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 《撞死了一隻羊》監製 王家衛： 摘下你的墨鏡，就會找到你的太陽
由王家衛監製、萬瑪才旦執導的電影《撞死了一隻羊》將於4月26日上映， 很多人好奇《撞死了一隻羊》中主人公總是戴著一副墨鏡酷酷的樣子是否與監製王家衛有關，導演萬瑪才旦和監製王家衛都予以否認，但是王家衛笑說導演很厲害，能找到一個跟自己戴的幾乎一樣的墨鏡，「所以就會讓人有很多聯想。」
一個小小的墨鏡道具卻讓王家衛見識了萬瑪才旦的「不一般」，這次合作，也為王家衛拓展了新世界，因為影片是王家衛所不熟悉的世界、領域，所以，他同樣需要讓萬瑪才旦將西藏人的眼鏡借給他，透過這幅眼鏡，王家衛解讀著電影密碼，了解著萬瑪才旦導演眼中的西藏，這個過程讓他覺得非常過癮。
■以前不愛做監製，因為看別人炒菜不如自己炒菜過癮
這次做監製是希望讓萬瑪才旦導演他們走得更遠
王家衛將這次的合作稱為緣分使然，「兩年之前，澤東電影想製作一部西藏題材的電影，那時候我們的想法是必須要找一個西藏導演，因為這樣才會拍得比較地道。我看過萬瑪才旦導演的電影，很喜歡，他的電影非常有個人特點，而且，他非常淡定。於是，澤東的監製和編劇跟萬瑪才旦導演一起去西藏采景，討論這個劇本。但兩個月之後，他們回來跟我說：『我們那個項目就算了吧，因為萬瑪才旦導演本身有一個故事，非常好，我們認為這可能是更好的選擇』。」
聽了萬瑪才旦的故事之後，王家衛覺得的確挺好，尤其，這是萬瑪才旦導演自己喜歡拍的類型，是一個他想講的故事。所以，就這樣開始了。
最初，《撞死了一隻羊》也並沒有王家衛擔任監製這一計劃，大家只是希望他給劇本提些意見，剛好在國外的王家衛就與導演通過微信交流，「通常是我晚上、他白天，來回發微信討論劇本。討論到後面的時候，萬瑪才旦導演就和我說：『導演啊，不如你來監製這部電影吧』。他說：『既然你都參與了那麼多，也提了很多意見，為什麼不直接你來監製呢？』澤東的同事也說，『導演你來監製吧』。看著萬瑪才旦和他的團隊在製作的時候，很多場面都是我們很熟悉的，我們都是走這條路過來的。當然，這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在現在這個環境中，去做一個非主流的電影，但是，我希望可以讓萬瑪才旦導演他們走得更遠。我在看他們拍電影的時候，尤其在青藏公路上頂著大風雪去搶鏡頭……這些畫面我都很觸動，我希望可以借我的能力幫助他們。於是，我成為這部電影的監製。」
擔任監製之後，王家衛找來了剪輯張叔平、聲音指導杜篤之、音樂指導林強等業內大咖，因為他認為，好的故事，除了需要一個好的劇本，還需要有非常好的技術去完成。
在王家衛看來，萬瑪導演的團隊非常強，但是，在某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尤其是我想幫他走得更遠，所以，我們希望在技術上，讓更多高手參與。」
王家衛笑說對於一個導演來說，當監製最難的就是管住自己，「因為很多時候你看到一個劇本都會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你有你的習慣，你是監製同時也是一個導演，你會把自己的想法也加進去，所以，我其實不太喜歡當監製，因為看人家炒菜永遠沒有自己炒菜那麼過癮。」
但是《撞死了一隻羊》這部電影有點不一樣，因為這個題材、背景、空間、文化，是王家衛不熟悉的，「在這個過程里，其實我很多時候要對萬瑪才旦導演說：『請把你西藏人的眼鏡借給我』，我更多的時候是去問很多問題，為什麼在這條路上面？為什麼司機會這樣？到最後他為什麼會做這個夢？戴著他的『眼鏡』對我來說是一個去理解、去發現的過程。」
■《撞死了一隻羊》是一個好故事 每看一遍就會有不同的解讀
對於《撞死了一隻羊》的劇本，王家衛予以盛讚，「是一個好故事，一個非常巧妙的故事」。
《撞死了一隻羊》講述的是司機金巴在路上撞死了一隻羊，接著碰到另外一個人，是一個殺手，名字和他一樣，也叫金巴。「電影外觀像是一個復仇的故事，但到最後其實不是復仇，是講救贖。一般來說，我看劇本的時候，第一，要看這個故事是不是非常有創意的原創故事。很多時候我們看一個故事開頭，就會大概知道這個故事講什麼。但是萬瑪才旦這個劇本不是，第一，非常原創，通過一個殺人的故事去講救贖。第二就是它的技術非常好，因為它所有的安排都非常巧妙。」
在王家衛看看來，有技術，有原創性，並不意味著這就是個好故事，「最主要是這個故事要講什麼。我認為這個劇本講的是：尊重生命，我認為是非常好的主題。」
王家衛說從看這個劇本的開始，到最後影片的呈現，會發現萬瑪才旦放了很多密碼在裡面，看一次就有一次不一樣的感受。「我第一次看，只是看那個故事，再看的時候，就會發現導演鋪了很多密碼，比如，為什麼司機那麼喜歡聽《我的太陽》？尤其是他一開始提《我的太陽》的時候，講他的女兒，但這個女兒在戲裡面從來沒出現過；為什麼這條公路上大部分時間都在白天？他為什麼要聽《我的太陽》呢？到最後他放下了，他可以上路了，他又回到《我的太陽》，他在追求的是什麼？這個《我的太陽》代表什麼，是非常有趣的。他可能追求的是一個溫度，是他的牽掛，他心裏面最踏實的地方，可能是他的女兒。」
