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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俠為什麼是小羅伯特·唐尼?

作為開啟漫威電影宇宙的角色,鋼鐵俠和他的幾位「初代復聯」夥伴,以不同的方式,在《復聯4》中完成他們的告別。

銀幕之外,鋼鐵俠的扮演者,通過這個角色從人生谷底躍向巔峰的小羅伯特·唐尼,則還要繼續面對著名影評人A·O·斯考特在他的「復聯3」影評結尾所提出的問題:

「這個宇宙就快結束了。我們接下來身在何處?」

本文作者:亨利周

轉載自:北方公園NorthPark(ID:northpark2018)

2009年第81屆奧斯卡,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獨自一人頒發四個獎項,因在台上撐場時間過久,他甚至一度自嘲:「I"m still here.」

這顯然不是合理的安排。這是因為他原本的搭檔在最後一刻臨陣脫逃了,而這位怯場的搭檔,就是小羅伯特·唐尼(Robert Downey Jr.)。

這則八卦從未曝光。唯一留下痕迹的是如今負責好萊塢旗艦刊物《綜藝》頒獎季專欄的編輯克里斯托弗·塔普利(Kristopher Tapley),他在當年自己的行業博客中曾不點名地好奇,是什麼讓人放棄了奧斯卡的聚光燈?

史密斯和唐尼2008年各有《全民超人漢考克》(Hancock)和《鋼鐵俠》(Iron Man)上映,學院原本安排兩位當年最受矚目的超級英雄共同頒發技術類獎項,但受邀的唐尼不禁擔憂兩人同台的相形見絀:史密斯形象健康,道路正確,彼時《我是傳奇》(I am Legend)和《全民超人漢考克》接連成功讓他穩坐世界第一票房巨星之位;反觀唐尼,形象欠佳,道路錯誤,彼時《鋼鐵俠》意外爆紅讓他在出道三十餘年後終於證明了自己的商業價值,儘管票房成績依然不敵漢考克。

這本該是一個充滿意義的場合:唐尼能夠與頂級巨星同台,向世界宣告他重回好萊塢一線,甚至有朝一日,他也能像史密斯一樣站在金字塔的頂端。但他放棄了這個機會,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成為丈量他的尺,卻也證明任何尺都不足以丈量他的人生。

他以最diva的方式來掩蓋脆弱,他的脆弱來自永遠無法逃離的過往,而關於他如何diva的新聞,日後還有很多很多。他順利取代了威爾·史密斯,成為下一個十年好萊塢的頂級巨星。2012至2015的連續三年,他是《福布斯》排行榜全球收入最高的男演員。

這是如今為人熟知的「第三代」唐尼,也是最成功的一代。最早,他是新鼠黨的佼佼者,之後,他是掙扎的更生人,再之後,就是如今世人皆知的漫威英雄。

01

小羅伯特·唐尼出生在紐約的波希米亞之家,父親是導演,母親是演員。他的童年從格林威治村到康涅狄格州到巴黎到伍德斯托克到倫敦再到洛杉磯,幾乎就是嬉痞世代的地標巡禮。

小羅伯特·唐尼1970年客串電影《狗狗人生》

5歲時,他在父親的地下電影《狗狗人生》(Pound)中飾演一隻小狗,因為他父親懶得在拍攝期間另請保母照顧他了。7歲時,他在父親的《墨西哥人的宮殿》(Greaser"s Palace)中飾演一個被上帝割喉的孩子,然後目睹了上帝對他的母親施暴。8歲時,父親在派對上遞給了他第一支大麻,因為父親覺得如果大人都抽,不給小孩嘗試一下未免太過虛偽。表演和藥物在他的家裡彷佛空氣和水一般存在,這是他人生脈絡的濫觴。

1988年,23歲的唐尼在一次採訪中表示,父子同吸大麻是父親「用他知道的唯一方式,來試圖表達對我的愛。」那一年,經紀人第一次把他送入勒戒所,於是他出來後炒掉了經紀人。即使很多年後唐尼的父親開始自責,認為是他將兒子引入歧途,唐尼也從不歸咎於他。

