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說法，上甘嶺戰役後美軍再也沒發起過營以上規模進攻。這句話可能有點不那麼準確，因為就在1953年7月27日朝鮮戰爭停戰前，美軍還發起過師一級規模的進攻。這一仗激烈程度超過上甘嶺戰役，可惜卻不為人知。

巧合的是，這次發起進攻的美軍和上甘嶺戰役中的美軍是同一支部隊，那就是美軍第7步兵師。

不同的地方是上甘嶺戰役中美軍第7步兵師進攻的是597.9高地，為期12天。

而今天要說的戰鬥，主要戰鬥時間僅為6天5夜，美軍第7步兵師進攻一個面積不到1平方公里的小山頭，結果和上甘嶺戰役一樣，也損失了3500餘人。

這個山頭的名字叫做石峴洞北山，而且在美國國內遠比上甘嶺的這兩個高地狙擊兵嶺（537.7高地北山）和爸爸山（597.9高地）有名。

大家都是知道的，因為美軍在狙擊兵嶺和爸爸山打了敗仗，所以美國國內民眾都不了解上甘嶺戰役。可今天要說的這個小山頭髮生的戰鬥，激烈程度超過上甘嶺，投入兵力超過上甘嶺（單位面積投入），美軍死傷超過上甘嶺（單位面積對比）。可為什麼在美國國內更有名呢？

原因在於這個高地也有一個美國名字，那就是豬排山，而奧斯卡影帝格利高里·派克主演過一部同名電影《豬排山》。

一、美軍第7步兵師基本情況

（美軍第7步兵師臂章）

美軍第7步兵師編製18324人，下轄第17團 、第31團 、第32團；第73中型坦克營 、第13工兵營、第31野戰炮兵營 、第48野戰炮兵營、 第49野戰炮兵營 、第57野戰炮兵營 、第15防空炮兵營 、第7醫護營；第7偵察連、第7獨立連 、第707軍火維修連 、第7軍需連、第7憲兵連 、第7補充兵連 、第2突擊步兵連、第505情報排。另外配屬哥倫比亞營和衣索比亞營。

在此戰前，美7師中美國人15539人，韓國人 2346人，略低於編製數。加上哥倫比亞營1081人，衣索比亞營912人，總兵力19878人。

二、豬排山之前的戰鬥情況

隨之1951年戰鬥的結束，雙方的戰線趨於平穩，加之停戰談判的開始，似乎不會再有大的戰事。於是在雙方戰線中間出現了一條狹長的緩衝區，豬排山正是位於一條河流驛谷川河谷的一個小山頭。

在談判中要想取得優勢，必須以軍事勝利為後盾。為此美軍第45步兵師在1952年6月制定了「回擊」計劃開始蠶食緩衝區中的山頭，搶佔了豬排山。豬排山以南和以東兩座山正是美軍在前沿的核心陣地346.6高地和334高地。距志願軍前沿陣地約1.5公里，地勢略高於我軍陣地，其位置突出於美軍主陣地。豬排山被美軍搶佔，成為美軍威脅我軍陣地的重要支撐點，因此美軍對豬排山極為重視。

於是中美兩軍圍繞著豬排山開始了一年多反覆爭奪。

當時的志願軍已經深刻認識到與美軍裝備上的巨大差距，因此全軍廣泛採取「零敲牛皮糖」戰術。針對搶佔豬排山的美軍，志願軍的戰術就是「戰而不佔，攻而不守，速勝速離，連續作戰，反覆爭奪」，即通過反覆殺傷佔據豬排山的美軍，以達到「零敲牛皮糖」的目的。

志願軍部隊中先後在此作戰的三十九軍、三十八軍和二十三軍分別多次攻打豬排山，打完就撤讓美國人重新佔領，佔領後志願軍再打再撤。這三個軍對豬排山的進攻戰鬥全部成為我軍經典戰例。

