祝 雨，湖北大冶人，生於1991年，現在某中學任教。作品散見於一些詩刊、雜誌，出版有詩集《開始下雨了》。

孤獨的你

孤獨的形狀就是

這房子的形狀

孤獨的大小就是

這房子的大小

孤獨就是

這房子

這房子

是你

羞 愧

火車開動了

我的心是忐忑的

確定四周的人都熟睡後

我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詩集

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低下頭，紅著臉

七種孤單

如同雲的白，天的藍

如同水的綠，山的青

如同葡萄的紫，玫瑰的紅

一切相安

沒有人能從中看出破綻

我無法拒絕春天

當我寫這首詩的時候

筆是柔軟的，萬物是良善的

我是愛著的

你是深藍的

我無法拒絕你的熱烈與孤獨

就像我無法拒絕

一個風塵僕僕

向我奔赴的春天

亦無法阻止她在我眼前

僅用一點斜風，一點細雨

就讓青草瘋狂蔓延

尤其是在這個

月亮被洗得極乾淨的夜晚

春天，看萬物爭寵

風肆意撥弄我的頭髮

太陽正和我的影子捉迷藏

路邊那朵小雛菊不停地沖我點頭

真像我白色襯衫的第一枚紐扣

有片葉子趴在我的肩膀上睡覺

遲遲不肯醒來

興許正做著什麼美夢

一朵不知被誰惹生氣的雲

跑到我跟前哭訴了幾句

瞬間又喜笑顏開，自己玩去了

一條純澈的小溪從我耳邊緩緩流過

一同流過的

還有幾聲不甘示弱的鳥鳴

什麼都不需要我做

我就站在春天中間

看萬物爭寵

這種感覺真好

迷 途

我的故鄉只剩下我的房子

我的房子里沒有我

我頭頂我的房子

就像頂著一朵倦泊的雲

生而為人

我喜歡我看到的山就只是山

我觸到的水就只是水

我聽到的夜鶯的歌聲就只是夜鶯的歌聲

我嗅到的百合的香氣就只是百合的香氣

我嘗到的葡萄的酸甜就只是葡萄的酸甜

我喜歡所有的事物都只是它們存在的樣子

我喜歡它們的單一帶來的安全感

而有時你站在我面前

我甚至覺得你不如一片樹葉枯萎得真誠、實在

母親的願望

母親的前半生

從未走出過村莊

從未走出過

一個普通勞動婦女的苦澀與善良

有時，我覺得她的人生

如那些再無人耕種的稻田一樣荒涼

荒涼得沒有蛙鳴和香氣

甚至沒有一片月光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

她後半生最大的願望是去北京

去看一看毛主席像

極 短 篇

你與我之間，愛情

彷彿一個清純的日子

平淡如水

簡單如指環

在珠穆朗瑪之巔

閃動著寧靜的光輝

在 他 鄉

我的面前有一輪月亮

我的身後有一輪月亮

有兩輪月亮

一輪照耀著千里之外的故鄉和我

一輪照耀著千里之外的我和故鄉

回 家

我要在雞的鳴叫聲中蘇醒

在太陽升起的時刻推開窗戶

將明媚的清晨請進屋來

我要在小鳥的嬉鬧聲中洗漱

並與母親一起吃完早餐

我要路過一家一家的鄰居

笑著和他們寒暄幾句

吹一吹他們門前的風

在路上，我會碰到一些機靈的孩子

然而我並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會把準備好的糖果塞進他們手心

下午，我要去看望一位出嫁的姑娘

我會記住她最美的模樣

我要慢慢走過池塘，聽聽

木杵捶打衣服的聲音

還有女人們嘮的家常

我要去遠方的田野和湖泊

我要走一走田間的小路

讓小花小草吻過我的手掌

我要站在一群湖泊之間

默下天空和雲朵的對白

黃昏的時候，我要去山上

去看看我的老父親

我要蹲下來，跟他說幾句心裡話

等不遠處的雲飄過我們的頭頂

這時我會望向自家的煙囪

我會沿著煙霧鋪成的小路走回家

走到家門口，我會輕輕扣門

「媽，我回來了。」

我將在土灶旁，在柴火的跳躍中

在撲鼻而來的菜香和

母親重複不變的叮囑中

寫完這首詩

你 死 後

聽說你是修路時突然吐血而死的

你死後在家整整躺了七天

全村人都來了

你收養的多年不見的女兒回來了

你在外打工的兩個兒子也回來了

當然還有你那打光棍的兄弟

這應該是你生命里最熱鬧的幾天

可惜你什麼也看不見，你也聽不見

你聽不見全村人都在為你憤憤不平

才賠12萬，他們說你死得不值當

你的兄弟帶人去砸了建築商的場子

公安局的人來了，律師也來了

最終，他們商定你的死值13萬

你的大兒子和女兒哭鬧著死活不同意

你躺了整整七天

一群人在你耳旁談了七天錢

只有你的小兒子，只有他

一聲不吭

在眾人要錢喝酒打牌睡覺的時候

你的小兒子守在你身旁，看著你

他抽一根煙，就給你上一炷香

所有人都說他是傻子

目 送

你一走

風就來了

吱吱呀呀

那道紅木門

似半個身子

旁邊還倚靠著半個身子

你一走

風就來了

那道紅木門

咿咿呀呀

多年前的你

也是這樣跟著她學說話

你走了

她也走了

那道門還在等風來

吱吱呀呀

咿咿呀呀

……

選自《詩歌風賞》2018年第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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