2003年《紐約時報》的採訪中,當記者再度問及父親給的大麻時,唐尼表示那不是父親帶給他的全部:「我們能跳過這個話題嗎?還有很多別的可以聊。像是德州牛肉飯;我爸爸會把榔頭倒過來攪拌冰茶;我們有隻狗,一隻叫Sturgess的約克郡犬,我們有晚餐節目:爸爸會告訴我們Sturgess在想什麼,我們大家一起笑到不行。」

唐尼從高中輟學進入演藝圈時,父親雖然尊重他的決定,卻並不予以資金支持。他從洛杉磯搬回紐約,和所有追夢的演員一樣,成為了餐廳服務員。他的早期作品,無論電影還是戲劇,風評都十分挫敗,直到1984年,與父親相熟的一位經紀人介紹他出演了電影《初生》(Firstborn)。

小羅伯特·唐尼和莎拉·潔西卡·帕克

在那裡,19歲的唐尼遇見了莎拉·潔西卡·帕克(Sarah Jessica Parker),開始了八年的愛情長跑。他們來自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以至於莎拉一開始意識不到濫葯與酗酒的嚴重性。她在戀愛期間接受採訪說道:「我沒辦法讓他守規矩,但我有辦法逗他笑。」

年輕的唐尼在談論自己的精神危機時說道:「我從來沒想過要死。我只是想改變,但又想不到更直接的方法。」他試圖解釋自己的藥物濫用,他認為這是癥狀,而非病灶。戈爾·維達爾(Gore Vidal)曾開他玩笑,稱他應該去英國發展,因為那裡熱愛才華洋溢的癮君子,但唐尼回答:「我並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他不想在亞文化中眾星拱月,因為他是被主流放逐的迷路人,一如他後來帶進監獄反覆聆聽的CD,既不迷幻也不搖滾,而是主流大眾的斯汀(Sting)和比利·喬爾(Billy Joel)。

許多年後他回顧道:「本質上,我吸毒並不是想要特立獨行……我的人比我做的事要保守得多,我非常內斂,非常忠貞……我沒有心理不正常,我其實是一個穩重,可靠,始終如一的人。有很多東西讓我沒能成為我想要成為的模樣,但它們都已經不在了。」

小羅伯特·唐尼出演1987年《泡妞高手》中的片段

他的前半生一直渴望人生指引,但他的父母顯然力不從心。他在片場尋求替代,又時常遇人不淑:他的忘年之交是詹姆斯·伍茲(James Woods),他的伯樂是詹姆斯·托貝克(James Toback),後者根據自身經歷改編的《泡妞專家》(The Pick-up Artist)開啟了唐尼的主角生涯,而步入正軌的演藝事業也讓他在聲色犬馬中更加泥足深陷。

莎拉後來回憶到,她之於唐尼,與其說是戀人不如說是監護人,在整個八十年代,她幾乎是他保持清醒的最大原因。在她終於因為忍無可忍結束八年關係之後,唐尼與認識了42天的黛伯拉·法可納(Deborah Falconer)結婚。他請了一位黑人神婆到家作法,以免前女友陰魂不散。

他們再也沒有聯繫,直到2016年,分別成為了托尼·斯塔克(Tony Stark)和凱莉·布雷蕭(Carrie Bradshaw)的兩人才在紐約重逢。他說完了24年前所有沒來得及說的話,事前沒有知會她老公。

1995年,長年吸食大麻與可卡因的唐尼,第一次嘗試了快克與海洛因,並在拍攝茱蒂·佛斯特(Jodie Foster)導演的《心情故事》(Home for the Holidays)期間,將吸毒習慣帶進片場,這是他毒癮失控的開始。佛斯特在殺青後專程寫信給他,表達了對其吸毒問題的擔憂,警告他再不加以控制,遲早釀成大禍。

情況迅速惡化。一年後,法可納因無法忍受唐尼愈發嚴重的吸毒酗酒,與他分居,他們育有一子印迪歐(Indio),後來在2014年同樣因藏毒在洛杉磯被捕。眼見唐尼毒癮失控的高中同學西恩·潘(Sean Penn),和丹尼斯·奎德(Dennis Quaid)一起用私人飛機將其強行送入了亞利桑那州的勒戒康復中心。三天後,唐尼逃脫。

