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結束的印尼大選，是一場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單日選舉。在一天的六小時之內，1.93億的印尼選民每人都要向5個票箱投票。印尼的17000座島嶼上，共設有81萬個投票站，配備了約600萬名選務人員。

作為選舉日的4月17日是國定假日，在這一場「民主盛宴」里，各地票站為了鼓勵選民出來投票，做出了萬聖節、超級英雄等造型，票務站周邊滿滿是集市，人民藉此機會聚餐，商家則推出了大降價活動。

印尼大選投票現場，一名扮成「雷神索爾」的投票者 / 東方IC

然而這場民主盛宴的背後，卻不斷有印尼官員、警員在選舉期間因疾病、操勞過度、意外而傷病甚至喪命的消息傳出。

「世界最複雜民主選舉」

印尼以「千島之國」聞名於世，地形特殊，自然環境複雜。印尼的基礎設施並不發達，有許多地方未通公路。島嶼與島嶼之間，除了航空與水運之外沒有別的交通方式。為了將投票箱順利送到各個投票點，印尼動用了幾乎所有手段，汽車、飛機、快艇、大象、馬匹紛紛被用來運送票箱。

印度尼西亞被稱為「千島之國」 / Wikipedia 世界說注釋

在蘇門答臘與加里曼丹，印尼人出動了大象馱運票箱。在爪哇島，則出動了馬匹馱運票箱至偏遠地段。東爪哇負責運送的一位警員，在運送票箱的過程中甚至需要經過獨木橋、躲避毒蛇。在巴布亞，印尼官方則需要擔心活躍的叛軍問題。

選舉工作人員在使用馬匹將票箱運往投票站，圖為印尼2014年大選 / 東方IC

從統計數據來看，選務人員犧牲狀況嚴重的地方，多是人口眾多或位置偏遠的省份。正是在人口眾多的西爪哇省，選務人員犧牲最多，至少有38人。

約有800萬印尼人生活海外。此次印尼選舉，除了1.93億本土選民，還開放了海外選民的投票。200萬名海外選民，遍及130個城市。與國內同樣，海外選舉也需要經歷查詢地址、寄送通知、到場投票等流程。在印尼移民工人聚集的香港、澳門、台灣、新加坡等地區，印尼使館前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在香港，因安排不當，有印尼選民未能及時投票，現場混亂。

上百位居港印尼人在香港灣仔排隊投票 / Sum Lok-tei

印尼為維護選舉秩序，在全國配備了超過600萬的選務人員。這些選務人員要在24小時內保持全面警惕。除了設立、準備票站，他們還要在選舉後計算乃至於重新計算數千張選票，並保證報告的準確。他們無法休息，如若違規甚至可能被捕入獄。

情況如此複雜，17.58億美元的選舉花費也難以保證過程盡善盡美。因預算吃緊，印尼政府決定壓低工作人員的待遇。這些工人每人只有36美元的稅前費用。選舉委員會原先提交的預算包括了死亡保險，最終卻未獲通過。

由於這次選舉工作繁重，選務官員死亡的人數繼續增加 / instagram 作者譯註

民主的殉道者

印尼官方《羅盤報》（Kompas）報道，根據印尼大選委員會（KPU）的數據，截至4月24日，印尼選舉組織（KPPS）相關人員已有144人死亡、883人傷病，涵蓋33個省，範圍遍及全國。死者包括維護秩序的警察、負責票務站事務的官員、為選舉聘用的工人。

在印尼西爪哇省有著200萬人口的加拉璜（Karawang），就有3名選務官員因工去世。當地大選委員會主席Miftah Farid在殯儀館向《羅盤報》講述，有一位官員在值班超過24小時後體感不適，從投票站返回後形勢惡化，血壓升高，最終死於腦溢血。56歲的選務工人Jaenal，則在西爪哇茂物大選後去世。去世前一晚，他不知疲倦地搬動了幾個小時的投票箱。

當地選舉委員會工作人員正整理投票箱投票箱，以便重新清點選票 / 東方IC

至少15名警察在執行選舉有關的任務時犧牲。選舉的維安事務有物流配送、投票、計票、護送選票箱，等等。印尼國家警察總部認為，儘管每位犧牲的警察面臨的狀況不同，但地理環境是導致事故的重要原因。警察的犧牲地點，大部分是在爪哇島外的其他地區。

這些新聞皆將矛頭指向過勞。根據新聞報道，毫不休息，自投票日開始，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五點甚至是中午……這是許多選務人員的工作狀態。

