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飛的憂鬱
肖文飛的憂鬱
文 | 王子庸（山東師範大學博士生、山東經濟學院講師）
毫無疑問，藝術，最後比的是人。
君不見，曾經意氣風發的人物，如今杳無音訊；曾經寫得那麼好，如今只知將毛筆當笤帚用。技術本身的問題嗎？不！是人。是技術背後的人出了問題。確切地說，是人的境界的問題。
▲ 曹操《觀滄海》篆書中堂 · 370cmcm×144cm · 2017
其實，我們已經將藝術界許多「名家」的明天看清了。
文飛兄的明天大有看頭。
——因為「人」。因為他的憂鬱。
有件事讓我印象深刻：一個宴會，其樂融融，文飛兄在，他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 韋應物句 草書 · 33cm×23cm · 2018 · 紙本
憂鬱是一種氣質。
文飛的愛妻形容文飛是「眼裡含著淚水的瘦詩人」。詩人大抵都是憂鬱的。「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青青陵上柏》）「我們都是罪人；我們都被判了死刑，但是都有一個不定期的緩刑期；
▲《冬心畫竹題記》一則 行書小品 · 69cm×35cm · 2018
我們只有一個短暫的期間，然後我們所呆的這塊地方就不再會有我們了。」（雨果）浩淼宇宙，滄海一粟，憂鬱油然而生。
憂鬱是文飛生命的底色，「木訥，敏感，忍，內斂，懷疑，悲天憫人，真誠，這是我的性格。」（肖文飛《35歲前的日子》，下同）典型的藝術氣質。
▲ 「半岩一枕」 聯 行書對聯 · 135cm×23cm×2 · 2018
人到底為何會憂鬱呢？
憂鬱「所揭示的是人對日常世界的神聖的不滿和對另一個更高世界的渴望」，「與恐懼不同，憂鬱是一種向上的傾向，向存在的高度的傾向，是因沒有在高處而感到的一種痛苦。」「憂鬱是指向最高的世界，並伴隨著地上世界的毫無價值、空虛、腐朽的感覺。憂鬱面向超驗的世界，但同時它又意味著不能和超驗世界匯合，意味著在我和超驗世界之間存在著鴻溝，為超驗世界而憂鬱，為與地上世界不同的另一個世界而憂鬱，為超越地上世界的限制而憂鬱。」（別爾嘉耶夫）
▲ 篆書對聯 · 「巍峨蕭散」聯 · 69cm×17cm ×2 · 2018
文飛兄記敘自己的童年，「通過透過天井投射到牆上的陽光，我判斷一天的時間。透過窗欞，我常看著白雲從天井飄過又飄過。」「我的憂鬱那時已初現端倪，看著不斷往上長的大樹，我會問母親，『樹一個勁地往上長，不會把天戳個洞么？』我既期盼又擔心過年的來臨，因為它的來臨也即意味著它的離去。」
▲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清奇》行草條幅 · 222cm×50cm · 2018
文飛自鄉村去到城市中，「在紛雜的氣流中，我捕捉到了一縷遊絲，它是如此熟悉與親切，『轟』的一聲把我擊中。剎那間，忽然明白，整個童年我都在朦朦朧朧尋找它，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有那麼一些時刻，它是如此遙遠而又迫近，幾乎就能捕捉到，但伸出手去，它又無影無蹤。
▲ 蘇軾《醉翁操》行草條幅 · 233cm×53cm×2 · 2017
我以為它只存在於夢境中，但這一刻，我感受到了它的真實與深刻，它就在身邊，當用心去追尋時，它又混雜在眾多的氣流中，我無力把它從中抽出。我開始流淚。幾天以後，當剝開一隻香蕉時，那股讓我魂牽夢繞的氣息又出現了，它是如此濃烈，『轟』的一聲，再次把我擊倒。……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對我一生的影響無法估量。」
▲ 南田畫跋 行書小品 · 69cm×17cm · 2018 紙本
「父親要出遠門，把我托給伯父。那該是8月底的一天。我躺在地上，一本本看小人書。膀胱開始膨脹。那時，還都住平房，沒有廁所。想問堂姐廁所在哪。但我還不會說這座小城的話。忍著吧。……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8月底的一個下午，在中國南方一座小城的一間紅磚瓦平房裡，一個剛進城的害羞農村小男孩，為尿所憋，孤立無援，沒人理會。天下大事多得很，這只是一件小事。