對於幾位演員的表現，王家衛認為非常精彩，有趣的是他覺得萬瑪才旦導演的這幾部電影中的男性角色都很焦慮：「我就問萬瑪才旦導演：為什麼你的戲裡所有男人都那麼焦慮？每個女孩兒都那麼自然自信？這是不是講一個西藏男人中年危機呢？萬瑪才旦導演就開始在笑了。通過這一次合作，我發現萬瑪才旦其實沒有刻意地要讓我們去看西藏，他只是把我們跟西藏拉得更近，他們的思維方式，他們生活的狀態，跟我們都可以溝通的地方，它不遙遠的，它是非常靠近的。」
■最被打動的是夢境中殺人成為救贖
男主角的墨鏡和片中他聽的《我的太陽》令觀眾印象深刻，有人說片尾男主角把墨鏡拿下來的時候，有一種「見天地」的狀態，還有人說「摘下你的墨鏡，你就會找到你的太陽。」同樣，這些也是打動王家衛的地方。
對於男主角為什麼一直戴個墨鏡，王家衛說：「客觀來說，他是司機，一直在青藏公路上開車，太陽很刺眼，他確實需要這樣一個墨鏡。但是到最後，他把墨鏡脫下來的時候，我認為好像是他放下了他的執念、他的焦慮，因為從一開始，撞死一隻羊之後，他心裡一直有一種不安，到最後他終於把心裡的問題放下來，他可以直接面對，我認為這是導演非常巧妙的一個安排。」
為什麼在夢境中殺人成為救贖、解脫？王家衛說這也是自己看劇本的時候最好奇的地方，「萬瑪導演跟我解釋，司機前面撞死了一隻羊，他認為自己殺生了，心裡不安，而他夢中復仇，則是因為內心裡很想替殺手金巴解脫，到最後可以放下。這是非常好的一個點，把一個簡單的公路電影提升到另外一個層面，可以體現對生命的尊重，是西藏人信仰的一個縮影，我認為非常好。」
而這點，也是王家衛與萬瑪才旦導演產生分歧的地方，王家衛認為這點會打動所有觀眾，但是需要鋪墊，讓觀眾去理解這種行為，「復仇是康巴地區的一個傳統，所以，殺手要去背負這個責任，必須去執行這個傳統，但他見到那個老人後，放下了，這一點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是，司機為什麼要替他完成這件事？我們需要講得更明白。但萬瑪導演覺得目前這樣已經很明白了，所以，他認為不需要更多地去鋪墊這件事情。我發現很多時候，我們看西片的時候，西片中描寫中國人，會有一定的套路，因為這個對他們來說，是閱讀的一個門檻，他們會通過這些符號去理解。但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我們不一定去講那些話，因為那些是我們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萬瑪導演說，可能這對他說是一個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希望用這種方式去講，我相信一定有他的道理。作為監製，我認為我需要把他這種堅持、這種精神保留下來，不能以一個人閱讀的門檻，去強加要求他這麼做，所以到最後我說，要是你認為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應該往這個方向去走。」
■《撞死了一隻羊》和《復聯4》競爭的說法是個偽命題
和萬瑪才旦導演的這次合作，王家衛說自己很榮幸，因為萬瑪才旦是個非常好的導演：「我們怎麼去判斷一個導演的好壞？最主要是看他的世界觀，我認為萬瑪導演有一個非常成熟的世界觀，在這部電影里我們看到藏文化裡面一個非常重要的精神，就是尊重生命和對自然的敬畏。雖然它不是一個很簡單就能理解的故事，但是它值得我們理解。通過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檢視我們自己。每個人都會焦慮，司機有他的焦慮，每個人都有一隻羊，他們有他們的一隻羊，我們有我們的一隻羊，怎樣去解脫，這是很有意思的。」
對於選擇和《復仇者聯盟4》同檔期上映，業內幾乎一片哀聲，王家衛表示他們不是「賣慘」，「電影人並不需要這樣去做，選擇這個檔期是經過我們理性分析的，從製片方來說，我們對這個電影非常有信心，這是一個好電影，我認為在這個時代，這個電影是有價值的，所以，我們認為這個檔期是合適的。」
而從行業角度來看，王家衛認為在當下，藝術市場的空間是有限的，「現在有全國藝聯支持我們，如果我們自己退了，基本上就是自我放棄，作為一個本土電影，我們自己不堅持，就不會看到成功的希望。」
王家衛認為《撞死了一隻羊》和《復聯4》的競爭，所謂的99.9%對0.1%之爭，是一個偽命題，「誰說看完《撞死了一隻羊》不能去看《復聯4》，或者看完《復聯4》不能去看《撞死了一隻羊》，兩個都可以看，因為它沒衝突。這個時代我們需要英雄，同時需要信仰，沒有信仰的英雄只是一個機器人。」
作為創作者，王家衛說拍電影跟談戀愛一樣，就是憑著一股衝動，一份堅持，「我想說0.1%的空間代表就是有99.9%的空間的進步的餘地，只要文藝片導演有勇氣，能用心拍好作品的話，這個空間一定會增大，這個局面一定會改變。」 文 本報記者 肖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