印尼官方已出面回應事態，選舉委員會主席Arief Budiman表示將檢討選舉過程，也進一步提出了每人2100-2500美元的賠償方案。內政部長Tjahjo Kumolo承諾將討論如何改進同期選舉。

在一條轉發勿加泗官員車禍新聞的推特之後，有關選舉過勞死的討論引爆了印尼的社交網路。有人在推特上一一列出了過世的選務人員姓名、其工作的地點。標籤「#民主的殉道者」（#MartirDemokrasi）登上了推特「熱搜」，網民紛紛以推特、圖片、視頻的形式悼念過世的選務人員。

Twitter上#MartirDemokrasi 標籤下面的內容節選 / Twitter截圖 世界說注釋

背後原因：預算緊張

其實早在2009年，印尼選舉就留下了悲傷的故事。當時的媒體報道稱，有些選務人員在工作後嘔吐、中風、爆發心臟病、甚至死亡。但在出事的人數上，2009年那一屆遠不如今年嚴重。

每五年一屆的選舉，是一項耗費巨大的工程。印尼人口眾多，且分布在「千島之國」各處，光是選民註冊就需要不小的花費。還有印刷、運輸、發放、搜集、統計、維安等等事務，花費甚高。

工作人員在幫投票者往手指上上色，以防重複投票 / 東方IC

印尼2019年的財政運算，就已經準備了約17億美元的選舉資金，但仍顯窘迫。為壓低預算，印尼選舉委員會改用了成本更低的紙質投票箱。去年11月，一場大雨淹壞了一倉庫內的紙箱，還引發了反對黨的強烈不滿，指責政府不重視人民的權利。

經歷了2002年、2007年的選舉法修訂，議會、總統、地方各級長官均採用全民直選的方式。如果每一項職位都單獨選舉，將耗費更多的資源。與此同時，印尼最高法院裁定，因被認為「破壞了總統制」，在「總統選舉前舉行議會選舉」是違憲的。因此，2015年開始，印尼推行同步選舉改革，盡量讓臨近的選舉同時進行。

2019年的大選，便是印尼第一次「五合一大選」。

工作人員在製作投票站的隔斷 / 東方IC

對比看來，人口規模同樣浩大的民主國家印度，選舉時長可達一個月；美國則有分期選舉、選舉人團等制度。因此各界媒體在觀察印尼大選時，都提到這是「全球最大規模的單日選舉」。以上數據，顯然讓印尼無愧於這一名號。

民主已深入人心

印尼的民主來得並不簡單。來之不易，才會倍加珍惜。

在印尼獨立後的第一任總統蘇加諾、和第二任總統蘇哈托時代，總統都不由人民投票直選，而經人民協商會議代表人民投票選出。

1945年8月，佔領荷屬印尼的日軍投降，印尼隨之宣布獨立。不甘放棄殖民地的荷蘭，和民族獨立領袖蘇加諾率領的革命軍起了正面衝突。1949年，荷蘭也終於承認印尼獨立，印尼正式成為一個獨立的民主共和國。

獨立伊始，印尼經歷了一段堪稱混亂的議會民主時期，始終無法形成穩定的內閣。1957年，不滿於國會狀況的蘇加諾提出「有執導的民主」，事實上廢止了民主制度。為穩固自己的統治，也推動自己比較認同的親蘇、親中的左翼政策，蘇加諾積極扶持印尼共產黨的活動，與右翼的軍方矛盾越來越大。

印度尼西亞共和國第一任總統蘇加諾 / Wikipedia

直至1965年，蘇加諾被軍隊將領蘇哈托政變推翻，印尼進入蘇哈托軍事獨裁的「新秩序」時期。蘇哈托將政黨整合為籠絡各大精英階層的專業級團黨，與另外兩個衛星小黨。蘇哈托開放國際市場，印尼經濟迅速發展，但也形成了裙帶資本主義，腐敗問題嚴重。

與被中文世界記憶為「印尼排華」的1998年種族暴動同期發生的，正是因金融危機爆發的反腐敗、反獨裁的「改革」（Reformasi）運動。人們漸漸了解到蘇哈托政變時鼓動的血腥屠殺，也不再忍受其長達30年的統治。

1998年，蘇哈託辭職。以副總統身份繼任的哈比比主導了民主制度的建立，印尼進入了全新的「改革」時期。

經歷了1998年民主化改革運動，印尼開放了黨禁與全民選舉。選舉每五年舉行一次，儘管投票率有一定的下降趨勢，每屆仍有超過70%的選民投票，2019年更達80%。至少在數據上，「民主選舉」在印尼已深入人心。（責編/朱凱 余佩樺）

世 界 說

林浩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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