1996年6月23日,唐尼在洛杉磯日落大道因超速被攔停,臨檢不僅發現他吸毒後危險駕駛,還從車上搜出了海洛因,可卡因,一把未上膛的左輪手槍,以及四發子彈。這是唐尼的首次犯罪記錄,他以一萬美金交保出獄。

三周後,在酒精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尚在觀察期的唐尼闖入鄰居家11歲兒子的卧室,脫到只剩內褲後倒頭就睡。在被女主人發現後依然無動於衷,於是對方只能報警處理,報警錄音後來被人放上網,背景音里唐尼鼾聲如雷,清晰可辨。這則故事因與童話《金髮姑娘和三隻小熊》如出一轍,八卦史稱「金髮姑娘」事件。

法庭隨後將唐尼送往勒戒中心。然而四天後,他從廁所翻窗逃脫,一路乘坐順風車抵達朋友家,四個小時後再度被捕,送回勒戒中心嚴加監視。

1996年11月6日,唐尼被判半年勒戒,三年緩刑,定期葯檢。法官勞倫斯·米拉(Lawrence Mira)因轄下馬裡布地區名流聚居,堪稱九十年代的明星法官。他對唐尼寄語:「如果說我給你一個機會來解決問題,戒毒戒酒,那就是現在。我祝你好運。你已經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十天後,他獲准主持了一集《周六夜現場》(Saturday Night Live),因為法庭認定工作有助於他重拾自尊。

十年前,唐尼加入了《周六夜現場》有史以來最多災多難,最聲名狼藉的一季,以比利·馬丁(Billy Martin)縱火燒毀化妝間以報複製作人洛恩·邁克爾斯(Lorne Michaels)告終。十年後,戴罪主持的唐尼在短劇中飾演一名偵探,他在查獲了一批海洛因後說:「在我看來,吸毒就得坐牢,一直關在那兒,而不是去什麼安逸的勒戒中心,還請一周假來主持綜藝節目。」

同年12月,他接受戴安·索亞(Diane Sawyer)的電視採訪。當被問到是否善於說謊時,唐尼回答:「是,我只能如此。」

「什麼謊是你毒癮再犯時會說的?大家要當心的?」

「『I』m fine.』」

02

唐尼的牢獄之災始於1997年12月,因為他兩月前再次吸毒,違反緩刑條件,最終獲刑180天。米拉法官在陳詞中說道:「吸毒並不罕見,罕見的是你寧願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與折磨,只為了吸毒。你需要找到原因。」他將唐尼安排在條件較好,相對安全的洛杉磯縣監獄服刑,但也不忘警告:「我很想把你送進州監獄。我不管你是誰。」

唐尼入獄後,仍兩度獲准出獄工作,以至於在大半時間身陷囹圄的1998年,他依然有三部作品面世。在結束《美國警官》(U.S. Marshals)的拍攝回到監獄後,唐尼在一起暴力事件中遭到三位同室獄友圍毆,嚴重受傷以至於需要接受面部整容手術。他開始單獨監禁,在總計服刑113天後獲准轉入勒戒中心。

1999年6月,唐尼承認他已近半年未通過強製藥檢。他在庭上求情,描述自己的毒癮:「我就像是嘴裡有一把上膛的槍,手指扣在扳機上,然後愛上了金屬味。」米拉法官不為所動:「我們試過勒戒,但並沒有用。」他不顧唐尼乞求,終於將其送入位於柯克蘭臭名昭著的加州藥物濫用勒戒所暨州監獄,那裡關押著邪教殺人魔查爾斯·曼森(Charles Manson),獄警頻繁爆出虐囚醜聞。

2000年,《名利場》對他進行了多次獄中探訪,一度問及他入獄以來最糟糕的事,唐尼說:「我永遠不會告訴你發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

很多年後,他不點名表達了對那次報導成文的憤怒。他認為自己錯把作者當做朋友,而作者披露的細節近乎背叛。

唐尼描述過監獄勞作的辛苦:「只有在這些時刻——這些只能逆來順受的時刻——你才意識到,人類能做他媽的任何事。」他試圖討好獄友,但並不順利,他甚至因為將漱口水吐在水槽而被教訓,因為獄友們認為他的細菌應該順著馬桶沖走。