美軍再次吃了大苦頭，可他們不願意放棄被佔領的土地，那怎麼辦呢？只能不停挨打，不停流血唄。

三、67師的雷霆一擊

1953年6月29日，美軍告知我方：將保證停戰協定的遵守。眼看停戰談判有望完成，可韓國人阻礙停戰談判的進行，李承晚揚言要單獨北進，繼續戰爭。7月，志願軍決定發起金城戰役，狠狠教育下不知天高地厚的韓國佬。為配合20兵團行動，同時也為了在停戰前儘可能多的佔領土地。志願軍二十三軍決定命令67師第四次攻打豬排山，這次將徹底攻佔並鞏固之，不再讓美軍重新奪取。

7月6日深夜，志願軍的火炮開始火力急襲，炮彈以每平方米一發的密度落在了美軍陣地上。戰至7日拂曉，67師參戰部隊基本全殲豬排山美國守軍第7步兵師第17團2個步兵連和1個火器連。200團主攻連6連連長陸昌榮自己就打掉美軍3個火力點。助攻的9連4班戰士許家朋在爆破途中一條腿被打斷，依然抱著炸藥包爬到美軍地堡前。這時許家朋發現炸藥包受潮無法起爆，毅然爬起抓住美軍機槍腳架用胸膛頂住槍口。戰後追記特等功，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稱號。

7日天亮後，美7師開始反擊。他們得到的命令是「有失必反」，也就是丟掉的陣地必須反擊奪回來。美國人也很清楚，就快停戰了，現在失去的土地以後沒機會爭奪了。

美軍以為志願軍會和以前一樣，打完後就主動撤退，就算沒撤也就是留下一個班或一個排進行下阻擊以擴大戰果。因此美軍認為，這次反擊會很輕鬆。美7師一開始僅派出2個連就發起了反擊。

可美軍哪裡知道，這次作戰志願軍二十三軍集結了全軍13個連隊之力，豬排山上雖然僅有少量部隊，但有大量預備隊部署在豬排山後方，更有96門火炮和16輛坦克嚴陣以待。

200團參戰部隊在攻克豬排山後立即搶修轉入防禦。美7師的第一次反擊就一腳踢在了銅牆鐵壁上。在豬排山次峰的正是陸昌榮的6連，美軍多次進攻都被打退才意識到這次中國人和以前不同，遂加大兵力再次進攻。可連攻11次美軍均未得手，戰後，陸昌榮榮立一等功，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美軍未能拿下次峰，在豬排山主峰敗的更是狼狽。

200團5連戰士劉清懷帶領一個戰鬥小組擔負石峴洞北山主峰的前衛任務。結果他這個前衛小組就打退美軍5次進攻。可惜劉情懷自己壯烈犧牲，後追記一等功，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四、老練毒辣的特魯多少將

聽取了7日的戰鬥彙報後，美7師師長特魯多少將親自來到前沿觀察了戰局。特魯多認為，當面豬排山上志願軍至少1個營，其後亦有大量預備隊。特魯多覺得既然志願軍想打，那就索性大打。他決心利用豬排山前出志願軍主陣地1.5公里這一弱點，以一支裝甲力量引導步兵從石峴洞向豬排山側後迂迴，直插67師指揮機關，打亂志願軍在豬排山後方部署，徹底孤立包圍在豬排山的志願軍守軍並全殲之。可以說，特魯多完全看準了豬排山所在的驛谷川河谷地勢。之前志願軍為什麼不佔領鞏固豬排山這一陣地而是選擇反覆攻打讓美軍不聽流血的根本原因就是，離我主陣地太遠。特魯多的計劃就是抓住這一點，他要分割切斷志願軍前沿部隊和後方的聯繫。這個美國將軍的戰場眼光還是相當準的。

在特魯多指揮下，美軍一支特遣隊從石峴洞南側開始迂迴，向豬排山北側繞去。美軍特遣隊以坦克在前引導步兵直插豬排山側後，一切看起來都非常順利。

（看到濃煙中被擊毀的坦克沒？）

可是當美軍先頭坦克群進入豬排山北側區域時，突然遭到兩側交叉反坦克火力打擊，4輛坦克被直接摧毀，隨後美軍伴隨坦克的步兵也發現恐怖的重機槍火力像雨點般向他們射來。迂迴美軍遭到慘重傷亡。

