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理解美國自由派和保守派如何思考?
選自
道德政治:
自由派和保守派如何思考
第 2 章
美國政治中的世界觀問題
作者:喬治·萊考夫
萊考夫的傑作為理解美國公共話語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保守派和自由派都能從中獲益良多。
——羅伯特·貝拉,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社會學榮休教授
自由派的迷思
保守派熱衷於說自由派並不理解保守派在說什麼,因為後者總是抓不住重點。這一點,保守派是對的。這些年以來,保守派在意識形態方面的優勢地位,尤其是他們在 1994 年國會中期選舉所取得的勝利,給自由派留下了很多迷惑。這裡就有一些例子。
保守黨的主要政治和思想領袖威廉·貝內特(William Bennett),在道德教育方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他著有長達 800 頁的《美德書》(The Book of Virtues),該書是寫給兒童的經典道德故事集,曾連續 80 周位居暢銷榜。為何保守派認為美德與道德應該與他們的政治議程相統一,以及他們所宣揚的道德觀又是怎樣的?
家庭價值和父親這一角色最近成為保守派政治的核心。他們的家庭價值是怎樣的?其父親角色的概念是怎樣的,以及它們與政治又有著怎樣的關係?
保守派的眾議院發言人重視家庭價值觀,他認為那些母親接受社會救濟的孩子要離開他們自己熟悉的家,然後被安置到孤兒院里。這聽上去就與自由派的家庭價值觀相反,而符合保守派的思想。這是為什麼?
保守派大多數都反對墮胎,聲稱他們想要拯救未出生的胎兒。美國的嬰兒死亡率極高,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低收入母親缺乏足夠的產前護理。是的,保守派並不支持啟動政府福利項目去提供這些產前護理,且投票取消已經在降低新生兒死亡率方面取得成功的福利項目。自由派認為這很不合邏輯。在自由派眼中,那些反對墮胎的保守派確實想要通過停止墮胎挽救那些母親並不想要的小生命,但是卻不想方設法挽救那些母親渴望帶到世間的生命(通過提供足夠的產前護理福利)。但是保守派卻看不到這裡的不合邏輯。這是為什麼?
自由派發現同樣不合邏輯的是,反對墮胎的擁護者大部分都支持罰款措施。而保守派卻覺得理所當然。這是為什麼?
保守派反對福利和政府基金救助有需要的人,卻支持政府基金救助洪水、火災、地震等天災造成的難民。這怎麼會不衝突呢?
一名提倡加州 1994 年單一支付醫療保障體系的自由派支持者發言時對保守派聽眾說,他倡議保守派應該改變他們經濟上的自私自利。他指出,所節省的行政成本會讓他們少花錢,卻擁有同樣的醫療健康福利,節省的這部分資金同時也保障了窮人的醫療護理。一位女性這樣回應:「我認為不對,這樣的話我就是在為別人付費。」自由派支持者的倡議為什麼在此失敗了?
保守派願意為他們支持的軍隊和監獄增加預算。但是他們想要撤銷保護公眾,尤其是保護工人和消費者權益的監管部門。保守派並不把監管視為一種保護形式,而將它視為一種干涉。為什麼?
保守派聲稱他們支持州政府的權力高於聯邦政府的權力。但是他們的侵權改革提議會將大量之前屬於州政府的權力賦予聯邦政府,包括決定對產品責任和證券欺詐提出何種訴訟的權力,因此他們有把控產品安全標準和起訴金融倫理案件的權力。保守派為何不認為把州政府的這些權力交給聯邦政府是對州權利的侵犯?
以上這些案例中,自由派眼中不合邏輯的、神秘的或者是邪惡或腐敗的,在保守派眼中都是自然、正直而道德的。然而,正如以下論述將會表明,如果你理解保守派的世界觀,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顯而易見的。
保守派的迷思
當然,絕大部分保守派對自由派同樣也缺乏了解。對於他們來說,自由派的立場似乎極為不道德,甚至可以說是邪惡愚蠢的。這裡列出了保守派對自由派立場感到費解的問題。
自由派支持兒童救助福利和教育法案,然而他們支持墮胎的立場卻允許剝奪兒童的生命。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自由派怎麼能在聲稱保護兒童權益的同時卻捍衛罪犯的權益,比如兒童性騷擾?他們怎麼能在聲稱同情受害者的同時為罪犯的權利辯護?
自由派怎麼能支持建立艾滋病研究和治療的聯邦基金同時卻准許有可能傳播艾滋病的性行為?自由派為同性戀權益辯護,允許同性戀的性行為;他們支持在校園發放避孕套,允許青少年性行為;他們提倡清潔針頭交換計劃,允許使用毒品。他們聲稱想要阻止艾滋病的傳播,卻允許了會導致艾滋病的行為?