他說過自己不止一次從血泊中醒來,但他不曾透露,也拒絕回應任何具體事件。一位當年的獄友向八卦雜誌爆料,唐尼一直是暴力霸凌的對象,墨西哥幫派揚言要捅死他,一位綽號「水牛」的印地安獄友因為唐尼在牢房裡「一絲不掛地大搖大擺」,把他勒到幾乎昏厥。

當《名利場》向他求證以上內容時,尚在獄中的唐尼說:「我對任何傳言的回應都是『無可奉告』,因為不管說什麼都會讓我的情況更糟……他們可以說我穿裙子,或者『那個基佬演員總是幫水牛口交』,但我不會回應。」

他在獄中遭受性侵的傳聞甚囂塵上,爆料甚至指他的遭遇令一位「尚未接受變性手術」的跨性別獄友眼紅。《名利場》對他的四次獄中採訪都提到這個問題,他前兩次迴避話題,之後聲稱「我無法確認,也無法否認」,最終堅決否認。

在被問到洛杉磯縣監獄和柯克蘭州監獄哪一個更糟糕時,他回答:「這就像問大提琴家他們更喜歡速度金屬還是迷幻搖滾。我兩個都愛,我佩服他們同心協力的堅持虐待。」

然後他反應過來:「……或許我連這都可以開玩笑並不是件好事。」

很多年後在《Esquire》的訪談中,唐尼回憶入獄當天的震撼時,有一段有趣的對話。他說:「我猛然意識到身處的環境,明白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我有許多的「蜘蛛感應」(Spidey-Sense)。我屁股里的蜘蛛感應興奮到不行!」

「尤其是在屁股。」記者注意到。

「不是,那些都太誇張了。絕大部分都是兩廂情願的。」

唐尼多次強調,媒體報導中監獄經歷對他的負面影響被誇大了。事實上,監獄經歷也讓他重新意識到了家庭的重要性。他在入獄後給家人們寫了多年來的第一封信,他為母親寫詩,為姐姐寄生日賀卡,家人們無比驚喜,因為他以前從沒做過這些事。

在一封家書中,他寫到對於監獄經歷的思考:「對於我們之中重視肉體『柔韌』者,我從前方帶來消息……我最近體會到,要完成事情,就必先靜止。當靜止來自強加的限制(疾病,天侯,囚禁,任何形式的限制行動),我相信這是神在賜予你真正的自由,助人在精神層面成就尚未成就之事。」

很多年後,他甚至回憶起監獄帶給他的安全感:「當大門關上,你就安全了。」他說:「如果你有對的獄友,那麼除了暴脾氣的獄警外就沒有什麼能夠傷害你。你其實身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遠離侵擾,遠離任何可能的性命之憂。」他認為吸毒暴斃的危險遠遠大過了暴力侵犯的危險。

監獄經歷進而影響到他的政治傾向。唐尼在2008年曾向《紐約時報》表示:「從2000美元一晚的米拉奇(La Mirage)酒店套房到牢房,任何人都不可能真的理解,然後出來成了自由派。這是不可能的。我不希望任何人有我這樣的經歷,但這對我而言,非常非常非常有教育意義,從此之後影響了我的傾向與政見。」

他成為保守派並不難理解:他在監獄與邊緣人士的接觸足以擊碎對於修複式正義的幻想,他痛苦而漫長的戒毒之路讓他反對包括大麻在內的任何毒品合法化,甚至莎拉離他而去後,旋即投入了世紀末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小肯尼迪(John F. Kennedy Jr.)的懷抱,都或多或少影響了他的黨派歸屬。他1992年的紀錄片《最後的派對》(The Last Party)毫不避諱親民主黨立場,但在出獄後,他家中廚房懸掛的是與小布希夫婦的白宮合照。

在重回好萊塢一線後,唐尼在政治上有所釋懷。2008年大選期間,他支持麥凱恩;2012年,他轉而支持奧巴馬;到2016年,他稱托尼·斯塔克也會支持希拉里。

他和斯嘉麗·約翰遜(Scarlett Johansson),馬克·魯法洛(Mark Ruffalo),唐·錢德爾(Don Cheadle)等「復仇者」一起拍攝了反特朗普的宣傳影片,並承諾如果希拉里當選,魯法洛就會在下一部電影中全裸。儘管事實證明銹帶藍領並不在乎綠巨人電腦合成的胴體,但魯法洛還是按原計划行事,在《雷神3:諸神黃昏》(Thor: Ragnarok)里奉獻了漫威電影的首次裸戲。