▲ 「金尊象管」聯 行書對聯 ·180cm×32cm×2 · 2017
這個少年開始憎恨城市，懷念起他的小村莊和寬廣的田地。他度過了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個白天。『我要上廁所！』當這句在喉嚨竄滾成百上千次的話終於出口時，少年哇哇大哭。問題解決了。但城市由此產生給少年的傷害誰又能知道？」
▲「無上離垢」 聯 行書對聯 · 69cm×17cm ×2 · 2018
「當懂得死亡的真正含義並意識到自己有一天終究也會死去時，一生中最大的恐懼來臨了。這是初二時的事情。不知道這是否是一個人成長的必需經歷。它來得毫無原由，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它悄無聲息地就來了，我茫然失措。恐懼從腳一直漫過頭頂。開始懷疑世間的一切，懷疑所有事情的價值，開始追究生命的意義。沒有人能夠交流，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也沒有人能夠知曉這樣的心理歷程。」
▲ 韋應物《淮上即事寄廣陵親故》行草條幅 · 180cm×48cm · 2017
「上高中時，全家都到了父親所在的小城，一家5口擠在20平米不到的單身宿舍。那間陰暗潮濕的小房，開始了我的青春期：個往上冒，喉結隆起，開始長出稀疏的鬍子。不安，惶惑，茫然，憂鬱，敏感，以至整個三年都讓我感覺只有深秋。」
▲ 辛文房 《唐才子傳?元結》 行書小品 · 69cm×35cm · 2018
憂鬱是一種力量。
憂鬱是自我救贖。憂鬱不等於憂鬱症。正是藉助憂鬱，他們才能超越世俗的紛擾，體驗精神的自由，獲得心靈的安慰，才有了對於人生和宇宙的深切思考。
▲ 「清閟英光」 聯 隸書對聯 · 275cm×34cm×2 · 2018 紙本
憂鬱是創造動力。上大學，文飛「帶著大把大把的藥片來到昆明。印象最深的是煙草熱哄哄的氣味，因此學會了抽煙；還有桉樹溫暖的氣味。四年乏善可陳。不能跳，不能跑，不敢高聲說話，沒有可深談的朋友也不善於交朋友。眼睛空蕩蕩，有的只是霧水。看著樹發獃：鳥棲落於樹上，然後又輻射出去，樹葉在微風中抖動，像一隻只明亮的眼睛……然後拚命地練字、寫詩和小說。」
▲ 「東村有茅屋」 行書條幅 · 69cm×17cm · 2017
較之淺表的「快樂」情緒，「憂鬱」更能顯現人的存在，以及情感和精神的力度。她不像快樂那麼張揚，她向內的收斂蘊藏著更豐厚的藝術爆發力。艾未未評左小祖咒「一個人心裡有多黑暗，就會有多大勇氣」。
▲ 「清露明月」聯 行書對聯 · 160cm×28cm×2 · 2018
從文飛兄的書法中，我們就可清楚地看到這一點：他的字古樸渾厚，如入定高僧，外表（結字）拙憨，內里（用筆）敏感。充盈著豐厚的張力和意蘊。
▲ 晴空一鶴 行書橫批 · 17cm×69cm · 2018
憂鬱甚至還能擊中愛人的心：「當第一次四目相對時，我們都明白這輩子彼此間一定會發生些什麼了。吸引她的是空洞茫然渙散的塞滿潮氣的眼神，那麼憂鬱，那麼孤立無援，像一個街頭走失了母親的小孩，她一定要幫我，姜梅後來說。」
▲ 「岩下林間」聯 行書對聯 · 347cm×53cm×2 · 2017
物質主義大潮的浸染和裹挾中，多數人心中只剩下焦躁和惶恐，嚴酷的生存現實也讓人「無暇」憂鬱。憂鬱已成為一種珍稀之物。
▲ 南田畫跋 行書小品 · 69cm×17cm · 2018
近幾年，「瘦詩人」胖了。生活的安定加上內心的通達。「但我知道，有些事情是誰也幫不了的，它是一種源自於生命最隱秘深處不可名狀的感受，一種源自於靈魂深處的、與生俱來的無助、孤獨與悲涼，即使最親密的人也無法分擔。」憂鬱是與生俱來的，是帶根的。
憂鬱的文飛讓我們充滿期待。
▲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曠達》 草書小品 · 32cm×24cm ·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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