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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門絕技之作掛在人民大會堂,卻難覓傳人,「東方油畫」傳承困局怎麼破?

有一項萬般考驗手上功夫的絕技,被譽為「東方油畫」,這就是「上海絨綉」。在特製的全棉網眼布上,匠人們用色彩豐富的羊毛絨線進行手工綉制,千萬個次第排列的彩點集成畫面,上海絨繡的色彩及生動程度絲毫不亞於畫作。絨繡起源於歐洲,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在上海沉澱並形成本土特色,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遺名錄。

人民大會堂香港廳的上海絨綉作品《香港維多利亞海灣夜景》

每一項非遺,都因其稀缺性而名聲大噪,反之也受困於此。上海絨繡的處境亦是如此。一幅絨綉作品通常需要耗費技藝精湛的傳承人數月乃至數年時間,而目前上海僅有11位傳承人,平均年齡62歲,體力、精力大不如前。年輕人又因為絨綉耗時長、入門難、回報低等問題,不願踏足這個行當。因此,「不缺訂單,缺人才」的傳承斷代,成為上海絨綉發展的一大難點。

4月25日,一場關於「上海絨綉」如何傳承振興的研討會在浦東新區高橋鎮舉行。傳承人、非遺專家、文創單位齊聚一堂,為上海絨繡的傳承與發展出謀劃策。

上海絨綉被譽為「東方油畫」,具有用色巧妙、顏色過渡自然等特點

上海絨綉走進人民大會堂

絨綉在上海落地,可追溯至1840年鴉片戰爭前後。當時,徐家匯天主教的修女在傳教的同時,開始將絨綉技藝傳授給孤女和浦東農村中的婦女,由此形成上海絨繡的源頭。到了上世紀30年代,隨著洋行與中國商人開設的花邊行、繡花廠興起,絨綉從業人數漸多,圖案和針法也一改傳入時的單調。綉娘推陳出新,眾多圖案新穎、針法多樣並具有裝飾性的絨綉日用品花片引得外國商人爭相收購,絨綉技藝至此在上海生根。

絨綉作品

「上海絨綉有表現題材廣泛、藝術效果獨特、觀賞性強等特點。」上海(洋涇)絨綉市級傳承人包炎輝形容,「遠觀色彩濃郁,層次清晰,立體感強;近賞色彩豐富有變化,層次複雜而分明。」上海絨綉擅長表現名山大川、古典建築、城市景觀、民俗風情等,油畫、攝影作品都可成為其藍本。「一根根羊毛絨線,都要劈開重新組合,根據圖稿的要求拼色,就像調色板一樣。」儘管針法不算多,但因用色好、用色巧,上海絨繡的顏色過渡柔和自然,人物表情生動自然,幾乎可以與油畫以假亂真。

在技巧上,上海絨綉要歷經設計選稿、縮放、染色、上綳、綉制、質檢等多道工序,有綉、拆、劈、捻、拼、克、罩、撥、接、拉、盤、鑲等主要技法,尤以人物肖像見功底。1943年,上海絨綉藝術家劉佩珍運用絨繡的拼色工藝複色綉制,創作出第一幅絨綉人物肖像《高爾基》。這意味著上海絨綉藝術品與日用工藝品開始分流。1952年,美術專業出身的高婉玉綉制《斯大林像》,在外購線色不能滿足綉制需求時,首次自行染色、配色、劈線、拼線、加色,使絨綉用線顏色從原先的幾十種增加至近千種,同時還運用圖稿打九宮格,按比例在麻布上打格放大直接綉制,解決了綉制人物肖像時色彩轉折過渡的難題,實現了絨綉技法的飛躍。

大幅絨綉作品氣勢恢宏,人民大會堂上海廳的《上海外灘夜景》《浦江兩岸盡朝暉》,重慶廳的《山城夜景》,國宴廳的《萬里長江圖》,澳門廳的《中西薈萃·澳門之夜》,均是巨幅上海絨綉。