03

2000年8月,因上訴法院裁決此前量刑錯誤,唐尼期滿釋放。他很快參演了熱門電視劇《艾莉的異想世界》(Ally McBeal),但出獄不足四個月,他就在加州棕櫚泉的一間飯店被人舉報吸毒。他對到場警方表示配合,其中一位警察對他說:「就算你是電影明星,也不能犯法。」他回道:「我不是電影明星,我只是一個有藥物問題的人。」

那一年加州修法,提倡對非暴力的吸毒人員予以治療而非刑罰,唐尼因此得以在交保後回到劇組繼續拍攝。他透過律師表示,感謝法庭將之視為病人而非罪犯。

然而就在他憑《艾莉的異想世界》獲金球獎後不久,他又在卡爾弗城因吸毒被捕。劇組忍無可忍,終於將他解僱。唐尼後來回憶,這是他與毒癮抗爭最艱難的時期。他剛剛步入正軌的演藝事業再度受創,他失去了為《上帝,魔王和鮑勃》(God, the Devil and Bob)配音以及與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出演《美國甜心》(American Sweethearts)的機會。

因為劣跡斑斑,唐尼無法在保險公司受保,形同被各大影廠封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工作由好友梅爾·吉布森(Mel Gibson)作保,片酬只得預支部分,直到殺青才能兌現。吉布森同唐尼因1990年共同出演《飛離航道》(Air America)相識,在唐尼慘遭封殺的低谷期,他力排眾議讓他擔綱了《歌舞神探》(The Singing Detective)的主演。

許多年後,已經身為好萊塢巨星的唐尼獲頒美國電影貢獻獎,他特意要求當時深陷風波的吉布森作為他的頒獎人。他在獲獎辭中說:「他告訴我,如果我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如果我擁抱自己靈魂醜陋的部分——用他的話說,就是擁抱仙人掌——他說如果我擁抱仙人掌擁抱得足夠久,我就會變得恭謙,我的生命就會獲得新的意義。」

「除非你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如果真的沒有,那你他媽入錯行了——我懇請大家和我一起,原諒我犯錯的朋友,就像你們讓我重新開始一樣,讓他也重新開始。」

「他擁抱仙人掌擁抱得夠久了。」

04

就像是安東尼奧·波契亞(Antonio Porchia)在他一生中唯一的詩里寫道:「我差不多到達了這裡,時間猶如一座橋樑,無論如何都要通過。」

差不多在2003年7月4日,唐尼到達了太平洋海岸公路上的一間漢堡王,他把車停下,然後把毒品丟入大海。那一年他38歲。

很多年後,唐尼獲得了漢堡王的終身免費貴賓卡,因為在《鋼鐵俠》里,托尼·斯塔克九死一生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漢堡王。那是唐尼向他前半生的致意,儘管他也無法回答,那時候的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在垃圾食品店停下?

「我怎麼說?我戀愛了?」

羅伯特·唐尼和蘇珊結婚照

2002年,更生人唐尼第一次爭取到了吉布森之外的電影,和哈莉·貝瑞(Halle Berry)出演了《鬼影人》(Gothika),並結識了喬·西佛(Joel Silver)公司的製片人蘇珊(Susan Levin)。2004,唐尼與分居多年的法可納正式結束12年婚姻,隨後和蘇珊結婚。

蘇珊的確在戀愛之初警告過他,要想維持這段關係,就不許任何事發生。外界一度認為她是「拯救唐尼的奇蹟」,但她對此不以為然,很多年後當被問到唐尼的轉變時,她說唐尼戒毒靠的是他自己。唐尼承認蘇珊帶給他的正面影響,但他又說蘇珊只是具象了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渴望:「我想唯一的解釋是我變得越來越像她。我還在釐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不論我在遇見蘇珊時想要的是什麼,我沒想到當我如願之後,會這麼的滿足。」