五、什麼叫華東野戰軍主力部隊

看來特魯多沒搞清楚自己眼前的對手。二十三軍就是原華東野戰軍第四縱隊，首任司令就是號稱「拚命三郎」的陶勇。第四縱隊向來是華東野戰軍三大主力之一，別的戰功不說，光一個淮海戰役四縱殲敵7萬2，居參戰部隊之首，就差一點和中原野戰軍殲敵總數平齊。在渡江戰役時二十三軍痛揍過英國海軍重巡洋艦倫敦號，在後來的珍寶島又教訓了狂妄的蘇軍，是解放軍中唯一一支與英美蘇三大國較量過的部隊。

（盧勝中將，照片由將軍媳婦劉莉女士提供）

時任軍長鍾國楚、政委盧勝、67師師長劉春山都是我軍悍將，特魯多看出戰局關鍵點了，他們也看出來了。原來67師在豬排山反斜面設置了強大的倒打火力點，並且設在山麓而不是山腰，這樣一來就能配合後方陣地對向豬排山側後迂迴之敵實施夾擊，又不易遭敵打擊。而且在8日，指揮戰鬥的賈若瑜（註：賈若瑜當時赴朝鮮參戰學習，任二十三軍參謀長）和劉春山撤下了200團參戰的4個連，換上了生力軍199團6個連，對豬排山陣地的兵力、彈藥都進行了調整補充。特魯多自以為得計，沒想到卻一頭扎進67師199團火力陷阱之中，結果慘敗也屬正常。什麼叫主力部隊？這就是主力部隊的水平。

特魯多見迂迴不成，索性拉開陣勢，把五個營的預備隊全部拉上來展開正面強攻。美軍從排、連、營一個波次又一個波次發起進攻。199團沉著應戰，但美7師進攻兵力越來越強，戰局開始向美軍傾斜。特別是次峰的199團6連，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危急時刻班長穆守營首先站了出來，在美軍步兵在蜂擁而上之時，他緊握爆破筒，突然沖入敵群，與敵同歸於盡。後追記立特等功，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穆守營的壯舉激發了6連的鬥志，8日那一天機槍射手王文范有如神助，2000餘發子彈殲敵150餘人，後榮立一等功，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6連激戰的同時另一邊的4連也陷入苦戰。戰士賈雲明本來擔任擔架隊員，連續送了三次彈藥背下3名傷員後主動加入戰鬥，守在最前沿。彈藥打盡，而美軍步兵依然向上攻來，賈雲明端起爆破筒，和穆守營一樣向最密集的一群美軍猛撲過去，與敵同歸於盡，後追記特等功，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7連戰士漆少泉，在美軍炮火延伸後從坑道中跳出，讓他沒想到的是，眼前竟是黑壓壓密集的美軍。這股美軍可以算是美7師的精銳了，竟然緊跟炮兵火力之後衝進志願軍陣地，漆少泉沒有絲毫猶豫，抓起一顆手榴彈衝進敵群，為坑道內部隊出擊贏得了時間，後追記一等功，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正是憑藉著穆守營、賈雲明、漆少泉們的頑強拼搏和英勇犧牲，199團打退了美7師進攻。

六、二營長，他娘的義大利炮呢，給我拉來

這個時候，特魯多開始一根筋了，美7師不計傷亡反覆對豬排山發起一次又一次反擊，戰鬥空前激烈。看到美軍開始採取人海戰術，賈若瑜和劉春山樂了。「二營長，他娘的義大利炮呢，給我拉來。」