自由派怎麼能自稱為勞工的支持者,同時卻支持限制發展、減少工作機會的環境保護制約?
自由派怎麼能支持經濟擴張的同時支持限制企業的政府監管,以及向投資收益徵稅?
自由派怎麼能聲稱幫助公民實現美國夢的同時又加強徵收所得稅以懲罰人們經濟上的成功?
自由派怎麼能聲稱幫助有需要的人的同時又支持使人們依賴於政府、限制其創造性的社會福利項目?
自由派怎麼能聲稱機會均等的同時通過支持平權法案,提倡種族、性別偏見?
對於保守派來說,自由派看上去要麼是不道德、不通情達理、誤入歧途、非理性,或者就是個十足的蠢貨。然而,從自由派的世界觀的角度看來,保守派認為矛盾、不道德或愚蠢之處卻是自然、理性的,總之,是非常道德的。
認知科學的世界觀問題
對於任何關心當代政治思想結構的人來說,以上這些迷思都構成了一種挑戰。在認知科學家眼中,它們都是很重要的數據。在這裡,認知科學家的工作就是儘可能準確地描述這些在很大程度上無意識的自由派和保守派世界觀,這樣分析專家就可以看出為何令自由派感到困惑的地方對於保守派很自然,反之亦然。任何想要描述保守派和自由派世界觀的認知科學家都至少受到兩個充分條件的限制。
第一,這些世界觀必須使雙方的政治立場適用於兩個自然的類別。比如,自由派世界觀分析專家必須解釋為何環保主義、女性主義、社會福利項目,以及累進稅等適用於自由派,而保守派世界觀分析專家必須解釋為何與之相反的那些適用於保守派。
第二,對這兩種世界觀的所有充分描述都必須表明為何自由派的困惑之處對於保守派來說卻並不困惑,反之亦然。誠如我們所見,這個問題很簡單,在我看來,也不存在解決方案。
但是,要想描述保守派和自由派的世界觀,還存在第三個——更加苛刻的——充分條件。這些世界觀還必須能夠解釋話題的選擇、詞語的選擇,以及保守派和自由派的話語形式。簡言之,這些世界觀必須解釋保守派的思維形式為何對於他們來說是有意義的,反之對自由派同樣也要能作出上述解釋。此外,他們必須解釋自由派和保守派為何選擇討論不同的話題,並且在討論過程中使用他們各自的話語。此外,他們必須解釋,為何有時同樣的詞在自由派和保守派那裡會有非常不同的意義。拉什·林堡(Rush Limbaugh)常說「詞語是有意義的」。但對於保守派和自由派來說,它們並不總是具有同樣的意義,正是在這些意義出現差別的地方表明他們世界觀的差異。
讓我們舉幾個必須解釋一下的例子。
保守派的語言
保守派喜歡取笑自由派,說自由派說的話和他們的驢唇不對馬嘴。這一點,保守派又是正確的。保守派有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不僅僅是詞語不同。這些詞語我們足夠熟悉,但是它們的意義並不是其本義。比如,「大政府」(big government)並不是說政府的規模龐大或花銷很大。當自由派想要與保守派理論,指出後者增加軍事和監獄開支促進了「大政府」時,我們可以看到,自由派誤解了。保守派笑了。自由派用錯了概念。我曾經聽到一個保守派談論「自由」,一個自由派試圖與之爭論,指出否定女性的墮胎許可權制了她選擇的「自由」。自由派使用的這個詞在保守派的辭彙表中具有完全不同的意義。
單獨的詞語是沒有意義的,它們根據概念系統得到定義。如果自由派想要理解保守派如何使用辭彙,他們就必須要理解保守派的概念系統。當一位保守派立法委員想要取消有未自立兒童的家庭的援助(AFDC)時說:「心軟一點沒關係,但是脊樑一定要硬」,我們必須弄清楚這句話在上下文中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句話構成了反對 AFDC 的論點之一,而這個論點究竟是什麼。丹·奎爾(Dan Quayle)在 1992 年作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所做的提名演講中,用反問的方式反對分級所得稅(graduated income tax),「為什麼最優秀的人要受到懲罰?」想要理解這句話,我們必須明白為什麼富人是「最優秀的人」,為什麼分級所得稅是一種「懲罰」。還有一些保守派的話語指責進步派的累進稅是一種「偷竊」,「強取豪奪」。保守派並不認為累進稅是「支付一個人該支付的份額」,或者是「公民責任」,甚至也不認為是「高尚的責任」。保守派這樣看待稅收政策原因難道不就是貪婪嗎?
