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唐榮堯:心懷尊重的寫作或精神旅行

唐榮堯:心懷尊重的寫作或精神旅行

本文為唐榮堯《西夏史》後記

如果有宿命的話,我寧願相信我的朋友、寧夏著名作家李金甌說給我的那句話:「你就是八百年一遇的一個党項!一個消隱王朝的發話者!」

如果有前定,我也相信上師和我站在青海和西藏交界的那個西夏神秘寺址上,給我的箴言:「這就是八百多年前,熱巴自西夏回來後修建昂欠王朝皇家寺院的地方,你不覺得熟悉么?」那一剎那,我相信有一種隱在生命輪迴中的奇異力量,猛然間襲來,使行走於江湖之遠的我找到了回歸之所。回首我為西夏所做的一切,包括這本書的完成,或許也證實,我就是一塊西夏遺落的石頭,一滴党項未盡的清酒、一介註定要為西夏畫像的書生。

猶如八百年前西夏王朝興盛時,一個個從這個王朝的各個角落裡前往都城興慶府的人在西夏都城裡成就自己的夢想一樣,我在1999年年末的一個清寒早晨,踏進昔日的西夏王朝國都、今寧夏回族自治區首府銀川。那個早晨的第一縷陽光映見一個孤單的影子,細細地鋪在我的西夏之路的零界樁處,自此出發,一個人孤寂地走在這條路上,身後十五年的歲月就那樣悄然撒在其中,我聽見時光之花從怒放到落地的聲音,就像聽見自己曾經憤懣、沙啞的內心的抗爭,漸漸在一杯杯清茶相伴的青春漸失中變化成一份清淡一樣。在這個神秘的王朝面前,我放棄以前的詩歌、散文、劇本的寫作,與之相伴的是放棄詩意江湖中的任性、感性、自大,開始改變自己的寫作場域,以人文寫作者的心態和角色,在歷史書寫前顯示自己微薄的力量和信心。

帶著對歷史和讀者的尊重,動身。

起初,我將自己囚禁在書籍間,以一個公共知識分子的堅守抵禦著一個功利時代湧向我的一切誘惑,在一個淺閱讀時代里,埋首於史籍是枯燥的,是一場經受考驗的精神孤旅。從書叢間抬起頭時,已是幾年時光過去。這場對西夏的閱讀不是為了知識的簡單獲取,而是一個以個人名義發起的革命。我看見自己背起牆角的背囊,將自己置放在一次次西夏調查的田野作業中。

寂寥的路上,在一個瑰麗而豐富的王朝前,越走越感到自己的淺薄。真英雄何所遇?他遇到的是全身的傷痕,是孤單的書叢長旅和田野調查(如今,是橫越20個和西夏有關省區的田野調查),以及越來越真切的渺小感。十多年的探究其實就是一次次死和生重疊的過程,尋找西夏党項人源頭、西夏佛教源頭、西夏宗教在西藏和雲南的影響、西夏後裔在各地的分布途中,在青藏高原遇到狼、在川西高原遇見雪崩、被困在黃河的黑山峽谷兩天、黑城夜半突起的漠風將帳篷吹倒等生死較量,這一幕幕何嘗不是生和死之間徘徊的一個個插曲?

從青藏高原的陽光到黃土高原上的民謠,從沙漠里的戰爭到草場上的歡愛,從一個個拔起於平原、戈壁上的城池到11世紀中晚期一百多年間賀蘭山下的興慶府里的酒肆茶樓,這個帝國的外殼和內核,無時不散發出神秘的氣息。面對中國悠久而宏大的歷史,你完全有權利不喜歡秦漢或唐宋,也可以拒絕元明,因為在傳統歷史教科書的影子下,我們對它們很熟悉,但是,掩隱在中國歷史深處的西夏,你找不出不喜歡它的理由——它完全能滋生出一份讓你無限的神往甚至迷戀。

與吳晗、夏鼐、錢鍾書並稱「清華文學院四才子」的張蔭麟,不滿足於當時的歷史教育,指責歷史教材無窮無盡地排列著名字和史料,讓青年人「被強迫重溫再溫可厭倦的一套相同的雜湊的機械的史實」,因此專門請假兩年,應當時的教育部之邀,為高中生寫歷史課本《中國史綱》——一本既不重考證,也不引原文的、用講故事的筆法書寫歷史的書。他曾經說過:「一切超於個人心智之外前定的歷史目的與計劃皆是虛妄。」

2008年春天的一個黃昏,完成《寧夏之書》後,我在電腦上輕輕敲下「西夏史」這三個字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開始了一次漫長而富有冒險的精神探險之旅,一次超過個人心智與才力的寫作冒險。我以一個寫作者而非專家的身份來為西夏立傳,我只能依靠有限的歷史知識和對這些知識的駕馭能力,使書寫西夏歷史的目的落地為現實。這種心態下的出發,決定了這本書的性質不是一部學術專著,而是將一個王朝的歷史輪廓及其文化與精神傳達給屬於它的讀者,所以它或許更多地流露出通俗讀物的味道。這對一個寫作者來說,沒什麼丟人和愧色的。