對不起，配錯圖了。

應該是火箭炮。7月10日，火箭炮兩個營疾速進入陣地，對準正在機動的美軍車隊就是一個齊射，打完，收炮，走人。20多輛滿載步兵的美軍車輛一下子被報銷。

看到志願軍把喀秋莎都拉了出來，美7師師長特魯多少將不想再打了。中國人居然動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實在太過分了，這是開掛作弊。可是為了死撐面子美7師在11日發起了最後一次猛攻。67師也在這一天換上了201團3營。這一天美軍進攻雖然勢頭還是很猛，但主要依靠炮兵火力，步兵失去了前幾天的銳氣。在對豬排山次峰6次進攻失利後，美軍終於泄了氣。這次進攻也成就了二十三軍在此戰的最後一位戰鬥英雄。201團7連排長尚衍發在連長犧牲後，代理指揮，在身中兩彈的情況下把美軍趕了下去，後榮立一等功，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11日晚，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泰勒、第一軍軍長克拉克和第7師師長特魯多緊急碰頭召開了一個小型會議。很快三個美國將軍達成一致意見：豬排山不能再打了，再打第7師就打完了。最終泰勒採納了特魯多的建議，由空中轟炸代替地面進攻。

在很快達成停止進攻的共識後，三個美國將軍開始討論最主要的一個問題：如何讓部隊安全的撤出戰鬥。是的，你沒有看錯，到了1953年7月，美軍進攻不利後，美國將軍把撤出戰鬥視為一個極為嚴肅的問題。大家理解這是什麼意思嗎？這就代表了，在這個時候美軍眼裡已經具備了火力追殲他們的能力。戰場的主動權不在美軍手裡了，美國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他們不想進攻就可以輕輕鬆鬆的撤退。

（傷兵滿營的美軍）

至於接下來的空襲么，肯定沒什麼用，甚至可以說毫無效果。在志願軍67師攻打豬排山之前，在豬排山北側斜面挖了一條超大規模的屯兵坑道，這正是順利奪取豬排山的關鍵。現在美軍改用空中火力突擊，67師守衛部隊一頭鑽進坑道，美軍戰機一點辦法都沒有。

至1953年7月27日22時，朝鮮戰爭停戰，美軍第7步兵師再也沒能返回豬排山。

此戰67師動用13個步兵連與美7師17團全部、32團大部、31團一部展開激戰，血戰6天5夜，殲滅美7師3500餘人，打得美7師無力再戰，主動退出戰鬥。67師自己傷亡2000餘人，取得了比上甘嶺更大的戰果（註：上甘嶺戰役美7師作戰12天，宣稱傷亡2000人，根據後來的美軍檔案，實際傷亡也當在3500人左右。但豬排山面積更小，戰鬥時間更短，故激烈程度甚至超過上甘嶺）。

不過這一仗雖然激烈程度超過上甘嶺卻不為人知也是有原因的。

從這一仗可以看到，到了1953年美軍的火力優勢進一步被縮小。此戰美7師炮兵火力只稍佔優勢，雖然空中火力依然絕對優勢，但隨著兵員的輪換，空地協同能力並不比戰爭初期出色。

在這種情況下，決定勝負的關鍵其實就是整個戰爭志願軍獲勝的關鍵——美軍的步兵差志願軍數個等量級。6天5夜的戰鬥美7師的步兵曾經奪回過豬排山次峰，但始終不能控制主峰。這就是因為雙方炮兵差距的縮小以及超級坑道的存在導致美軍無法做到戰場遮斷，這就無法阻止志願軍增援兵力進入豬排山陣地。

在失去絕對優勢火力支援的情況下，美軍步兵想要和志願軍爭奪陣地，這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豬排山最後一戰也充分證明上甘嶺戰役的偉大意義，從那一刻開始美軍已經失去了贏得戰爭的希望。而1953年的各戰鬥更證明了再打下去美軍不僅僅是無法贏得戰爭，更可能會輸掉戰爭。這就是軍事層次面美國人為什麼要停戰的原因。這也是上甘嶺戰役被譽為一座豐碑，有著突出地位的原因，這是分水嶺。

正因為上甘嶺戰役地位不同，所以二十三軍的這一仗雖然更激烈，但名氣卻遠不及上甘嶺戰役。

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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