歷史上的輝煌期

「上海絨綉分兩大類,一類是藝術品,對色彩、技法、藝術性要求很高,綉出來的都是『孤品』;另一類是工藝品,不需要劈線,用色相對比較少,但有產量上的要求。」包炎輝說。

在歷史上,上海絨綉一度十分輝煌。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綉娘生產的鞋面花、粉盒面、提包面、靠墊等圖案綉品及拖鞋、手提包等半成品絨繡花片陸續出口;陸家嘴楊家宅人楊鴻奎創辦的「謙利」「公信」「興泰」「偉公」「太平洋」洋行的綉工人數達300人,月產品已達1000餘件。新中國成立後,位於陸家嘴的紅星絨綉廠和高橋的東方絨綉廠成為兩大絨綉生產基地。包炎輝便曾任紅星廠廠長。「紅星高檔藝術品量較多,東方出口量比較多,兩家工人都超過200人,出口金額都超過1500萬。」他說,「最忙碌的時候,全部人加班加點,廠長也不例外,因為船就停在港口等著。」

唐明敏(左)與包炎輝

上世紀90年代,在市場經濟浪潮中,兩家絨綉廠歷經兼并、重組,由於盈利情況不佳,最終歇業。1998年,包炎輝聚集一批退休、待退休、協保、流失系統外的絨綉技術人員,2000年註冊成立上海黎輝絨綉藝術有限公司,在浦東新區洋涇街道涇南路重組創業。當時的第一桶金,就是如今懸掛在北京人民大會堂上海廳的《上海外灘夜景》。

然而,近20年過去,從初創時期的20餘名員工發展至今,只剩下6位年事已高的傳承人。「絨繡的問題不在於沒訂單,而是有了高端藝術品的訂單卻沒人做、來不及做。」這是絨綉傳承人的共同心聲。一件巨幅絨綉藝術品往往需要傳承人協作完成,耗費時間從數月至數年不等,由於純手工綉制,難以用機器取代,在人手有限的情況下,只能來了大訂件,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包炎輝並非沒想過補充人才,公司曾招聘了5位年輕人,4個大學生、1個中專生,最久的一位也只待了兩年,就被行業內的其他公司以更高待遇挖走了。類似的困境也發生在山東煙台絨綉身上,上海與煙台都是絨繡的主要產地,兩地在轉型期都面臨後繼無力的局面。

傳承人年事已高

經統計,上海絨綉現有傳承人11人,平均年齡62歲;其中洋涇街道國家級1名、市級2名、區級1名,平均年齡67歲;高橋鎮市級3人、區級4人,平均年齡58歲。「大家都在問我徒弟在哪裡?我今年62歲,年齡越來越大,我的夢想就是趁眼睛還能看,體力還行的時候,找一位接班人。」上海(洋涇)絨綉國家級傳承人唐明敏說。

唐明敏正在綉制《創世紀》,她的願望是儘快找到一位徒弟,接她的班。

2007年,上海絨綉由浦東新區作為非遺項目立項保護;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遺名錄,由黎輝公司(洋涇街道)、高橋鎮共同保護。浦東新區現有兩個傳承基地,其中,上海絨綉洋涇保護傳承基地於2009年成立,後於2012年遷至現址,1層為傳承人作品展示區、2層為大師工作室和生產車間。位於高橋老街的高橋絨綉館2009年正式揭牌,保存並展示了300多件絨綉藝術品及相關史料。

「絨綉現在沒有職業經理人、沒有營銷人才。任何一個產業,如果沒有市場機制支撐,可能就是陽春白雪,只能自娛自樂。」高橋鎮鎮長黃克鵬說,原先的絨綉廠執照還在,但因為缺少從業者而沒運作起來,只能作出租之用,「絨綉傳承也要會吆喝」。在國家非遺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委員陳勤建看來,上海絨綉傳承應從三方面著手。其一是技術的創新,如果不在材質、針法上繼續提高,技藝很容易走下坡路。其二是提高絨綉審美情趣,作為一項源自歐洲的手工藝,絨綉作品構思以古典主義寫實作品為主,這是否跟得上當下審美及時代需求,同樣值得商榷。「最重要的一點是,絨綉傳承要靠民族文化的參與,以前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刺絨綉,自然而然就傳了下來,現在生活中大家沒這個愛好、習慣了。」

上海(洋涇)絨綉國家級傳承人唐明敏綉制絨綉作品

據悉,浦東新區計劃推出上海絨綉振興計劃。目標是3年內開設上海絨綉研培工程,為傳承人隊伍注入新鮮血液;5年內培育絨綉大師知名品牌,提升上海絨綉在長三角、全國的知名度;並於10年內建成生產性保護和產業化銷售平台,提高國際品牌知名度和美譽度。

「東方油畫」能否順勢騰飛,既留住技藝,也留得住人?這是一道留給時間來解答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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