他遇見蘇珊時渴望的,以及他最終得償所願的,似乎是他的抱負。法可納是一位不得志的演員,但蘇珊卻是一位能幹的製片,在她的幫助下,唐尼的選片逐漸商業化。

人們一度以為唐尼最終會成為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一般極具風格的表演藝術家,甚至直到出獄後,他也依然在重複90年代的戲路,但他後來坦承,他在《鋼鐵俠》之前已經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一部票房意義上的成功作品,因此他急於在事業上有所突破。一如《卓別林》(Chaplin)導演理查德·阿滕伯勒(Richard Attenborough)曾告訴他:「有一天,你的雄心抱負會壓倒一切衝動,帶你走上正途。」

然而他同樣抗拒以此來定論:「這又是一套過於簡單的解釋。就像多聲道的優秀寓言故事,互相重疊。」他說。「你調到任何一個聲道,都可以學到點教訓。我也可以立刻就說:『對,沒錯。』」

他不想這麼說,因為任何方便丶通俗丶直接的說辭,都無以名狀他複雜丶曲折丶矛盾的人生。他的自我剖析朝令夕改,他的人生感悟閃爍不定,在所有不可避免地回憶早年經歷的談話中,他用愈發晦澀而抽象的語言來回應,讓一切試探如墜五里雲中。

到後來,他的地位甚至不再需要配合。2014年英國Channel 4專訪,記者問及過往經歷,並要求他解釋在《紐約時報》關於自由派的發言,唐尼回答:「你提到我七年前的採訪內容,我可以花兩個小時來解釋,但不見得比我現在就給你一個敷衍了事的回答更接近真相。我甚至不能告訴你什麼是自由派。」他中斷了採訪,並在臨走前說:「這變得有點戴安·索亞,你也有點蠢。」

唐尼身處大眾文化的中心,而大眾文化由模板構築:英雄的模板構築了漫威,童話的模板構築了哈里王子(Prince Harry)與梅根·馬克爾(Meghan Markle)的愛情故事,戴安·索亞的模板構築了公眾人物願意在鏡頭前分享的人生感悟。絕大多人的理解能力永遠停留在模板水準,而唐尼是在拒絕任何模板套用他的人生。他是如此的自成一格,以至於那些感人勵志的,水到渠成的,喜聞樂見的,引以為戒的人生模板,在他身上都顯得粗製濫造,方枘圓鑿。

他抗拒解讀人生的企圖,因為他意識到人生可能是無解的。他曾講到他一度試圖回過頭去感謝送他入獄的米拉法官,希望能幫助馬裡布地方法院做點什麼,卻發現馬裡布地方法院早已經不在了。那是對他影響巨大的人生隱喻,因為他連為了忘卻的紀念都沒有了。他站在不復存在的法院地址,意識到他的人生不是一個方得始終的故事,也無處安放恰如其分的意義。人生於他,遍地斷章,歧路亡羊。

他不再為人生尋找答案,因為他不認為自己的答案可以嵌入一切現有的模板:他不認為8歲時父親的大麻是他染上毒癮的原因;他不認為肉體的傷害讓他無法獲得精神的安寧;他不認為喪失自由讓他喪失自由;他不認為愛人與愛令他痛改前非;他不認為雄心抱負讓他走上正途。

他不認為應該被詢問的就是可以被回答的,他拒絕回答不只是在拒絕窠臼,他是在拒絕答案本身。

05

《鋼鐵俠》是唐尼繼十五年前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的《卓別林》後,第一部需要試鏡的電影。他為此做了充分的準備,不僅制定了細緻全面的人物設計,甚至還在試鏡前用超級英雄的畫像和日長石的魔杖建造了一個祭壇,來開發自身蘊藏的可能。他是如此的志在必得,以至於喬恩·費儒(Jon Favreau)說他從未見過傳說中臭名昭著的唐尼,相反,作為演員的他內斂、專註、嚴肅、認真。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卓別林》和後來《鋼鐵俠》的第一人選都不是唐尼,而是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只是對於卓別林,動作巨星無意扮演,對於漫畫英雄,昔日偶像又堅持面具必須露臉。費儒認定唐尼與鋼鐵俠的經歷惺惺相惜,於是他幾經波折,終於說服片方。2006年9月,漫威宣布唐尼飾演鋼鐵俠,網路反應普遍負面——在動漫影視論壇KMC當時討論卡司的話題里,年輕觀眾們已經不認識《卓別林》中的唐尼,只知道他是帶有污點的資深演員了。