保守派一再使用的詞語有:人格、美德、紀律、撐下去、強硬、嚴厲的愛、強壯、自立、個人責任、脊樑、標準、權威、遺產、競爭、贏得、艱難的工作、事業、財產權、獎勵、自由、侵擾、干涉、管閑事、懲罰、人性、傳統、常識、獨立、放縱、精英、限額、崩潰、腐化、衰落、腐敗、墮落、異常、生活方式。
保守派為什麼要在政治政策的討論中使用這樣一組詞語,他們又是怎樣使用的呢?是什麼使這樣一組詞語統一起來、使它們形成一個一致的集合?想要回答這樣的世界觀問題,就意味著要回答以上所有這些問題。它必須解釋保守派為何選擇談論這些議題,為何選擇使用這些詞語,為何這些詞語符合他們所想要表達的意義,他們的推理又是如何合理進行的。每一位保守派的發言、每一本書或每一篇文章,對於準保守派世界觀的描述,都是一個挑戰。
當然,對於自由派世界觀來說也是這樣。自由派在自己的演講和寫作中也會選擇不同的議題,使用不同的詞語,以及與保守派不同的指涉模式。自由派喜歡談論的詞語有:社會力量、社會責任、自由言論、人權、平等權利、關心、愛護、幫助、健康、安全、營養、基本人格尊嚴、壓迫、多樣性、貧困、異化、大企業、企業福利、生態、生態系統、生物多樣性、污染等。保守派卻不想理會這些議題,也不想在他們的政治話語中使用這些詞語。對自由派和保守派世界觀的描述必須要能夠解釋這種現象的原因。
正如我在上面提到的,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絕不是單一化的。不存在適合所有保守派或自由派的單一的世界觀。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都是放射型類別。我相信,他們都有各自的核心模型和這些模型的變型。我的目標就是對其核心模型進行描述,同時對這些核心模型的一些主要變型進行描述。
目標
本書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詳盡而準確地描述保守派和自由派的世界觀,以回答上面所提出的問題。我發現,相對於自由派來說,保守派對於自己的世界觀有更為深入的理解。保守派經常談及道德和家庭在其政治中的核心作用,而自由派從來不說這些,直到保守派通過這種方式贏得選舉。我的發現表明,家庭和道德都處於他們雙方世界觀的核心地位。但是,保守派相對來說更加能意識到他們的政治與家庭生活和道德觀念之間的聯繫,而自由派對於組成其政治信仰的道德觀和家庭觀卻比較茫然。對自己的政治世界觀缺乏自覺意識這一點已然阻礙了自由派的成功。
當然,在這個意義上,一種合適的政治世界觀理論必須儘可能準確地解釋家庭觀念和道德觀念與公共政策之間的關係。我將先集中討論保守派的公共政策,然後再討論自由派的公共政策。同時,我想儘可能弄明白道德與政治意識形態之間的關係。例如,我會試圖回答這樣的問題:為何保守派不愛使用社會力量和階級這樣的觀念解釋事務而自由派卻經常使用;為何保守派傾向於尊崇自然而非人為培養,為何他們傾向於喜歡《鐘形曲線》(The Bell Curve)這樣的書,而自由派則更喜歡將人為培養置於尊崇自然發展之上,並以此來解釋他們的觀點。
此外,我發現有關道德的本質以及它與政治的關係的公共話語非常貧瘠。我們務必要找到合適的方式去談論非傳統的道德系統,分析它們如何產生另類的政治形式。新聞記者——包括那些最有才智和洞察力的記者——在這方面也是一片茫然。他們不得不依賴公共話語的現存形式,然而因為現存的這些形式是不足以滿足他們的需求的,所以,即使是最思維縝密、最客觀誠實的記者都需要更為豐富的公共話語,這樣媒體才能夠更好地完成他們的工作。我認為本書擴展了有關道德、政治、家庭生活之間關係的公共話語,其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就是將思維研究的重要觀念帶進公共話語。重要的是要讓公眾意識到,我們的思考其實是基於自己的意識無法直接感知到的概念系統,而概念隱喻是我們正常思維程序的一部分。
作者簡介:喬治·萊考夫(George Lakoff),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語言學系教授。其著作包括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女人,火與危險事物》、《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合著)、《超越冷靜的理性》(合著),以及《肉身哲學》(合著)、《數學來自哪裡》(合著)。
譯者簡介:張淳,首都師範大學文學博士,現任英文學術期刊責任編輯。主要研究方向:文學理論、文化研究與政治哲學。已出版譯著 60 余萬字。
胡紅偉,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歷史與中外關係,尤其關注美國、日本以及其他周邊國家的政情與軍情。已經翻譯出版《語言的歷史》(合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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