都市裡的鬱悶和浮躁,一度成為我寫作進程中的障礙。2008年9月底和2009年9月中旬,我兩次選擇進入青藏高原腹地寫作,在逐漸寒冷的季節里,藍天、白雲、經幡等組構出的秘境,帶來的是寧靜的寫作狀態。在西夏宗教源頭之處的瀾滄江邊,藏傳佛教康區36座神山之首的覺扎山下,我給上師在那裡創辦的孤貧學校的孩子教書。晚上,氂牛糞火帶來的熱量很快消失,蠟燭微弱的光亮下,一個個文字的出現,使本書的一節節緩緩地完成著,就像學校旁的瀾滄江水緩緩地流淌而過,帶給我的是「靜水深流」的思考境界,讓我看見,自己獻身於西夏的十多年時光,不僅是穿越在一本本書籍里的耕讀,更有一次次動身前往有關這個王朝許多地方的一地背影。

在難得的教書空閑里,走進10月初的覺扎寺,絳紅色的袈裟、高大的經堂、隱秘的閉關中心、經幡飄動的山坡、從各地長途而去朝拜的教徒、轉神山的藏民,這些都使我得到的不僅是一種良好的寫作狀態與心境,或許更有一種寫作上的靈感。回到銀川,我的寫作進入了加速度狀態,儘管有很多來自外界的影響,儘管那些令人不快的消息總是在令人無法設防的時刻襲來,所幸的是有這本書的寫作,令我在白天完成工作後,能靜靜地坐在漸冷的銀川之夜裡,在一豆燈光之下嗒嗒的鍵盤聲中,完成一個個文字的書寫。文字工作結束時,已經是2008年年末了,接著是2009年、2010年、2011年年初近三年的修改、完善,站在2011年年初的日曆前,我心中充滿著惴惴之感,這畢竟不同於我之前所完成的《神的過錯》《王朝湮滅》《王族的背影》《西夏帝國傳奇》等書,這應該是我父親臨終前囑託的「能在死後枕在頭下的書」、能讓讀者從中讀到一個王朝歷史輪廓和內涵的書。

「不求入名士賢傳,不求占龍頭人選,只求一頁書香伴青春。時時沾酒醇,處處訪詩禪,賀蘭山下一片煙霞,黃河岸邊江湖醉仙,笑談處便是西夏殘片,留不住的是,披風飲霜的枯寂十年。」這首我的詩歌里,顯露的是我的人生態度。我向來反感功利性寫作,鄙夷以文字來換取功名、利祿,這種心態保證了我踩在一地西夏歷史的碎片上,碎步而過時,能心懷對歷史的敬畏和對讀者的尊重,才得以完成這本傳統評判視野中該由專家學者們完成的書。年少時期對詩歌瘋狂地迷戀與實踐、持續十多年穿行在西夏舊地或有關省份進行田野調查、一個新聞記者的眼光以及一個學者所需要的心境和嚴謹,這些獨特素質的融合打造出的治史鋒刃,是銳利的、耀目的、能點疼沉睡歷史死穴的,因此,我帶著足夠的自信看到這些文字走進讀者的視線或記憶中,同時,這種自信也很快被擔心讀者嚴厲的挑剔所擊碎。就讓我在這種自信和擔心中打開心扉和耳朵,聆聽來自任何方位的批評!

本書緣於第一版《西夏史》的熱銷和讀者的厚愛。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的劉東風社長和該社大眾分社社長郭永新的敏銳眼光與決策能力,使再版工作能夠在兩年前啟動,於是,有了我和編輯胡楊的一次次溝通,使本書的出版在一年的時間裡,能夠有序推進。感謝北方民族大學的西夏學學者楊蕤教授百忙中抽空審閱書稿,當然,我還得感謝為本書提供意見的學者專家、圖片提供者、為紀錄片《神秘的西夏》製作物效圖的大美無形工作室,尤其是著名畫家周一新,在本書首版時就慷慨揮毫,書造西夏開國皇帝李元昊像,再版時,更是在夏日炎炎中,為其他三位西夏的帝王造像,這既是對我的支持和厚愛,也是對西夏王朝歷史記憶恢復的一份功德。

感謝著名導演金鐵木先生,他執導的《神秘的西夏》,通過影視形式,將西夏推送到更多人的視野中,更是擔任本書的推薦人。邱華棟先生是我青年時期一起縱橫校園文壇的文友,我第一本書寫西夏的《王朝湮滅——為西夏帝國叫魂》就是他引薦著名出版人張小波先生才得以出版的,如今,他身為魯迅文學院副院長,百忙中依然為本書讀者寫來推薦語,這讓我有什麼理由不感謝他呢?這篇後記畫句號時,親愛的讀者,請允許我向你們道上一句:謝謝!

2010年11月29日,初稿終稿於賀蘭山下載水崗

2015年6月20日,再版終稿於京城「西北偏北」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首陽讀書 的精彩文章:

《金雞沙》:歡呼信天游的新高度

TAG:首陽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