唐尼理所當然地開始接受好萊塢的形象改造。他早年自稱猶太人佛教徒「JewBu」,一度出席某些可能危及海外市場的社交活動,但他2006年後再未參與。事實上,他後來甚至不再承認「JewBu」的身分,一如他對曾經一切的態度:

「我聽過一個朋友是這麼描述他和他太太的。不過你知道,很多時候,人只有被問到自己的故事,自己是誰時,才會拋出一個自己都沒想過的答案??我不覺得我說的話有被嚴重歪曲過。所以我確實說過,但那並不正確。但是我不堅持我說過的任何話,除了我的承諾。我承諾過的才是重要的,不是嗎?」

唐尼也是好萊塢最早坦承同性關係的明星之一。在1999年的《Detour》雜誌採訪中,他毫不避諱地從9歲和表親接觸開始,曆數成長過程中愈發多彩,橫跨光譜的各種嘗試,他認為「每個人都是雙性戀」,他說:「不敢相信直到今天還會有人不肯出櫃」。

他的藥頭雷馳· 紐曼(Rayce Newman)在九十年代金盆洗手後出版過一本爆料回憶錄,除了描述唐尼早年的聲色犬馬,也談到唐尼向他求歡遭拒,兩人從此疏遠的故事。更有趣的是,他的初戀女友莎拉也與約書亞·凱迪森(Joshua Kadison)交往,最終嫁給了馬修·波特歷(Matthew Broderick),堪稱彎仔碼頭。

在進軍主流的道路上,唐尼和湯姆·哈迪(Tom Hardy)、盧克·伊萬斯(Luke Evans)一樣,選擇回到櫃中,儘管他的說辭令人費解。在 2008 年接受《滾石》雜誌採訪時,唐尼說人們對他的性向有所誤會,是因為他一手製造了謠言:「圈內不少人覺得我是個乖僻的雙性戀……但那是我編出來的,我那時沒有取向,我只是玩玩而已??我在《洛基恐怖秀》(Rocky Horror Picture Show)的世界裡長大,我最陽剛的朋友也會在周六晚上反串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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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尼的形象再造非常順利,這也招致托貝克的激烈批評。他說:「他現在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卡通,這就像是一個現實的比喻。這個人有過傑作,沒有為別人或自己賺到錢,但是當他把自己卡通化,他讓所有人都賺得盆滿缽滿。」

托貝克說:「這是阿喀琉斯母親的選擇:你想要短暫而輝煌的一生,或是比較幸福,平淡,成功,但是漫長的一生?」他認為,那個他一手發掘打造,為之著迷的唐尼已經死了。如今的唐尼是蘇珊和喬·西佛的傀儡,是華納兄弟與迪士尼的工業化產物。

可是唐尼也為工業化的好萊塢帶來了一絲久違的反工業氣息。事實上,這正是當初《鋼鐵俠》成功的關鍵。

今天的人們很容易忘記,十年前的《鋼鐵俠》是一部多麼獨特的電影。作為一種類型,前漫威時代超級英雄片的標竿是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蝙蝠俠三部曲,其用力之猛,幾欲以希臘悲劇的底色取代宅男漫畫的標籤。

2008年的《全民超人漢考克》和《鋼鐵俠》是一種反彈。它們的相同在於輕鬆幽默;不同在於,前者是成熟的好萊塢工業化產品,而後者用傑夫·布里吉(Jeff Bridges)的話來說,不過是「兩億美元的學生電影」,因為無論是製片還是風格,這部看似商業主流的電影都帶有強烈的indie屬性:第一部《鋼鐵俠》的主要資金不是來自當時窮困潦倒的漫威,而是靠凱文·費吉(Kevin Feige)在無數影展輾轉拉到的海外預售。第一部《鋼鐵俠》拍攝時甚至沒有劇本,不少台詞都是即興發揮。

這讓布里吉苦不堪言,但恰與唐尼相輔相成。

唐尼是一種反向的方法派:他不要成為角色,他要角色成為他。他在1995年的查理·羅斯(Charlie Rose)訪談中說到,對他而言,拍攝一部電影不只是體驗角色,也是在體驗自身體驗角色的過程;不只是呈現劇情,也是在呈現自身與之呼應的人生。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作品永遠充斥自我指涉與即興發揮。

這對於以臉譜化為依歸的超級英雄片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破局。唐尼樂於玩味現實與戲劇的界線,永遠都在進行與觀眾的對話。他說:「我想我很幸運,因為我常上法庭頻道(Court TV),讓我比一般的演員多了一層解讀的空間,沒有偶像的距離。我讓人們感同身受,我的優勢就是我會犯錯。」

人們永遠不滿蝙蝠俠的選角,曆數從喬治·克魯尼(George Clooney)到本·阿弗萊克(Ben Affleck)的失敗刻畫,因為他們難以貼近一個如此漫畫的存在,但人們不曾在意唐尼與漫畫中鋼鐵俠的差異,因為鋼鐵俠在電影中貼近了真實的唐尼。托貝克錯了——儘管這不過是他無數錯誤中的小小一個——唐尼並不試圖成為漫威的「卡通」,他開啟了角色進入演員,而非演員進入角色的漫威宇宙,他讓RDJ is Iron Man in Real Life的完形填空在粉絲時代的想像空間中繁榮昌盛。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在抗拒可能的模板,就算是顛覆了他職業生涯,造價32萬美元的鋼鐵俠盔甲也不例外。在那場失敗的Channel 4採訪中,唐尼曾提到拍攝第一部《鋼鐵俠》時的角色認同:「我當時覺得,那就是我,但現在我覺得——那當然不是我。」

任何演員都會警惕被角色定型乃至吞噬的危險,何況唐尼。他對自我認知的轉變與對他人生意義的猶疑相當,他對身分認同的探索貫穿職業生涯始終。他的幾乎每一個角色都擁有多重身分,與無數自我相處,這是他演藝生涯的母題,他螢幕形象的核心;他試圖與在多重人格中自我懷疑的角色們惺惺相惜,他的杯傾入每個人物,但他不會為一人而空。

在《復仇者聯盟3:無限之戰》宣傳期間,唐尼第無數次被問到角色認同,他在沉思後說:「我不是他,我可以直接了當地告訴你。永遠都會有我怎麼演都演不對,不斷重拍到抓狂的時候。我他媽只是個演員。我只是剛好有一段過去,我並不後悔我的過去,但希望告一段落。我想是這一點融入了角色。」

在《鋼鐵俠》里,他告訴撞破自己的「小辣椒」·波茲(Pepper Potts):「接受吧,這不是你撞見我做過的最壞的事。」他的前半生記做了一句話,進入了一部電影,開啟了一個宇宙,而他還是他。

2008年夏,《鋼鐵俠》終於上映。那是好萊塢在新世紀最重要的一個夏天,因為從此之後電影世界再也不同了:浪漫喜劇徹底衰亡;粉絲文化野蠻生長;電影電視化,電視電影化;影廠影響影評,影評影響式微;商業大片進入了高度同質化的十年。A·O·斯考特(A.O. Scott)在他為《復仇者聯盟3》撰寫的評論最後,問每一個被漫威宇宙裹挾其間的人:「這個宇宙就快結束了。我們接下來身在何處?」

結語

唐尼說:「每當我試圖理解經歷的一切,都發現只是徒勞。」

而對於徒勞最動人的描寫,來自博爾赫斯的《地獄篇》。他寫到那隻十三世紀末第一次出現在翡冷翠的豹:他被獵奇,被囚禁,被觀看,被但丁寫進了《神曲》。

那隻豹不明白,也不能明白。他內心有窒息和反叛的感覺,但上帝在夢裡告訴他:你被囚禁於此,是為了讓人觀看而不致忘記,你的形體和象徵會進入一首詩,而這首詩是宇宙結構的一個重要部分。你要受桎梏之苦,可是你會為這首詩提供一個字。上帝在夢裡啟化了他,讓他明白道理並且接受宿命。可是當他醒來,只感到一種模糊的無奈,一種英勇的無知,彷彿得到過又失去了什麼:無法挽回,也無以為望。因為野獸的單純一如人的單純,都不能理解這世界太過複雜的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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